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岡是要造反啊。走狗鎖門，鷹犬四集。韓岡這真的是要造反啊，子厚！”

呂嘉問義憤之意溢於言表，全然一位忠篤亮直的正人君子，可以親之信之的國之干城。

呂嘉問如此憤慨，章惇只想呵呵兩聲迴應。多年的老相識，誰還不知道誰？

似是無奈地笑了一笑，章惇道：“之，說笑就算了。”

呂嘉問臉上的怒容忽地一收，笑意從角綻開，呵呵哈哈地大笑起來。

“要是韓玉昆當真造反，說不得就得學著陶糓，從懷裡出一份禪讓詔來。”他了脖子，“大好頭顱在此，可還不想送人。”

“之說笑了，韓岡屆時就算殺我，也不會殺到你頭上。”

“是啊。”呂嘉問擡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這什，也就能賣個三五百貫，而子厚你……”

呂嘉問停了下來，章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問，“我呢？我的腦袋值多？”

呂嘉問失笑：“幾萬貫還是有的。畢竟這世上就只有一個章相公。”

“也只有一個韓相公。”章惇敲了敲桌子，上面是今天剛收到的河北戰報，軍主力圍困岐關半月，而雄州一部已經在涿州城下連續擊敗了遼人的三支援軍，“三日前，易州克復，打通、飛狐二陘指日間事，飛狐一下，蔚州可得。河北河東兩路通往來，可合兵攻大同，也可東出析津。北虜日蹙，大局漸定。”

章惇緩緩說著北地戰況，軍節節勝利，平遼或指日可待，可在他的臉上看不見欣喜之，“緩進、消耗，韓岡所擬方略實效如何，不必我多說了。朝中用兵，無人可比。所以我纔不會懷疑韓岡做出了今日之事，他若是心積慮，可不會變如此不上不下的局面？”

“確是如此。以韓玉昆的心手段，當真要反，要麼是如雷霆，讓所有人措手不及，要麼如春風化雨，讓人不知不覺中彀。豈會有今日這般醜態。不過……”呂嘉問拖長了聲調，“韓岡今日不反，日後必反。今日之事，朝廷臨事之虛怯無措，一可知。就連子厚你的虛實，也給人看了。韓岡收兵馬，據皇城，無人可制。即便是赤膽忠良，怕也是給慣出野心了。”

韓岡過去不造反，也許是因爲畏懼，也許是因爲時機不到，也許是自覺手中力量尚不足爲恃，甚至也可能是當真忠心於趙氏，總之，他還沒有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實力已經膨脹到無人可制的地步。

但今日遇刺之後，韓岡立刻使人控制住了京師武備，無人能阻，無人敢阻，甚至有許多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奔到韓岡帳下。看到這種況，聖人都會一心。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尤服侍殷，但韓玉昆在京師可不只是三分之二了，何況還有王舜臣一干武夫，說不定都在準備黃袍了。”

呂嘉問向章惇傾過，低聲線，“子厚，你雖與韓岡併爲宰相，可今日韓岡若遣兵欺上門來，敢問可有一策退之？”

章惇沉片刻，忽而一笑，“我非韓岡，能空手殺人，一措大爾，雖非手無縛之力，可也難說能不能捉住一隻鵝。韓岡手底下肆無忌憚的軍漢爲數不，怕也不會畏懼我這宰相。”

章惇帶笑自嘲著，呂嘉問冷然，“韓岡如若舉兵，我等宰輔，只一待宰爾。”

章惇似笑非笑：“也許還不如。不過韓岡若是做反，他要付出的代價可不會。”他出兩手指，“別的不提，既是叛逆，自然名聲盡毀。二來，他所倡氣學，也必爲人所棄。”

“太祖篡位不篡，順天應人。”呂嘉問很輕鬆地說了一句極悖逆的話，但言者與聽者全然無於衷。“韓岡就算反了，一時名聲盡毀，等他篡逆功，也必有人出來說一句順天應人。氣學更是會爲學，新學、舊學誰能比皇帝的學問更得人看重。何況他若不反，日後定難善終。以其之智，會當真以爲那所謂的大議會，可保兒孫不失？子厚……”呂嘉問看了眼章惇，“你不會也這麼認爲吧？”

呂嘉問看著章惇，這句話，他很久之前就想問了。韓岡和章惇並非愚人，都是讀史書，自古權臣，篡與不篡，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後果。

篡位，宗耀祖，福澤綿長。不篡，絕戶絕嗣，先人不得食。再無第三條路留給權臣。

韓岡或許因爲要做聖人，要文廟，燒壞了頭腦，但章惇可不是，怎麼一板一眼地爲韓岡搭了十年唱詞？

但過去章韓明則兩立，暗裡則實爲一，中，難以窺視。不過今日韓岡籍故一舉掌握京師，章惇的地位岌岌可危，這時候，章惇與韓岡之間有什麼盟約，怕是也執行不下去了，章惇必是心，當也可以探一探口風。

章惇緩緩端起茶，將話灌進肚子裡。

他此刻的確心，韓岡、王舜臣、黃裳，甚至太后都給他出了難題，但緩過這幾日，他就能穩住陣腳。

何況，即使告訴了呂嘉問，又有什麼用？無兵無權一措大，百無一用。

不過呂嘉問在朝中也有一番勢力，又正坐在面前。

“之，可知何爲大議會？”

呂嘉問想了一想，“雖雲聚議，徒人心。”

“正是如此。”章惇點了點頭，卻不再多說。

大議會只是表象，爲權相，必爲衆矢之的。若分權於士大夫，則怨不加。

但議政會議也好，大議會也好，實際上卻是分裂人心的手段。呂嘉問說得並沒有錯。

過去臣子紛爭，由天子決斷，若無天子分，人人各執一詞，其勢不兩立，卻無從逐之，必然會各自黨聚，日日相攻。朝廷無一寧日，威自一落千丈，得益者，各方之首腦——

屆時，權勢者各據一方，這天下，即使版籍上一時還姓趙，可實際上的主家，早換了姓氏。

韓岡讓出十年的時間，爲了在西北厚植人力。而章惇多了十年，當然更方便自己的家業。

等十年之後，南方與南洋自一統，章惇可以放手，章家的富貴也能延續下去。

但太后今天的態度，讓章惇覺得他所期待的前路，一下曖昧不明起來。

章惇沒有細說，呂嘉問皺眉細想，室中唯有茶香，這時門外來人。

“相公！”

“韓相公遣人來了，說是要請相公都堂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