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雲姒微僵,然正要開口的時候,他卻又挪開了視線。
給寧沂掖了掖被子,他的口吻如方纔一般輕鬆:“神鬼之說,聽聽便罷了,朕知你不會做那樣的事。”
就如同方纔那一瞬的窒息隻是的錯覺。
麵上笑容漫開:“是,宮中皇子公主已這樣多,臣妾何苦要同葉貴姬的孩子過不去?”
這般說著,心底卻止不住地膽寒——方纔那一瞬並非是的錯覺,他目中別有深意,他隻是沒有與說罷了。
回寢殿後也是一切如常,在他沐浴更後與他共飲了一盅酒。
這酒,是葉貴姬送進來的,總能恰到好地令他興致發。
葉貴姬從前便是憑著這一點得的寵,但在失寵後,皇帝已對自己從前為何那般寵生了不解。
不解與懷疑往往隻相隔一線,是以夏雲姒即便知道驗出這酒中蹊蹺並非易事,也仍不敢太過大膽。
故此,葉貴姬獻上的酒纔是“各宮都有”。
各宮都有,他便難免在別喝到,卻隻對興致盎然,便不會覺得是酒的緣故了。
一盅酒盡,床帳放下,旖旎纏綿。
在無可抵擋的歡愉中,足以令人將一切心事都拋開。至深,隻餘,哪裡還有心思去想別的。
待得睡之時,夏雲姒已是疲乏不堪。他看到扯了個哈欠便閉上眼,安然睡去了。
他凝視著,眼底熱烈尚存的笑意一分分淡去,終滲出一寒涼。
但很快,這寒涼也散開,化作三分無奈、七分溫,與一聲嘆息。
他瞧出來了,在其中頗有算計。
事過去這麼久了,佳惠皇後與五皇子哪裡來的左一個托夢、右一個尋仇?
不過,罷了。
此事應是也非自而起。他靜神想來,永信宮外的嬰孩哭聲與當下關於害死五皇子的傳言大約纔是一線的。利用的皇後托夢之說,不過是反擊。
反應倒是快,故事編得也算周全。
是個聰明的人。
他也不需為這個怪。
其實他從前也覺出過在一些事上皆有算計,也都不曾過問太多,由著就是了。
這回添了三分警惕與不快,大約是因為涉及了夏家。
他不疑夏家的忠心,但那到底是朝中數一數二的簪纓世家,他不得不提防,不得不對他們上心。
可轉念想想,倒也不必張太過。
一個史書政書都不太讀得順的人,政事不是沾染得了的。
他也疑神疑鬼過,想既然背著他有許多算計,會不會連這一點也是假的,但終是打消了這荒唐的念頭。
——初顯出這個短的時候才剛進宮不久,還是個沒歷過多事的姑孃家,一心隻念著姐姐,不大會有這樣的心思。
不知不覺他便也昏睡過去,翌日猶是早早地便要起床上朝。臨離開延芳殿前,他俯吻,霎然轉醒,卻仍維持著睡姿,狀似迷糊地嗯了一聲了事。
待得聽聞他的腳步聲遠去,才睜開了眼。
他疑了。
這念頭令不寒而栗。
至在這件事上,他必是疑了。
不清自己是在哪一了馬腳,但帝王多疑,饒是做得萬般周全,他疑也並不足為奇。
又何況這事隻是被抵抗,並非完全有條不紊地步步為營。急之下反應迅速雖能維持局麵,卻瑕疵難免。
還是讓此事盡快了了為好。
是以夏雲姒用晚膳便去慶玉宮見了莊妃,共議接下來該當如何。
皇帝對有所疑慮的事自是略過沒提,隻說不願夜長夢多,莊妃凝神想了會兒:“原是想讓皇上疑你在五皇子之事上不乾凈,令你失了寵,但皇上昨晚既還翻了你的牌子,便可知皇上還是信皇後孃娘‘托夢’多些,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夏雲姒頷首:“是,這一遭算是過去了。隻是,若我是,布這樣一場大局,總要打出兩手準備的。”
若讓這事就這樣虎頭蛇尾地沒了,哪裡對得起先前的流言如沸?
又是裝神弄鬼、又是把傳言鬧得闔宮皆知,這是下了本,總要得到些什麼。
一計不,起碼也要再續一計試試看才說得過去。
夏雲姒沉道:“我上除卻聖寵,便是兩個孩子最為要。”
莊妃卻凝眉搖頭:“又沒有孩子,算計你尚可是為奪子,害你的孩子做什麼?”
這也是夏雲姒想不通的地方,斟酌片刻,也隻能說:“宮中的嫉妒與恨常是沒有解釋的。至於若還有旁的細由,總也要拉下來才能問清。”
莊妃忖度須臾,點了點頭:“也對,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心難測,哪能都得清楚。”
是以夏雲姒便著手安排了下去,百之中出一疏給便是。
當下正值春日,天氣日復一日地暖和起來,宮中皆已除了笨重的冬裝,換了舒適的春裝來穿。
春怡人,春裝的往往也比冬裝更靚麗些。年輕宮們在春日裡也尤打扮,地多戴支釵子、鬢邊多簪一朵花,有時不合規矩,但主子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也過去了。
夏雲姒卻在某個心不順的日子裡因此罰了燕舞,讓跪到殿前去,小祿子賞了十記耳。
燕舞也是從家中帶來的八個大宮中的一個,素日在延芳殿宮人麵前都頗有威嚴。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被掌摑,可謂麵掃地。
而後又是一度的上巳節跟著皇後忌日,夏雲姒在忌日那天猶是早早就起了,往椒房宮去。
寧沅愈發懂事了,在這樣的日子裡總要求與同往。便索將兩個孩子都帶著,同去椒房宮靈前給佳惠皇後磕頭敬香。
寧沅帶了自己抄的經來,還有一篇自己寫就的祭文,在靈前燒了。
紙頁在銅盆裡一點點化作灰燼,他重舒口氣,抬頭剛要開口跟姨母說話,隻見姨母隻一言不發地凝著母親的靈位,似是在沉思什麼。
姨母和母親之間分很深,這他清楚。便沒有攪擾,安安靜靜地候在了一邊。
過了會兒,方纔已叩拜過的姨母卻又斂在團上跪了下去,行大禮再拜。
姐姐。
夏雲姒心底輕喚了聲。
今日之事不是好事,但我必須這般將計就計,才能繼續將這條路走下去。
寧沅……我不能讓他出事,他是你最記掛的人,我便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要護他萬般周全。
但是寧沂,他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外甥。
我獨自一人在此熬著,不得不有所取捨,可姐姐你要知道,他也是我的心頭摯。
便求你若在天有靈能多護他三分,就如你曾經護我那樣。
讓他平平安安地為我渡過這一劫,自己也渡過這一劫。
說罷起,再度奉上了三炷香,轉吩咐母:“先抱寧沂回去吧,仔細別讓他風。”
母福應諾,又一睇小祿子,示意他親自跟著。
小祿子會意躬,即刻與母一道向外退去,很快已不見形。
夏雲姒靜看著他們,目過了良久才收回來,寧沅仰首道:“那我也先回去了,還要練騎。”
夏雲姒的目落在他麵上:“今日是你母後忌日,陪姨母四走走吧,遲些再練騎。”
神黯淡,滿是悲愁,寧沅自不認拒絕,點頭應了聲諾,便與也一道離了椒房宮。
母他們應該還沒有走太遠,一會兒是要路過花園的。
而在經過花園前,有一僻靜宮道,兩側的宮室皆無人居住。
與莊妃細細算過,假如儀婕妤夠大膽——如同直接將母推下山害死五皇子時那般大膽,那條宮道便是個絕好的地方。
若再有人著意將這久等不來的機會給,告訴母與寧沂現下是孤在那裡、慫恿去,那就更難以拒絕了。
便沒往那邊去,隨走了半晌,最後領著寧沅一併去了紫宸殿。
皇帝今日仍是去帝陵祭奠皇後了,大約午後會回來,他們在這兒等一等,恰可以與他一道用午膳。
片刻後,鮮有人跡的宮道上,母還抱著寧沂走著,忽見鶯時迎麵行來,神有些焦急,直奔小祿子:“娘娘為佳惠皇後備的紙錢,你放哪兒了?”
小祿子道:“就在西屋的櫃中啊!”
鶯時卻說:“胡說,我與燕時找了許久都沒找見。你快與我一同找去,免得娘娘一會兒回來用不著,要傷心難過了。”
說罷就要拉小祿子走,母記著夏雲姒的吩咐,忙要攔:“姑娘,這六皇子……”
“……唉!”鶯時似乎這才注意到母,皺眉一嘆,又想想道,“娘娘與佳惠皇後的分您知道,我與小祿子當真得趕回去找去。此離永信宮也不遠了,您也趕回來便是。”
說罷拉著小祿子,兩個人一溜煙地沒影了。母抱著個孩子,哪裡追得過他們,隻得強定心神,抱著孩子繼續前行。
可六皇子近來分量也慢慢重了,母疾走了一段便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不敢再快了。
怕自己腳下不穩,摔了六皇子。
眼見著離花園隻有幾丈遠了,卻見兩名宦如同鬼魅般出現,惻惻地擋到跟前。
瘦高個子的那個皮笑不笑地瞧:“樊氏,是吧?”
母打了個寒噤:“是……是我,兩位公公,可是有什麼事?”
旁邊個子矮些的那個從懷中出一——樊氏定睛一瞧,竟是枚金錠,沉甸甸的,分量不輕。
那宦邊掂著金錠邊道:“我們有個絕好的買賣要與您談,前麵有方空院子沒人住,咱過去坐坐?”
這話聽著,倒是去也無傷大雅,樊氏卻早已被提點得添了一百二十層防心,當即隻想到了五皇子的事。
不僅想到了五皇子,還想到了五皇子的母。
當時母抱著那麼個小孩子去登山坡就奇怪,還不明不白地就那麼一道死了,更奇怪!
現下這兩個人突然拿重金去小坐,也奇怪。
樊氏想,五皇子的母指不準就是這樣被重金得上山去與他們談什麼事,而後被推下了山,連自己的命都送了呢?
樊氏向後退了半步,左右張了一下,這宮道雖荒無人煙,呼救難以得到回應,但總歸還能跑。
若隨他們去了那院子,多半是連跑的機會都沒了。那漫說六皇子這小小嬰孩會涉險,的命也未必保得住。
可不要與五皇子的母一樣,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樊氏又向後退了半步。
紫宸殿裡,夏雲姒狀似如常地端坐在那裡,與寧沅一併靜等皇帝回來。
寧沂……
攥住扶手,心悸不止。後脊卻一陣陣地冒著冷汗,連呼吸都似乎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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