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鐸午正時牌宮,到乾清宮時中染了層薄汗,站在廡房前的穿堂里,風一吹有些寒浸浸的。
殿門上兩個太監抱拂塵侍立,見他過來遠遠躬做了一揖。他上丹陛,過隔扇窗朝殿看一眼,空曠幽深的殿堂里靜悄悄的,只有湘妃簾輕拂,底下竹篾兒叩擊在抱柱上,發出清脆的一點聲響。
乾清宮有統領前伺候的帶班,原本司禮監的人因為大行皇帝的薨逝都撤換了,現在的一批人是明治皇帝欽點的,有宮里調撥的,也有當初福王府的老人。皇帝近的人,自然要再三的挑揀,當今圣上這方面較為注重,這點倒比他皇兄強得多。
肖鐸掃了眼迎出來的人,這是個男生相的太監,個頭不高,眼梢耷拉著,似哭似笑的一張臉孔,嗓門尖得嚇人。見了他秧拜下去,呲牙笑道:“喲,督主來了,平川給督主請安!”
不是他門下,但他在宮里是大拿,但凡凈了的,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一聲督主。
他嗯了聲,“主子不在乾清宮?”
平川道個是,“主子晌午見了兩位章京,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發了一通脾氣,連膳都用得不香甜。恰逢太后那兒傳話來,說幾個侍衛在后邊煤山上打了兩只野,燉了一鍋子湯,請萬歲爺進些兒,主子就過慈寧宮去了。倒也沒耽擱多久,回來臉還是不大好,也沒再看奏章,到了點兒就回養心殿歇覺了。”
皇帝的行蹤,這麼原是不合規矩的,肖鐸聽得出平川特特兒套近乎,大有投靠門下的意思。皇帝既宣了他來,又不見,照舊該歇就歇,看來這通脾氣是沖著他來的。他有了提防,自問前前后后辦的差事圓,并沒有人挑剔的地方,回頭問起來也不見得搪塞不過去。
他在平川肩頭拍了拍,“你是個伶俐人兒,好好當值吧!”
平川點頭哈腰應了,見他下丹陛忙往月華門上引,一面笑道:“奴婢才進宮,單掛在前,后還沒個基。今兒見了督主,厚著臉皮求督主個指派,奴婢往后必然以督主為先,竭盡所能孝敬督主。”
這麼的也好,雙贏的局面麼!多人削尖了腦袋要往司禮監,在那地方有一席之地,簡直就是所有太監的理想。肖鐸看他一眼,這副皮頭皮臉的樣子,又是福王府帶進宮的,做個耳報神倒不賴。因笑道:“我記下了,你們這一撥人都是要指派的,明兒閆監給你在司禮監謀個缺,填進去就是了。”
平川千恩萬謝,他回了回手,提袍進了遵義門。
皇帝午覺歇在養心殿的后殿里,這時候正是沉沉好眠,沒有旨意誰也不能擅自進。肖鐸微微挑了簾子給里間侍立的人使個眼,里頭會意了,皇帝一醒必然要通傳的。
太監就得有個太監的樣兒,即便不在前伺候,主子發了話傳人,不管什麼時候召見,都得在這里踏踏實實候著。他掖手站在廊下,估著還得再靜待上半個時辰。皇帝午睡都有定規,也不會隨著子一覺到傍晚。
風輕日暖,正是柳困桃慵的時候,他想起臨走時音樓的樣子,這會兒應該搭了竹榻在荼蘼架下小憩吧!這頭思量著,倒覺時間漫長起來,靜靜等了兩盞茶時候,恍惚像過去了大半天。
也不知是不是皇帝發威,有意的給他小鞋穿,佇立移時不見里間有傳喚。他平時那樣一個有頭臉的人,先帝在世時向來有事便吩咐,無事便跪安的,如今換了個主子,愈發樣樣要謹慎小心起來。
正神思游轉,忽聞得簾一聲咳嗽,聽著是皇帝聲氣兒,他忙斂了神進門,前的管事上來回稟,說萬歲爺起了。恰好旁有尚的宮人走過,他接了那個描金紅木漆盤,微呵著腰進了順堂。
皇帝才下床,正坐在南炕下的寶座上喝茶,見他托著常服進來只略一瞥,嗓音里無甚喜怒,緩著聲氣兒道:“候了多長時候?”
肖鐸擱下漆盤揖手行禮,“回皇上話,臣是午時進的宮,到眼下正滿一個時辰。”見皇帝站起,忙請了裳上去伺候穿戴。整理了通袖的柿云龍紋,又半跪下整腰帶、膝瀾,那份恭順小心,足皇帝稱意了。
也是的,皇帝極前和他匪淺,能順順當當登上帝位也有賴他的協助。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既然登了頂,眼前豁然開朗,帝王的尊榮威嚴轉眼之間就能生,瞧人瞧事自多了幾分挑剔撿點。肖鐸這會兒低眉順眼得恰到好,他是聰明人,知道自己的位置。不管頭上的銜兒多高,到底是主子給的。說得難聽些,今兒能捧他,明兒就能滅了他。
皇帝垂眼看他,他在他腳下,卑微順從。他年得志,放眼整個大鄴朝,有幾個宮監能到他這樣地步?司禮監掌印,替皇帝掌管軍機宮務,連錦衛見了他都要下跪……
“廠臣。”他輕輕嘆了口氣,“朕今天聽見一個傳聞,你猜猜是什麼?”
肖鐸手上沒停,照舊替他拾掇玉帶。掛好七事左右端詳,都收拾停當了方起退到一邊,恭敬道:“臣雖執掌東廠,然近來宮中事忙,有些消息擱置了,還沒來得及過問。臣不知皇上所說的傳聞是哪一樁,不敢妄揣圣意。”
皇帝背著手繞室緩步游走,半晌才道:“朕坐在奉天殿,消息倒比你還靈通些,看來你這東廠辦得遠不如朕想象的那麼好。市井間給你取了個雅號,‘立皇帝’,你難道沒有耳聞?”他忽然頓住了腳,回狠狠盯住他,“朕問你,你們東廠是干什麼吃的?這樣人心驚的話居然流傳出去,究竟是你辦事不力,還是不拿朕當回事,有意的朕難堪?”
肖鐸心頭一驚,本以為都下去了,沒想到死灰復燃,這話終于傳到了皇帝耳朵里。他心里明白上頭正找不著錯做筏子,如今有個好契機,大約是不會那麼輕易罷手的了。說不恐慌,那也顯得太篤定了,腦子里忙著想轍應對,人先泥首跪拜了下去,伏在地上作誠惶誠恐狀,著聲道:“主子這番訓斥臣栗栗然,求主子息怒,容臣稟報。這話出自大行皇帝在世時,彼時秋闈放榜,各地生員云集京師,人多,難免有落榜舉子嘩眾取寵。臣得知后立時就查辦了,只因當時牽連甚廣,況且這種皮上的狂言,要找出委實不易。也幸得主子皇恩庇佑,那個制造謠言的監生臣拿住了。臣是一時大意,原當找著了源頭,事兒過去了便不給主子添堵了,誰知樹靜而風不止……”他深深又磕一頭,吸了口氣道,“臣自知罪無可恕,求主子問臣的罪,對朝臣、對天下人,都是個警醒的榜樣。”
其實到了這時候,要追究的早就不是那個始作俑者了,一切矛頭對準了他,分明就是借此彈劾。中晌音樓說得對,暫且蟄伏比時時在眼窩里給人添堵要強得多。一不如一靜,他自己有把握,皇帝還有用得上他的時候。此時就算收了他手里的權,只要沒下令要他的腦袋,他東山再起亦不是難事。
皇帝自然也有他的考量,他從來不是手段老辣的人,皇父駕崩前考驗他們兄弟才學武藝,曾深惡痛絕罵他婦人之仁。如今言請旨清君側,磨刀霍霍對肖鐸,真如了他們的愿,朝中勢力靠什麼來制衡?中宗時期倒是收繳過司禮監的權,結果弄得朝綱大,那些大臣拉老婆舌頭,當著皇帝的面敢在朝堂上對罵。好好的奉天殿,一轉眼就變了市集菜場。他要置肖鐸容易,短期找不到稱手的利刃,留著他不是為旁的,還是為鞏固自己的政權。畢竟肖鐸手上案子辦得多了,午門外掌刑,十杖就要了人命。有他在,朝臣們有忌憚,他的江山便坐得安穩。
他不像先前那樣震怒了,踱到他面前虛扶一把,換了個較為溫和的口氣,“廠臣不必驚慌,朕今兒既召你當面問話,就是念著以往的義。朕對你,終歸與旁個不同,為了這麼個謠言就治你的罪,朕于心也不忍。眼下司禮監樹大招風,全是從批紅這上頭來。朕看這個職還是先卸下,你仍舊執掌東廠,替朕監督朝中員一舉一,便是你的本分了。”
肖鐸早料到了,皇帝要權力集中,必定先從批紅上頭來。批紅和提督東廠,兩者原不可分,但既然到了這一步,不撒開其中一樣是不的。所幸東廠的番役不是吃干飯的,誰在背后打他主意,不出一個時辰就能反饋消息。只不過批紅是大頭兒,不拿回來到底不安生。他垂眼看皇帝膝瀾上的海水江牙,這位君父做事全憑喜好,才上任風風火火,等興頭過了,再尋幾個絕子分分他的心,甩手掌柜干起來畢竟舒爽,不愁他朝政霸攬著不放。
他深深揖下去,“皇上是圣主明君,大事小比臣周全百倍,臣在主子面前無地自容,一切但憑主子發落。”略頓了頓又道,“不瞞主子,臣早前有個想法兒,一直沒尋著機會同主子說。前頭顧忌批紅的事兒放不開手,現如今卸了肩,臣倒要奏一奏江南繅的事兒了。往年這個時節,同外邦的綢緞買賣早就談妥了。今年因著蠶繭欠收,織造廠的織機也老舊,碼頭上大筆的訂單沒人敢接,空放著有錢不賺,白白浪費了好時機。臣是想,坐在京里,斷不能瞧出外頭經濟之道。若是主子應允,臣請旨南下,先把這筆賬務理清,于朝廷也是一筆不小的進項,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皇帝長長哦了聲,“頭前兒持大行皇帝喪儀,倒把這茬忘了個一干二凈。你既有這心思,于國是大利,朕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這麼著,朕封你個欽差,下月初就……”突然想起來,問他,“音樓在你府上好不好?”
肖鐸沉住氣應了個是,“今兒娘娘同臣說話談及主子,臣聽得出,字里行間對主子恩戴德。臣和娘娘相不多,但娘娘的脾氣也著了些。娘娘畢竟年輕面,心里想一出,說出來的又是一出。在臣跟前雖不諱言,見了主子卻未必出得了口。”
皇帝聽了個很高興,“朕眼下想起那晚的事還有些后悔,當時是欠考慮,弄得像個急鬼,難怪害怕。你回去知會,只要好好聽話,朕這里不會虧待了。”吮琢磨后又道,“你要南下,一個人留在你府里怕失了照應。朕想著,過兩天傳道恩旨讓進宮就是了。橫豎是這麼回事,弄出這些彎彎繞來也啰噪。”
肖鐸垂手道是,“主子念著娘娘,臣都知道的,可認真算時候,從大行皇帝龍歸天到如今,左不過二十來日。眼下匆匆召進宮來,主子固然疼,但宮中傾軋,臣唯恐娘娘難以立足。況且……”他蹙眉斟酌了下遣詞,“主子代天承命,要做仁治天下的令主,為這點子小事致使白璧蒙塵就不好了。臣以為主子且耐下兒等陣子,或者到明年選秀時,臣想法子把娘娘充進秀之中,屆時主子是封是賞,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
這法子好是好,可等得時候太長,到明年開春還有十來個月,這人怎麼等得及!皇帝又在地心旋磨,“明年進宮未必就防得住悠悠眾口,宮里人多,見過的也不在數,自欺欺人好玩兒麼?越兒就以太妃的名頭回宮,朕特許的,量著沒人會有異議。不過你的話也不無道理,里子可以不要,面子還是得顧全些的……”他豎著一手指頭指點,“那就再過兩個月,且安心在你府邸,朕得了空便過去瞧。”
肖鐸有些遲疑,覷了皇帝臉道:“臣無意間同娘娘提起南下的打算,娘娘聽說了,臉上惘惘的,約是近來發生了太多事,心里記掛家人,似乎有些思鄉切。主子若真恤娘娘,何不準許娘娘隨臣同行?娘娘若是得知我主天格,自然對主子更生仰慕。至于娘娘一路的行程安危,有臣在,定然保娘娘萬全。”
皇帝對著檐頭掛的鳥架子琢磨半天,那鸚哥腳上拴著細細的銀鏈,不論如何翻轉騰挪都逃不出桎梏。他眉心舒展開來,頷首道:“也罷,這段時間委實難為,要是想出去散心,有你仔細看護,朕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肖鐸暗暗舒了口氣,拱手長揖道:“臣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娘娘,娘娘必定要高興壞了。”
皇帝抬了下手,“用不著你說,今晚宮門下了鑰,朕微服到你府上,親自把恩旨告訴。你且回去,準備接駕吧!”
肖鐸心思百轉,終歸不便多說什麼,自領命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早接到消息,說姨父去世了,我現在就要去外地。存稿箱有一章存稿,盡量不請假,但是也不確定,也許會請一天,有需要會提前通知大家的(┬_┬)
冬暖故坐著黑道第一家族的第一把交椅,沒想過她會死在她隻手撐起的勢力中.也罷,前世過得太累,既得重活一世,今生,她只求歲月靜好.可,今生就算她變成一個啞巴,竟還是有人見不得她安寧.既然如此,就別怨她出手無情,誰死誰活,幹她何事?只是,這座庭院實在沒有安寧,換一處吧.彼時,正值皇上爲羿王世子選親,帝都內所有官家適齡女兒紛紛稱病,只求自己不被皇上挑中.只因,沒有人願意嫁給一個身殘病弱還不能行人事的男人守活寡,就算他是世子爺.彼時,冬暖故淺笑吟吟地走出來,寫道:"我嫁."喜堂之上,拜堂之前,他當著衆賓客的面扯下她頭上的喜帕,面無表情道:"這樣,你依然願嫁?"冬暖故看著由人攙扶著的他,再看他空蕩蕩的右邊袖管,不驚不詫,只微微一笑,拉過他的左手,在他左手手心寫下,"爲何不願?"他將喜帕重新蓋回她頭上,淡淡道:"好,繼續."*世人只知她是相府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卻不知她是連太醫院都求之不得的"毒蛇之女".世人只知他是身殘體弱的羿王府世子,卻不知他是連王上都禮讓三分的神醫"詭公子".*冬暖故: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欺他辱他者,我必讓你們體會
葉若涵上一世死的太慘,老天有眼讓她重生一世。這一世,她發誓要斗渣男打渣女,把屬于自己的一切全都奪回來。偶然聽聞皇家那位游手好閑的小王爺長相極其俊美。她瞇起眼,悠哉悠哉道:那可是個老狐貍,遠之避之~未曾想,斗完渣男渣女,竟順手成了個婚。新婚的…
上一世,穿越女姜晚澄一步踏錯,淪為王爺後宅妾室。 前有露出真容,將她當做貨物玩意兒的郎君。 後有對她肆意折磨欺辱的主母。 為了自由,姜晚澄慘死窮巷…… 重生後,姜晚澄再一次被那高大威猛,滿臉絡腮鬍的糙漢子獵戶所救。 眼前突然冒出兩個小豆丁! 咦? 這不是未來的大奸臣和絕世妖妃嗎!!? 姜晚澄狂喜:抱大腿,從反派小時候做起! 姜晚澄厚著臉皮留在了獵戶家,做飯、種菜、養雞、采蘑菇。 粘人小妖妃被養得白白嫩嫩。 毒舌小奸臣被馴服的心腹口服。 只是那獵戶變得奇奇...
李書妤個“啞巴”,沒享公主尊榮,卻以公主之命死了。 晉國大亂,霍家鐵騎所到皆血流成河,那個傳聞中侮辱皇后的霍家家主,親自提刀sha上了晉陽城。 嗜血的將軍捏着淚雨的公主,“本君擔惡八載,不若坐實了這污名如何?” 他屠盡晉國皇室,獨留李書妤。 大軍撤離那日,不料有殘軍赴死,李書妤不幸被一箭穿心。 重生回來是在十六歲,霍家已然起勢。 李書妤被送往霍家平息恩怨。 大婚之夜她嚇的發抖,但還是在他掌心寫下—— “我乖,別sha我。” 他橫坐在牀頭,掃過瑟縮在牀尾的她,朝人伸手。 “過來,再寫一句。” 霍衍山一時興起寵着李書妤,最後竟也放不下。 多年鐵衣熱血,終寵她爲至尊。 【小劇場】 茫茫草原,李書妤被一羣莽漢盯着,“夫君——” 要走的男人一愣,說好的啞巴呢? “乖,把刀放下,有話好說。” “你丟我,不…要乖。” “要,誰不要誰狗。” 李書妤哇的一聲哭出來—— “你狗,丟我你不對。” 霍衍山:“…恩。” 小姑娘聞言,這才伸出兩隻細細的胳膊。 “那給你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