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
怕他的這位兄長難道不是正常的嗎?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這位跟皇帝也只差一線了。一喜一怒,就能決定千萬人的命運,哪位重臣在他面前不是戰戰兢兢。
張璪即使是樞,可手中沒兵,家命照樣在章惇、韓岡手裡攥著。今天韓岡拉著張璪過來,還不是爲了耀武炫兵?
只是韓岡的說話又有些讓人覺得奇怪。
王舜臣回想著方纔離開的張璪,並沒有覺到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再看看韓岡臉上若有若無的微笑,王舜臣半開玩笑地說,“是不是擔心這裡是鴻門宴?”
“哦?讀書了,連鴻門宴都知道了。”韓岡擡眼笑道。
“俺早就開始讀漢書了!”王舜臣扮傻裝愣地了一聲屈,正容問道,“是不是張樞有什麼不妥?”
“倒是沒什麼。”韓岡站起,舉袖一拂袍,“就是太順利了。”
韓岡說著走出亭外,王舜臣跟在後面,納悶著:“三哥,難道你跟張樞事前沒有談好?”
王舜臣已經知道韓岡和張璪兩位今天過來視察演習,是韓岡的主意。張璪過來了,就代表著他這位中立派已經準備投效韓岡。可是看韓岡的態度,卻又像沒有默契的樣子。
“大事何須談?小事不必問。”韓岡拾級而下,“大半是做給人看的。”
韓岡邀請張璪過來是他表明立場,又不是收買張璪,怎麼會事先許諾權力分配、利益分配之類的問題?也就是現在,張璪站隊了,纔要去考慮給予什麼報酬,給予多報酬。
也只有韓岡,掌握了生產力的發展方向,才能不去擔心無法付給張璪足以讓他滿意的酬勞。章惇的福建商會,只掌握了海外拓,看著財力不輸雍秦商會多,但要是分給張璪好,就是要從自己上割了。
王舜臣點了點頭,韓岡的意思他大概是明白了。張璪只是面幌子,因利益媾和而來,即使這位樞使算是自己人了,也是不可信任的。
韓岡了一眼猶然喧囂的營舍,叮囑道,“今天的演習雖然快了點,還是很有些意思。雙方的表現都不算差。”他笑了一下,帶著些嘲諷,“……都會變通的。接下來的幾場演習都要像今天這般好好做。”
“三哥放心,俺會盯著他們的!”
“嗯。訓練的時候不能怕辛苦,你們一班將校,還有下面的卒伍,都是一樣要牢記,平時多流汗,戰時流。遼人不是木頭樁子,不認真準備,遇上了說不準就要輸。”韓岡在前面走著,絮絮叨叨,“訓練時可以苛刻一點,但休息下來時,則要厚待,免得軍生怨心。”
王舜臣更加鄭重地點頭,一支軍隊的地位,歸結底還是來自於戰績。越是在強大的敵人上刷到的戰績,就越是有說服力。
比如神機營,這一支新軍的戰鬥力在對遼戰場上得到了最好的驗證。大大小小多次戰鬥,都表明全列裝火的軍隊,只有同樣全列裝火的軍隊才能與之抗衡。
即使是在河東的那一場慘敗,參戰的神機營也只是付了很小的代價,就撤離了戰場。無人能說他們膽怯畏敵所以才損失輕微,因爲他們幾乎是最後一批離開戰場。
而神機營的日常,就是由訓練、休息兩部分組。一日一,一日兩的高頻率,甚至都要超過宮中的班直。神機營的戰鬥力便來自於此,而神機營的士氣,也來自於遠超尋常軍的口俸,以及各種各樣的優厚待遇。
平直的石板路,向前延到燈火下,再有幾步就要走進搖晃的暈,韓岡在影站定腳,回頭對王舜臣道,“神機營,最近你也要看好了。不要只想著領兵攻遼,給人鑽了空子。”
王舜臣獰笑道,“三哥放心,有誰敢吃裡外,俺決不饒他。”
尋常時候,王舜臣若如此說話,韓岡肯定要教導他做事得兼施,不能只用強手段。但是現在,王舜臣的強則是恰到好。
軍隊掌握在誰的手中?這纔是決定手中權力多寡的關鍵。
只要能夠切實掌握軍隊,即使是退休後的名義上的普通人,也能讓整個國家按照他的意志來運轉。
韓岡可以辭去相位,區區一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無損他的權柄,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對軍隊的控制。
對神機營的掌握,對西軍的掌握,這是韓岡決定辭位的底氣。
上層若有人想要手西軍和神機營,那韓岡會來解決。神機營裡面有誰敢向外,那就要靠王舜臣等一衆韓岡所信任的將校來置。
“還有關西那邊,訓練的教不能缺。你看著營裡,再仔細挑些人,儘早將名單呈上來。”
王舜臣點頭,低聲,“等過幾日,俺將人選好,就把名單送過來。”
“好好挑選,十幾二十個人才,比幾百個庸碌之輩都管用。”
王舜臣拍著脯,“三哥你放心,俺的眼一向不差。”
韓岡嗯了一聲,輕輕地點了點頭。
神機營是模範軍,經常有各部銳調神機營,也經常有各級軍從神機營調任至其他軍額。在這一雙向流中,軍中的舊勢力不斷瓦解,而神機營勢力則不斷擴張。
這是明面上的調,讓都堂對天下的控制更加穩定。
而暗地裡,還有一部分調,是隻屬於關西和神機營之間的。
這些被調的軍人,不能算是軍,只能算是小校,最高也只是都副,都沒有都頭。連流外都不算的他們,調時不用走三班院,直接改易軍籍就可以了,一點也不引人注目。
但他們的作用卻是無可估量,關西有充裕的財力,有充裕的資,有充裕的兵源,但要把新兵打磨技藝嫺的銳,還需要一道工序。
神機營如今有一個不斷的新兵訓練基地,任何新近納神機營的士兵,都要在這裡接長達四個月的訓練,達到神機營的基本要求,纔會被分配到神機營中。
雖然一開始還不習慣這一模式,在試行的過程中也曝出了不問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不斷解決,而作用也不斷顯現,這一的新兵訓練系,已經了神機營系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而韓岡設法調出神機營的這一批隊正、十將一級的小校,足以以他們爲核心,創立一個新軍訓練基地,隨時可以在關西複製神機營的系。
韓岡控制著西軍上下,種、折、曲、姚、劉等將門世家,都以他馬首是瞻。不論從人往,還是家族利益,他們都已經無法與韓岡分割。甚至韓岡要帶著他們起事,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不會如何猶豫。
韓岡信任他們,但從人事的角度上,韓岡不可能把訓練新軍一重任也給西軍的軍頭們。
所以他需要神機營中的底層軍校,他們被調關西后,就被分派到不同去。沒有人能夠憑藉這些看似漫無頭緒的調探知到韓岡的計劃。但只要有所需要,立刻就能通過軍籍簿上的名錄,將他們調集起來。
韓岡了眼夜空,向前走暈中。
今天的順利,並不意味著明天還會順利,只有更加多的準備,才能保證最後的功。
演習比預定的流程要更早一步結束,因而第二天的演習科目,就變了都一級的戰鬥對抗,另外還增加了一項騎兵對抗演練。
新式的騎兵戰法,需要大量的演練才能爲一個的戰。可想而知,接下來的時日裡,騎兵對抗演練的次數,將會遠多過以往。
第二天上午,看過一次騎兵新戰法的對抗之後,韓岡和張璪就不再繼續逗留,乘車離開演習場,返回京師。
前呼後擁的車馬隊列從新修的道上轟轟駛過,路邊的行人中,一人駐足盯著車隊,直至車馬遠去,方低下頭,拿寬邊的范帽遮住了臉,轉沿著後的小巷走進去,左拐右繞之後,走進一座偏僻的小院。
院中的廂房,一人擁被坐在炕上,瘦得了形,臉頰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只有一對眼睛亮。
“郎君。”來人取下了范帽,出了一張滿是皺褶的老臉,五六十歲的年紀,說話帶著恨聲,“果然是韓賊和張樞的車子!”
炕上人著笑了起來,“看起來章相公做得還不夠啊。”
他笑了兩聲,猛地又彎下腰,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
老者忙上前,輕拍著背,“郎君。還是早點走吧,這裡連個郎中都不能請。”
炕上人輕推開老者的手,低聲笑道,“寶叔你不說我也要走了。章相雖然向韓相低頭,卻也沒跟韓相坦白我的那些提議。這一回,兩邊的惡再也遮掩不住,既然看到了,我也沒什麼好擔心了。”
他冷笑著,自己的那些提議,沒有哪一件是能夠說給針對的對象聽的。章惇與韓岡兩派,示和於外,爭鬥於,早就有裂痕在,現在更是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寶叔。”他對老者道,“你先去安排,過兩日我們就去應天。”
“那就好,那就好。”老者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連連點頭。
炕上人笑著,乾瘦的臉上,笑容越發猙獰,“如果更始復生,可會讓武河北?如若霸王復生,鴻門宴上,又如何會優寡斷。韓相若歸關西,則如高祖鴻門,武河北,天下大勢從此定矣。”
老者憂愁地看著他,扶著他在炕上躺好,匆匆又出了門去。
他猶在炕上笑著,章惇不論想沒想到,自己是提醒過他了,韓岡如今把張璪都攏在他一方,章惇如何會坐視?真要有所作,也就在這幾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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