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分宜是個風景如畫的小縣，人口不足三萬，山多地，是一個典型的下縣。全本小說網（）

由於地山區，想要大力發展農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文集團又向來輕商，所以分宜多年來經濟相當落後。知縣也基本是會試榜尾，在朝堂上冇有關係的同進士擔任，來此意味著仕途前景十分的暗淡。

分宜在嘉靖朝時出過一個至今本地人都引以為榮的名人——嚴嵩嚴惟中。這位在嘉靖朝擔任首輔長達二十幾年的大人，結局卻是相當悲慘。被次輔徐階打到後流原籍監視居住，後在某些人的刻意囑咐下，一個年逾八旬的老人生生凍而死。

最諷刺的是，在眾人口中的堂堂相，最後抄家僅得銀三萬餘兩，而以清廉著稱的徐階，僅在老家鬆江府就有幾十萬畝的良田。按當時市價四兩銀子一畝計算的話，徐矮子也已經是等於幾十個嚴惟中了。

也是到嚴嵩的拖累，自打他被定為臣之後，分宜便一直不朝臣的待見，在嚴嵩執政時還算不錯的分宜逐漸衰敗下來，到現在還冇緩過勁來。

在城中心縣衙東北角的一個院落裡，任職分宜縣教諭已近三年的宋應星，正在屋的一張破舊的書桌上筆疾書。

年已五旬的宋應星兩鬢已現斑白之，黧黑的臉配上平淡無奇的無關，使他看起來不像一名文人，倒是更像一名老農。

自從萬曆四十三年以江西第三的名次高中舉人後，他和兄長宋應升先後五次赴京咱家會試，但兩人最終都是名落孫山，從此兩人遂絕了科舉之念，改為一人出仕為，一人回家服侍年已七旬的老母。

崇禎七年宋應星老母生病，家境窘迫的宋應星，纔在離家鄉不遠的分宜尋到這麼個不流的職位子，好歹能有份微薄的俸祿養家。

時已近午，已經筆兩個時辰的宋應星才停下寫作。將筆擱在筆架上後，用手了發的眼睛，心中歎：不服老不行，畢竟是五旬的老人了，寫文章時間一久，眼前的文字就會變得模糊不清。

他拿起剛剛書寫的一篇文章，從頭到尾檢視一遍，以防有錯之。

片刻之後驗看完畢，宋應星滿意的點點頭，輕輕的嗬氣將墨跡吹乾，然後將這篇新作歸攏到厚厚的一摞文稿中。

終於寫完了。

耗時兩年，費儘自己無數心力的書稿今天正式完結，自己總算是完了聖人所言的三不朽中的一件——立言，也算是冇有白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了。

回想兩年來寫書過程中的種種艱辛，宋應星暗自歎了口氣。

因為手中並無多餘的銀錢，除了購買必要的文房四寶以外，書中許多品的製作過程無法加以驗證。雖然流程看似順暢，但結果卻無從得知。

例如文稿中有一篇名為甘嗜的短文，記錄的是如何種植甘蔗，收穫後如何製蔗糖的方法。

這是他與在肇慶府恩平縣擔任知縣的兄長應升書信往來中聽到的，可如何作才能製出蔗糖，隻有親自實踐過方纔得知結果。

至於他想與有相同好的友人辯論書中所記的真偽，可是卻冇有類似的場館實來實施。

要是如揚州鹽商那般豪富該多好啊，手中就可以有大量的銀錢供自己支配。到時尋一地方，建起一座規模宏大的場院，把書中所記各種事全部驗證一番，以便使得後人走許多彎路，讓農家學一項小技便足以養家，全天下將會有多貧苦人家從中益，那該是多麼好的一種景象。

不管怎樣，自己都要將此書刊印天下，讓更多有誌於此的人士利用手中資源去實踐、去改正、去創新。

這纔是立言的本質，而不隻是為了揚名方纔立言。

他從心裡鄙棄那些隻知其味而不知其源的紈絝子弟，以及那些終日埋首經中的酸腐文士。

難道這些人不知道其日常所用，均是通過農人匠戶的各種勞作而產生出來的嗎？

其所食所穿所用，哪一件是看書後憑空出來的？不都是被他們視若糞土的賤民用汗製造而嗎？

那些閣重臣、府縣主口口聲聲憫農惜農，可有哪一個是真正把農戶放在心中的？

除了名目繁多的各種府稅賦，就是底層胥吏的盤剝勒索，個個如同敲骨吸髓的惡鬼一般。其種種所為，哪一點像是民如子的樣子？難道聖賢們在書中就是如此教導他們的？這麼多年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忽然一陣雷鳴聲從腹中傳出，打斷了宋應星思考。

縣衙有供應簡單的飯食，雖然難得見到葷腥，但米飯倒是可以管飽。

妻子留在家中照顧老母，宋應星是孤一人來到分宜。

因為並無多餘的銀錢雇請仆從婢，這兩年宋應星都是一個人熬過來的。

這些對於習慣了清貧的他來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現在考慮的是去哪裡尋求銀錢，把他的文稿刊印出來。

兄長應升的薪資大部分也要寄回家中，以供養老母和幾個在家務農的兄弟。

家中兄弟四人，除了他和大哥應升在外為，二哥和四弟都在奉新老家持田地，兩人家中也是人口眾多，侄子侄加起來足有十餘口，指田地那點產出僅僅裹腹而已，日常其他花用隻能靠他和兄長的月俸度日。

油鹽醬醋、人往來、修房蓋屋，婚喪嫁娶，這些都是非常大的開支，也是必不可的。

向來清廉端肅的宋應升不會有太多的額外收，在外為幾年，邊也隻有一名老仆跟隨服侍，家中大嫂侄兒一直待在老家。

縣教諭屬於冇有品級的職，每月隻有一兩七錢的月俸。偶有家境寬裕的生員送一點年節之禮，無非是臘點心之類的，從無有人送過銀錢與他。

即便這點微薄的收，宋應星每月也要攢下一兩，攢夠五兩銀子，便托人捎寄回家，好讓家中寬裕一分，可以讓老母能吃點好的。

對了，該給這份書稿起個什麼名字呢？

宋應星忘了腹中，皺眉苦思起來。

既然是格之書，那就不能用什麼集什麼錄之類的名稱。

到底用何名稱為好呢？

易經繫辭有雲：天工人其代之，則必與天無二；格需開，方能務也。

有了！就是它！

世間萬自有規律，格方能致知，而致知便能進一步提高自學識，然後再用實踐將其實現，所思之便會製造完，並且其巧更勝天然！

天工開！

對！就是天工開！

此刻的宋應星手舞足蹈，開心的像個孩，要不是臉上的皺紋如同深一樣的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像是有人小跑著進了院子。

宋應星停下作，心裡略奇怪。

平時很有人來到這裡找他，縣裡的公事與他無關，他也不喜與生員外的人往。

“宋教諭！知縣大老爺有請！”

一個差役氣籲籲的站在門口喊道。

宋應星整了整冠，沉聲道：“你可知知縣大人何事找我？”

“京城來人了！說是奉命前來接宋教諭前往京師！宋教諭，您老要發達了！”

差役滿臉喜氣的開口道。

宋應星一愣，京城來人？怎生回事？我在京城並無親友，也無同科同年，誰找我呢？

當宋應星來到衙門二堂時，分宜知縣趙逢春滿臉堆笑著起相應，口中道：“長庚兄，快快請坐！京師兩位上差前來尋你，言說乃聖上所遣，請你到京師有重用！恭喜恭喜！”

宋應星目看去，兩名穿藍罩甲的年輕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在用好奇的眼打量著他。

見宋應星用莫名的眼神看來，兩名年輕人同時起拱手行禮，然後其中一人開口道：“可是宋先生當麵？某二人乃錦衛北鎮司緹騎，某乃校尉李，彼乃校尉徐鬆。某二人奉上命前來接宋先生至京師一行！”

宋應星聞言不由更加驚詫。

錦衛不是已經式微了嗎？怎地突然出現在偏僻小縣，且還是專程前來尋我？我不過是一不流的雜，日常也未犯何忌諱呀？

李見其神，自是明白其心中所想。於是笑道：“宋先生切勿多慮，實不相瞞，某二人乃是奉聖喻前來。聖上聞聽先生大才，召先生前往京師另有重用，先生要是無他事，還是收拾一下，咱們儘快趕往京師為好！”

旁邊的知縣趙逢春用羨慕的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這個宋應星格古怪，平素很與人往。就算在一個衙門中，他和宋應星也隻見過寥寥數次，那幾次也都是在縣試時的公眾場合，兩人私下從無集。

就這麼一個土埋半截的雜，咋就突然直達聖聽了呢？也冇聽說他有何才氣啊？偶爾聽聞他就是躲在屋裡寫寫畫畫，可也未見有何名句流傳出來啊？

趙逢春笑著開口道：“宋教諭不必疑慮，適才本驗看過兩位上差的腰牌，確乃錦親軍中人。宋教諭大名直達聖聽，此後前程無量啊！本給宋教諭道喜了！”

宋應星對二人份不再懷疑，但對遠在幾千裡之外的聖上如何得知他的名字，心中卻是疑不解。

聖上日理萬機，終日心國事，是如何知悉自己這樣的無名之輩的呢？

李催促道：“宋先生，你磕頭謝恩吧，聖上再三叮囑，先生所有手稿都要帶上，之後我二人護送先生啟程！”

宋應星這纔想起，不管是聖旨還是聖喻，自己都要大禮跪謝的。

於是他連忙麵北跪下，口呼謝恩磕頭三下起後，轉對李道：“李校尉，下家鄉奉新離此不遠，能否容下回鄉與老母辭彆？此一去數千裡之外，不知幾時方能返家，家中老母七旬有餘，下怕……”

李笑道：“宋先生有所不知，聖上知先生乃至至孝之人，遂特意命指揮使駱大人另遣一路校尉前往奉新，將先生老母既其他親眷一起接往京師，到時先生便可與家人在京師團聚了！”

宋應星愣怔一下，心中一陣熱浪翻滾，口像是突然堵住一樣，眼眶一熱，熱淚奪眶而出，年已五旬的他像個孩子般大聲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