陳羨魚知道自家兄長素來看不起他在人冊上所畫那些人,難得今日會開口詢問,便提了許興致,道︰“他便是之前我與兄長說過的,那個能與徐師兄比肩的人。”
“能與清月比肩之人?”陳微遠挑了挑眉,淡淡道,“天璿,莫要將你徐師兄隨意拿來與他人相較。”
陳羨魚辯解︰“我知,我知。我對徐師兄,一直都如同對兄長一般尊敬。但方才,我也只是不自,才拿了徐師兄相比較罷了。”
“我畫技拙劣,畫不出畫中那人的真正模樣,等兄長見到其人,便該知我所言非虛。正好方才,我在神行飛舟上見到那人,想來此次論道會,那人也會到天池山去。他是天宗雁回峰的弟子,名為葉雲瀾。兄長到時可仔細瞧瞧。”
陳微遠卻忽然一怔。
陳羨魚︰“兄長?”
“葉雲瀾……”陳微遠低聲重復了一遍,忽道︰“是個不錯的名字。”
陳羨魚疑眨了眨眼,他家兄長還沒有見到人,怎忽然無緣無故誇贊別人的名字?
陳微遠卻不再繼續這話題,只是抬頭看向天空。
縱然白日,如線纏的星依然在他目中無所遁形。
他道︰“天璿,當年星象異變,至今已經三載,然而世間變數卻依舊未顯,這與常理不符。你且多注意周圍,有何不妥,且盡早告知於我。”
陳羨魚道︰“我會留意的,兄長。”
陳羨魚頷首,揮袖散了水鏡。
天池山巔的風凜冽,吹得他的袍獵獵飛舞。
“葉雲瀾……”他再次低喃著這個名字,指尖在畫冊上描摹,蘊著星辰的眼眸之中緒難以窺測。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悅耳聲音。
“陳師兄,山巔風急霧冷,你何故在此地發呆?”來人語聲帶笑。
陳微遠收起手中畫冊,淡漠眉宇也顯出些微笑意。
他轉過,看向來人,溫聲道︰“清月,你怎來了。”
——“此,你的手肘需再抬高半寸,運氣流轉時凝氣於臂,與手中劍貫通,”葉雲瀾站在沈殊前,出聲指點著他劍法,“這式劍招,你可還有不明之?”
沈殊︰“我明白了,多謝師尊。”
葉雲瀾微微頷首,抬頭看向旁側窗臺。
窗臺外面是一片流雲翻湧,璀璨日照在無盡空曠雲海之上,顯出一種瑰麗壯闊的。
“天池山地中洲。東洲與中洲相隔數萬裡,縱使是神行飛舟,也需要馳行三日,方可到達。你若覺煩悶,可以出去走走。”葉雲瀾道。
沈殊卻道︰“我不嫌悶。三日景,稍稍修行便過去了。”
一想到他要與自家師尊在此間單獨待上三日,他心中欣喜還來不及,如何還會想出去走走。
他看了看房間裡唯一一張雕花木床,漆黑眼眸裡有一微掠過,正開口,房門卻忽然被人敲響。
“葉師弟在嗎?”一道聲傳來,“可否給師姐開一開門呀?”
聽到這聲音,葉雲瀾便眉頭微不可查蹙了一下。猶豫片刻後,還是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一紅的尹師姐。
容貌生得艷張揚,極攻擊,材又高挑,像是一團烈火般灼人熱烈,一見葉雲瀾便笑︰“我聽別人說葉師弟在這房間歇息,便想過來尋師弟聊聊天,應當沒打攪到師弟吧?”
尹玲眼中的意不加掩飾,無論誰人見了,都能夠覺察到對葉雲瀾的喜歡。
這幾年,追求得也確實大膽,即便葉雲瀾已經明確拒絕過數遍,熱依舊不減。
按尹玲的說法是,他只要一日不找到道,便一日不會死心。
葉雲瀾沉默了一下,道︰“我尚且有事要辦,師姐請回吧。”
“正是清晨大好時候,葉師弟要辦什麼事?”尹師姐眸看他一眼,目帶著幾分嗔怨。
葉雲瀾以前從未被子親近,實在是不擅長應付子這樣熱烈的追求,抿了抿,還沒想好如何開口,沈殊便走過來,抱臂在門邊道︰“師尊正在指點我的劍法,怕是沒有時間與師姐閑聊。”
尹師姐聞言,便瞪了一眼沈殊,“師佷,你都已長這麼大了,怎還跟以前沒什麼兩樣,日日纏著你家師尊啊?”
沈殊道︰“正因為他是我師尊,我請教他,也是理所當然。”
尹師姐哼了一聲,抬手卷了卷頰邊烏黑長發,又抬眼看向葉雲瀾,“葉師弟……”
葉雲瀾頭疼,“我今日確實無空。”
尹師姐︰“師弟當真沒有騙我?”
葉雲瀾︰“……當真。”
“好罷,”尹師姐這才委屈看他一眼,“那便等師弟下回有閑,師姐再來找你閑聊。”
好不容易送走尹師姐,葉雲瀾坐到房中梨木圓桌旁,抬手了太。
沈殊隨他走過去,目卻再度放到房間裡那間雕花床上。
自從他從竹樓搬出,他和自家師尊,已經有一年多未曾同床共寢了。
他取過桌上茶壺,為葉雲瀾和自己各倒了茶,低聲開口︰“師尊,徒兒先自去修行一會,待會夜,可否……”
話還未說完,門又一次被敲響。
沈殊︰“……”忽然想要碎手裡茶杯。
“葉師弟可在裡面?”這次門外傳來的,是一道沉穩男聲。
沈殊聽了出來,是他那便宜師伯的聲音。
沒有等葉雲瀾起開門,他便放下茶杯,走過去將門打開。
賀蘭澤見到開門的是沈殊,長眉微挑,開口第一句便是︰“沈師佷怎也在此?我記得神行飛舟裡房間甚多,凡有弟子令牌,都可以被分配到一間自己的房間。”
言下之意,是問他如何不在自己房間待著。
沈殊面無表道︰“師伯不也沒有在自己房間裡麼。”
賀蘭澤一噎,三年過去,他依舊還是看不太慣眼前這小子。且他心裡也知道,這小子,怕是同樣看不慣他。
他不再與這小子鬥,大步走房中,喚道︰“葉師弟。”
葉雲瀾微微抬眸,“大師兄。”
賀蘭澤︰“我聽人說,師弟也在這神行飛舟裡,才知原來師弟也要去參加天池山論道會,之前師弟怎也不告訴我一聲?還有,你的……”
“並非是我參加,是我徒弟。”葉雲瀾淡淡打斷道。
“哦?”賀蘭澤看了沈殊,“師弟此番前去,只是陪師佷增長見識而已麼?”
葉雲瀾︰“不錯。”
賀蘭澤道︰“既如此,師兄便放心許多了。”
他想了想,從儲戒之中取出一頂白冪籬,放於桌上,遲疑了一下,道︰“師弟,師兄知你喜歡清靜。此番論道會人多口雜,若帶上冪籬,或可減去許多攪擾。”
這與葉雲瀾之前想法不謀而合。
他接過冪籬,拿在手中挲了一下,淡淡道︰“多謝師兄。”
賀蘭澤看著他低著頭,靜謐蒼白的容,心口有熱意流,溫聲道︰“不必言謝。”又接著論道會的話題,與葉雲瀾談幾句,才依依不舍而走。
待賀蘭澤走後,葉雲瀾忽想起一事。
“沈殊,方才大師兄倒提醒了我,你手中也有一枚弟子令牌,也可在神行飛舟上分配一間房間。你去領一間,晚上便不必擁了。”
沈殊︰“……是,師尊。”
——三日後。
龐大的神行飛舟緩緩在天池山腳落下,吸引了天池山許多目。
中洲人傑地靈,是群英薈萃之地,仙道之中六個頂級宗門,有一半地中洲。
然而仙道第一大宗天宗,卻地東洲。
對於天宗弟子,許多人都有好奇。
天宗弟子從飛舟中魚貫而出,群結隊地湧天池山。
許久,待人煙漸稀,一個頭戴冪籬的影才從飛舟走下,後跟著一個著黑的俊青年。
剛下飛舟,便見遠山疊翠,不遠是一小城,中洲天地靈脈與東洲有著微妙差異,修行者初到時或許會不適應,但葉雲瀾而言,卻覺十分悉。
前世他這個時候,還沒有來過中洲。
從東洲青雲山,到北域天機閣,再到西洲浮屠塔。
當年他來到中洲的時候,已經渡過一生大半。
彼時魔尊剛將他從浮屠塔救出。
他們一同在中洲姓埋名生活了十多年。
他在浮屠塔中了磋磨,神智很不穩定,修為散盡,又被寂滅劍意反噬,比凡人更為虛弱。魔尊為了照顧他,便在中洲一座小城中買了一院落,為他親手煮藥做羹湯,一口一口喂食。
後來他的神智漸復,終於能下床慢慢走,對方便扶著他在人跡稀的小巷之中散步。
巷頭有人在賣綠豆杏花糕,吆喝得很是響亮。
他腳步停在那,著巷口人間煙火,出神了許久。
那日晚上,魔尊帶了幾塊綠豆杏花糕回來。
他已厭倦極了去喝那些苦難言的藥,但就著杏花糕,將藥喝完後,難得沒有反胃嘔吐。
魔尊見他喜歡,便在他們生活的院落中種下了一棵杏樹,每至初春,便有杏花落滿頭。
杏樹旁有張斜背藤椅,他閑暇時便坐在藤椅上,看魔尊蹲把杏花收起,曬乾花。
而後便見屋頂炊煙裊裊升起,有綠豆杏花糕的甜香傳來。
還有時候,魔尊會坐到他旁,一朵一朵地從他發間將杏花取出,細細凝視他半晌,而後單膝支著藤椅,俯吻他。
他仰頭看著樹梢,細碎的過枝葉的隙他眼。
影恍惚搖晃。
有靈力順著經脈流淌進他乾涸的之中。
他覺到久違的溫暖。
那百年在冰冷死寂的浮屠塔中的記憶,在這溫湧的暖意裡,仿佛了這午後中的一場幻夢。
後來他孤一人行走世間,偶爾途徑中洲,便會回到院落之中停駐許久。
數十年轉瞬,院落中的一切都已經腐朽陳舊。
唯有院牆那棵杏樹,生得比當年更加拔高大,鬱鬱蔥蔥。
微風吹過。
有杏花落滿襟。
他閉上眼,似乎約還能聞見,當年綠豆杏花糕的甜香。
——天池山下有市鎮。
因論道會將開,市鎮之中十分繁鬧。舉目去,盡是熙攘人流。
葉雲瀾與沈殊走進市鎮之中,便聽周圍喧囂耳。
“賣靈咯!走過路過莫要錯過,煉宗師親手所製上品靈,只需六百上品靈石!”
“中品靈藥生脈,可以疏通靈脈,穩固基,一千二百中品靈石便能到手——”“賣饅頭 ,一文錢三個,白香噴剛出爐!”
這市鎮之中生活著的有凡人亦有修行者,難得能夠聚在一起擺攤賣,倒也十分和諧。
“師尊,且等我一下。”沈殊忽道。
葉雲瀾微微頷首,便見青年大步走向那賣包點的攤位面前,談幾句,付了銀錢,便拿了一個油紙包回來。
“已是正午,我買了些糕點,師尊且先嘗一些飽腹。師尊若吃不慣,我去為師尊找別的。”
沈殊道。
方才他見旁邊有賣糕點的,想起他家師尊素來吃這些甜甜的小玩意,應該會喜歡。
吃食之事,本來是一顆闢谷便可以解決,只不過葉雲瀾這幾年被沈殊日日做飯養刁了口味,對於寡淡無味的闢谷丹,已很會吃了。
他接過了油紙包打開,卻忽然一怔。
油紙中包著的糕點,豆綠,小小的,看上去很糯,很香甜。
是綠豆杏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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