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里間杯盤落地的清脆響聲,高慶尚在遲疑,旁邊的今夏已經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把門砰得撞開,然后急剎住腳步——
陸繹的手撈著上曦的腰,使得兩人得極近,最要的是上曦面有驚。
“這個……陸大人,上堂主可是良家子啊!您這樣太不合適了。”今夏皺著眉,正氣凜然。
高慶和楊岳雖未開口,但從各自眼神看來,顯然也都以為陸繹是意圖對上曦用強。
饒得如此,陸繹還是頗平靜地松開,皺眉道:“我不過是試試上堂主的手,你們大驚小怪地沖進來作什麼。你,把地上東西收拾干凈了。”末一句吩咐的是今夏。
上曦也已站好,神態迅速恢復如常,道:“早就聽聞陸經歷手不凡,今日一見,果然不虛,民甘拜下風,佩服佩服。”
真是在切磋武功?
今夏狐疑地將兩只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兩人上打了幾個轉,也沒看出些許端倪來。
“還不快收拾,收拾完了出去!”陸繹看著今夏,語氣已有幾分不善。
沒奈何,今夏只得把碎瓷片收拾了下,也沒地方擺,便拿裳下擺兜著,一腦全丟進湖里頭去。
聽見碎瓷片落水聲,陸繹角一勾,不再理會,手仍把門關上,轉看上曦,含笑輕嘆道:“可惜你家幫主上還帶著傷,不然以他的手,那夜在船上倒是可以和我好好較量一番。”
見上曦不吭聲,他又接著道:“說起來他倒也算是有有義,在船上救不沙修竹,傷未好就敢闖提刑按察使司,差點把自己也陷在里頭,想必你為此也頗頭疼吧。”
上曦抬眼看向他,不承認也不否認,道:“既然經歷大人還肯邀我相談,不如就直接開個價吧。”
“上堂主果然見慣風雨,爽快!”
陸繹贊許地微微一笑。
戴著頂青斗笠,今夏百般無聊地在站在舢板上,打量旁邊那艘烏安幫的船。船頭一年輕船夫穿蓑帶斗笠,腰間還別著把鯊魚吞口短刀,見今夏老盯著船看,便冷眼將瞪著。
今夏毫不畏懼,索對上他雙目,連眼都不帶眨,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和他對看。
實在是沒見過這樣的,過不多時,那船夫不甚自在地將目挪開。今夏晃晃腦袋,又繼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這才算完。
“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這麼盯著人家看,容易讓人誤會。”高慶在旁將此景全落在眼中,忍不住搖頭開口道。
今夏轉看向他:“誤會什麼?”
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盯著人時連眨都不帶眨,如此近距離高慶被看得直發,連忙轉走開:“你什麼病,眼睛不酸嗎?”
“是有點酸。”今夏連眨了幾下,放松下眼球,“頭兒說,當捕快就要有一正氣,最起碼的一點,與人對視絕不能閃避退,輸人不輸陣。你轉過來,咱倆來試試!”
“不要!”
高慶堅決拒絕。
楊岳在旁也勸道:“別跟玩這個,那功夫,都能熬鷹了。”
熬鷹是馴服野鷹的一個必須步驟,馴鷹人與鷹對視,切切不能有片刻回避,如此對視一天一夜是基本,三天兩夜也是尋常。
他們說話間,上曦已從艙出來,神如常,只是眉間微蹙,朝今夏與楊岳含蓄地微微一笑,不待今夏開口相問,一個旋便躍回了烏安幫的船。年輕船夫得了的吩咐,將船駛離,一圈圈水波漾開來。
“你剛才看見那小子沒,他面發紅,骨與尋常人不同,是打開的。”今夏捅捅楊岳,“是個家拳的高手,腰上所別的刀嶄嶄新,估就是個裝飾。”
“家拳高手……”楊岳嘖嘖道,“那你還盯著他看?”
“看看而已,又不會塊,為何不敢。”今夏湊近他的耳畔,“帶這樣的家拳高手,至是有備而來,咱們都替多心了。”
“沒打一場你是不是特憾?”楊岳笑道。
“那倒不是,我猜想,說不定陸大人占不到便宜特憾……”今夏嘿嘿笑著,晃晃腦袋,眼角余瞥見的正是陸繹擺上的刺繡,反應甚快,立時改口,斬釘截鐵道,“但陸大人絕對不是這種人!方才的事,我仔細思量反省,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實在太不應該了!”
楊岳只詫異了片刻,憑著與今夏多年默契,隨即明白過來,高聲教訓道:“你知道就好,再不可這般猜忌陸大人。”
今夏頭點得如啄米一般:“是是是,你說的太對了。像陸大人這樣的人,風姿卓絕,華采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
高慶沒聽懂滿口念的是什麼,陸繹聽得明白,雙手抱,點頭口道:“九歌的云中君,想不到你倒也讀過些書。”
“大人,您怎麼出來了。”今夏此時方才轉過,看著陸繹,故作驚訝狀。
陸繹也不拆穿,悠悠然問道:“云中君最末兩句是什麼?”
“思夫君兮……”
剛念出口,今夏就察覺不對勁,本能地剎住,后兩句是“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仲仲”,形容因如此思念他而悠聲長嘆,且每日憂心百轉神思不安。
陸繹似笑非笑地著:“莫非,你傾慕于我?”
今夏的臉僵住,現下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夸他就夸他,還咬文嚼字地念什麼九歌,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依著的子,此時沖口而出的應該是“做你的春秋大夢,爺能看上你嗎!”,但楊岳及時地沖胳膊狠掐下去,疼得把這話噎在嗓子眼。
“大人年輕有為,京城之中,傾慕大人的姑娘又豈止一人。”楊岳笑著替作答。
“是麼?”
陸繹微微傾過子,偏偏還要問。
今夏干瞪著他,憋得快吐:“……就算是吧,您歡喜就好。”
陸繹作思索狀,片刻后嘆道:“徒增煩惱而已,沒甚可歡喜的。”
他搖搖頭,施施然轉進艙,后留下已然七竅冒煙的今夏。
香船繼續在煙雨中緩緩前行。
楊岳披蓑,以手搭棚,極目遠眺,詫異道:“怎麼還沒靜,翟蘭葉的養家不會是對陸大人沒興趣吧?不能夠呀……夏爺,咱們能不能歇會兒?……你個敗家孩子,再揪下去這蓑可就不能穿了。”
滿腹郁悶無發泄的今夏正逮著他,起勁地一一地往下揪蓑上的棕條,船板上落了一地的棕。
“他不就是投胎時準頭好,替自己找了個好爹麼,憑什麼人家非得看上他?”嘀咕著。
“話不能這麼說,平心而論,”眼看蓑就快被揪禿了,楊岳躲開幾步,“且不談家世,陸大人的相貌人品也是不俗,你沒聽衙門里頭聊閑篇的時候說起來,便是衛階在世,也不過如此。”
今夏鄙夷道:“那個生生讓人給看死的衛階?男人要麼能文,要麼能武,長個小白臉有什麼用。”
“關鍵是人家又能文又能武。”
今夏一時語塞,低聲嘀咕道:“那又怎樣,小爺我也不差。”
漸漸的,湖面上約有竹之音傳來,被風吹得時斷時續,但仍可聽出不止一家。今夏細聽一會兒,分辨方位,估出他們這條香船的附近至有八、九條船。
“哪條船上才是翟蘭葉呢?”楊岳直張道。
今夏慢悠悠道:“我打聽了,翟小姐頗通音律,擅彈古琴。”
不多時,一艘樓船緩緩自煙雨中駛出來,雕欄畫棟,甚是華麗,中琴聲清幽,直過雨霧傳過來。再定睛去,船上掛的燈籠上書著個“翟”字,想來便是此船了。高慶忙進艙向陸繹通報,又得了吩咐出來,命船夫駛船靠過去。
船才靠過去,高慶朗聲道:“我家大人聽聞琴聲優雅,甚為賞識,不知可否一見?”
片刻后,一個圓圓臉的丫鬟探頭出來道:“我家姑娘向來以琴會友,若要見面,請先彈奏一曲如何?”
不待高慶回答,今夏已忙笑應道:“使得,使得,等著啊!”
連竄帶跳地回艙,渾然已經忘了之前的尷尬事,朝陸繹稟道:“大人,這位翟姑娘真不是一般人,要以琴會友……您趕彈一曲,讓聽聽。”邊說著邊手腳麻利地把旁邊的琴搬了過來,放在他眼跟前。
素來只聽聞陸繹武功高強,卻從未聽過他習得琴藝,今夏料想他多半是不會,存了心要看他的笑話。
畢竟年,還是孩子,這番心思緒盡皆寫在臉上,又怎瞞得過人。陸繹只瞥了一眼,見笑盈盈的模樣,便已知曉,也不拆穿,低首琴,直過了半晌也未抬手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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