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水君的府邸奢華不奢華我不知道,只是,我們幾個陸上的妖,看著澎湃翻滾的渺渺碧波卻傻了眼。怎麼去見?下水這種事,有修行的妖辟水倒也不算難事,可是這顯然不是我們家那小池子,辟水一會兒,茫茫四,也不到路啊。
翠元與年水君一修行長大的,但他當時與水君鬧了別扭,不肯同我一起來,我們幾個傻了眼,便蹲在江邊,看著四的水犯愁。十九啃了幾個果果,便不肯老實了,鬧著要回家。我正作勢要打他的屁,那與水相接、青碧的天上卻霍然劈出一道白,閃瞎了老子的雙眼。
抬起頭,晴朗竟緩緩步出一個紅裊娜的……老頭子!那老頭兒胡子銀白,撲撒一,眉頗長,到了邊,黃橙衫,紅滿面。我當時想,他想必也是同我一樣,剛服完天上的苦役,被云頭莫名其妙地送了下來。只是令人不爽的是,我先前被送下來的姿勢顯然沒他好看。我問他:“您又是哪的山君?這次分到幾等席位?吃了幾個蟠桃?”
這是我們山君之間的暗語,意思是,哪個山頭的,是去了星星還是伺候了太,總共干了幾天活。
那老者一臉詫異,倒也笑道:“不想遇到一位山君。我正要去赴宴,席位想來也還算靠前,今年桃兒了,那幾株名貴的里仙遠遠聞到,香甜不賴。只是貧道看到人間有異,遙遙去,清而純正,應是個仙,竟合了老兒的眼緣,這才顧不得貪吃桃兒,下界來討個徒兒。”
阿箸算了算,表詭異地看著我道:“今天三月三,正是西王母的誕辰。”
十八的眼睛亮了,扯著我的衫,指著老頭兒興道:“君父,真是個神仙,我先前以為你騙我們,原來真有神仙!”
我的兒,你不知道,老神仙這是看上你君父了。我心中悲壯,面上卻不顯道:“老神仙,你不必多說了,我是不會隨你修正道的。當神仙固然很好,可我家中三百余口,嗷嗷待哺,我走了,它們便都要死了。雖是些魯無禮的山野怪,可除了因為害過旁的命,此外,卻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啊,還老神仙三思,放了小子一家老小!”
我帶著它們給這老頭兒磕頭,這老頭兒竟半晌沒說話,如同噎住一般。許久了,老頭才和善道:“山君,你可知你雖是個四不像的妖,可還是與天界結了個善緣,領了個差事,并不需師尊引導,只要多積善行,假以時日,便可仙?”
我納悶了。莫非指的是星星?可是,可是即便如此,老子也寧愿干苦力,不能去做這老兒的徒弟!
我走了,翠家的猴子會得而死;我走了,秀提和阿箸會因為沒有依靠而被別的妖欺負;我走了,奚山就失去了偉大的領導人!
我的表想必太悲壯、太高尚,我的面龐想必充滿了金的芒,把那老神仙也鎮住了。他白胡子抖了幾抖,才道:“所以,老道并不必為山君擔心,你大可自便。”
十七似是領悟了,開始捧腹笑了起來。秀提忍俊不,也笑了。阿箸則似是覺得十分丟臉,看著我,面皮紅中泛黑。
老神仙從云頭上下來了,一把把秀氣溫的秀提拉了出來,笑瞇瞇地道:“這個孩子很好,做我的徒兒,正適合。”
自那日起,秀提便跟著老神仙走了,臨走時我拽住那橙黃的八卦袍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心中打著算盤,過些年節,便去看秀提,這孩子自打化形就沒離開過我,我怕他想家。老神仙說他俗家什麼什麼旬,家住幾重天來著,我一看自個兒也上不去,就訕訕地拍拍秀提的肩,他常回家看看。老神仙引了線,很順利地把剩下的四個孩子送進了年水君的學堂。他說年水君之氣益發純厚實,想必也快要修正果了。果不其然,沒過五十年,年水君便飛升了。只是過了幾年,又被派到人間治理水務,依舊做他的水君,可此君之職堪比四海龍君,大權在握,結的人多了許多,與我們這些小妖自不可同日而語。
又過了些年頭,同我一道干苦力的山君也飛升了幾位,做了地仙,都有了職銜,整個人出來都仙氣飄飄的,與我這妖氣沖天的也就漸漸不來往了。我登門拜訪過幾次,問他們可曾在天上見到我那可憐的孩兒秀提,他們都說不曾。我日益擔心,又問年水君,水君道他見過,讓我不必擔心,又說秀提有大造化,在人間自有一番作為。
我漸漸放了心,也漸漸把這事撂在了腦后。妖啊,和人一樣,飽暖之后才會追求神上的藉,可是我那一家幾百口都吃不飽穿不暖,日子不知怎的越過越窮,自然也就顧不上想我的秀提孩兒。
我來到奚山的第三百年的冬天,一林子的柑橘居然被早霜打死了,獵也全都打不到,就連隔壁最富庶的翠蒙山君也年景慘淡,更何況我們奚山呢。三娘剛生下二六,幾個媳婦孫媳也都添了小的,大人們或許能忍,可孩子們卻得直哭。我坐在雪地里想法子,靠在河邊的地方,天上幾只大雁飛過,結了幾坨糞便,全砸到了老子頭上,這真是,人窮志短,鳥年頭連鳥氣都要。我先前在人間的時候,曾聽說過,大旱之年,窮人們的時候連大雁屎都撿來吃,這玩意兒多,雪地里凍得的,前面一截未消化的草切掉,伴著雜糧能做些餅,倒也沒什麼味道,且可充。
想起孩子們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樣,當時心中一橫,我頭,把那塊東西拿下來了,低下頭,地上也不,猶豫很久,還是默默地拾了不。
我其實應該慶幸,這還未到連親人之間都必須自相殘殺填腹的地步。所有的存量都給了孩子們,大人們跟我一起彎了一冬天的腰。我當時便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嫌棄柑橘酸人,如此之后,春天仁慈,如約來了。
奚山的花兒那一年開得格外多,一大團一大團的,在山中,顯得格外氣。這山奇怪得令人跳腳。我種什麼,它都不肯好好長,一塊塊看似不錯的土地,撒了歡地長自己長的東西,什麼奇花,什麼怪草,什麼漂亮什麼有毒長什麼。這些依舊是不能吃的,我摘了上人間去賣,生意倒還算好,附庸風雅的書生喜歡,能兌換些糧食。山里山外的獵也多了些,我到翠蒙山君借改良過的糧種,先前這鄰居惱我吃了他的小寵,不肯理我,我在他們家山頭磨了許久,才磨到一袋,意外地在奚山長得還算好,這林林總總算起來,吃的東西才落到了實。大家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這樣一年一年飽的,山里的猴兒們過著苦日子也都長大了。山中的歲月,孩子們與我是清楚的,山外的世界,我除了每年出去典當一些東西,購買一些糧食貨,基本上不大理會。只是今年,似乎出了幾件大事,人間的街里巷道都在討論。
這些頗是稀奇。阿箸同十七、十八、十九放假回了家。他們現在幫著年水君協理一些水務,回家的日子不多,一年約莫住上幾日。
三娘這日整理我的房間,瞧見了什麼,憤恨地著我道:“你騙我!”
“什麼?”
“時間到了,還不去!”三娘把一張老得快蝕掉的竹書扔到了我面前。
我思索著這是什麼,許久,緩緩拉開,才恍然大悟。
我貴人事多,竟忘了,在人間,還有些賬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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