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帝到了昭寧宮。
走到宮外時,看著悉又有些陌生的宮牆,嘉和帝驚覺自己快有三個月沒過來了。
難怪會病倒。
走進宮門,想到以前過來時淑妃都會穿家常衫在院子等他,一臉溫,嘉和帝越發愧疚,等他悄無聲息進了室,看見牀上眼眸輕閡正在睡著的淑妃,看見明顯清減的臉龐,心裡不由一疼。擺手示意岑公公萬全等人下去,他歪坐在牀上,將淑妃纖細的手握在手裡,另一手不自去臉龐。
快四十歲了,保養得再好,眼角都有了細細的紋絡。
但從來沒有試圖在他面前掩飾過,不會像皇后那樣濃妝豔抹,有回瑧哥兒過來,還笑著教瑧哥兒祖母眼角的魚紋,而他就在旁邊坐著,只覺得自然尋常的樣子比年輕時候也毫不遜。
著著,作一頓。
嘉和帝的目,落在了淑妃鋪散的長髮上,那頭髮依舊烏黑如緞,正因爲如此,那銀才如此明顯刺目。
嘉和帝心中一驚,仔細尋找,確定只有這一,他小心翼翼將其拔了下來。
到底是人,不會樂意知道自己華髮早生的。
“皇上?”腦頂有微微的疼,淑妃心裡有事,本就睡得淺,醒後見到前的男人,驚訝出聲。
嘉和帝自然而然地放下手,廣袖併攏,一邊暗暗將那銀纏繞在手指上最後收於袖袋中,一邊聲同說話:“生病了怎麼不告訴朕?”
問是問了,卻不用回答也清楚其中緣由。從來都不是爭寵的子,他來,溫相待,他不來,在昭寧宮怡然自得。有時候嘉和帝盼著淑妃會像之前的端妃那樣吃吃小醋,讓他知道心裡也是在意他的寵的,但從來都沒有,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只是不說而已,心裡其實也很在意,在意到病了,還生出了白髮。
男人目溫又歉疚,淑妃與他對視片刻,懂了。
想想自己的這場病,恐怕人人都會歸結到失寵上頭吧?
淑妃並沒有解釋,細聲道:“又不礙事,何必驚皇上,養幾天就好了。我知道皇上擔心我,可這病氣容易過人,皇上還是先回去吧。”
都瘦這樣了,嘉和帝哪裡捨得走。
怪他糊塗。他是對不起鍾庭,可淑妃沒有做錯什麼,安安分分陪了他二十來年,爲他生兒育,他一下子棄之於不顧,豈不是也對不起?鍾庭不可辜負,淑妃就能辜負嗎?既然鍾庭轉世回到他邊了,顯然是想通了,而且肯勸他過來,不正是不介意跟人分他了?
一個是他年輕時候喜歡的,一個是他喜歡了二十多年的,他都捨不得。
輕輕挲袖中的銀,嘉和帝將萬全喊了進來:“今晚朕在這邊歇下了,你把桌上那幾份朕還沒批閱的奏摺拿過來。”
萬全笑著退了下去。
淑妃寵若驚,想要勸,對上嘉和帝不容拒絕的目,便不再說話。
晚上嘉和帝親自喂淑妃用了藥,趁淑妃睡著後,將劉太醫到外面,詢問病。
劉太醫彎著腰道:“回萬歲,娘娘並無大礙,此次病倒,乃是憂心過重,肝氣鬱結,只要娘娘心病解了,自會恢復如常。”
嘉和帝點點頭,劉太醫走後,他獨坐良久,低聲跟萬全說了幾句,隨後進屋歇下了。心病也是病,這晚他當然不會做什麼,只是將淑妃摟到懷裡,輕輕拍了幾下。
崇政殿後頭,管櫻侍寢後第一次獨守空房,有些不習慣。
夏音拿著象牙梳一下一下幫通發,瞧見鏡子里人微微嘟起的,笑著開解道:“主子不高興了?您可千萬別,淑妃娘娘再怎麼說也是宮裡的老人,皇上關心一二也是正常,主子大方些,皇上會更加寵主子,主子若是爲此拈酸吃醋,皇上肯定要不喜主子了。前陣子皇后娘娘親自過來勸皇上雨均沾,您忘了皇上有多生氣了?”
管櫻心中一震。
是啊,那可是皇上,怎麼能奢專寵後宮,這才專寵不到三個月,皇后就看不順眼了,拐彎抹角提醒,時間長了,那畢竟是皇后啊,真想罰,嘉和帝真能護住嗎?
想明白了,管櫻心裡舒服了很多,等躺到牀上,終於不用再應付嘉和帝的再三索取可以舒舒服服睡個好覺時,管櫻又覺得嘉和帝偶爾去寵幸淑妃也不錯,不過最好不要去皇后那邊。淑妃見過,是個和藹可親的人,皇后高高在上一副都不值得看的樣子,管櫻最不喜歡。
主子睡下了,夏音跟冬雪一起收拾東西,走到室門口,冬雪瞅瞅紗帳裡酣睡的人,輕聲同夥伴私語:“娘娘病了,咱們要不要給王爺……”
夏音用眼神示意住口,“別忘了王爺的吩咐。”
冬雪心中凜然,不再多想。
傅容睡懶覺,徐晉閒時也會陪一起睡懶覺,可自從家裡多了個早上會準時睡醒的瑧哥兒後,夫妻倆就沒有懶覺睡了,早早就起來陪兒子玩。
九個月的瑧哥兒,坐在小車裡已經能扶著欄桿巍巍站起來了,著小腦袋好奇地張自家花園裡的一切。
一家三口剛要去楓林那邊,許嘉匆匆趕了過來:“王爺,娘娘病了,皇上宣王爺王妃進宮。”
徐晉還算冷靜,沉聲問他:“誰來宣的旨,可說娘娘得了什麼病?”
許嘉道:“是萬公公的徒弟路公公,聽他的意思,娘娘沒有大礙。”
傅容總算鬆了口氣,小聲催道:“那咱們快去吧。”
徐晉頷首,手將一無所知的瑧哥兒抱到懷裡,大步回了芙蕖院。
換過服,一家三口匆匆進了宮。
昭寧宮衆人對他們的到來一無所知,守門嬤嬤見到原本該足王府的肅王爺,大喜過,連忙派人進去通傳。等淑妃聽到消息高興地要起來時,兒子兒媳婦已經進門了。
“娘,您怎麼病了?”傅容快步趕到牀前,見婆母神憔悴,眼睛不由發酸:“聽岑公公說您病了好幾天了,怎麼都不派人告訴我們一聲?”
淑妃知道自己爲何而病,因此並不擔心病氣過給孫子,笑著敷衍了兒媳婦一句,一顆心都飛到瑧哥兒上了,“瑧哥兒都這麼大了,還認得祖母嗎?”小孩子長得快,兩個多月沒見,淑妃早想了。
徐晉將兒子送過去,“瑧哥兒給祖母,祖母肩膀疼。”
瑧哥兒聰明著呢,路上得了孃親再三叮囑,此時乖乖地靠到祖母懷裡,手給祖母肩膀。
淑妃心的,再多的心事,看到白白胖胖聰明懂事的孫子,都拋到腦後頭去了,抱著瑧哥兒說個不停:“都長六顆牙了,跟景行一樣,景行九個月大時也長了六顆,他六叔長得晚,八個月纔出牙……”
知道婆母喜歡孫子,傅容笑著說兒子的趣事,特別是徐晉養傷時候瑧哥兒總喜歡摳他結痂的事。淑妃聽得忍俊不,笑容不斷。
瑧哥兒也知道長輩們在說自己呢,咧笑個不停,好像誰在誇他一樣。
爲被打趣的那個,徐晉面帶淺笑,手彈了傅容腦袋一下:“爲了哄娘高興,你連我都編排上了,怎麼不說你做夢笑出聲的事?”
傅容假裝瞪他。
徐晉看看母親,見母親心思都在瑧哥兒上,他朝岑公公使個眼,去了外面。
“娘娘爲何病的?”
此事關係甚大,牽扯的事太多,換徐晧,岑公公絕不會說,但到徐晉這個昭寧宮今後的倚仗,岑公公放低聲音,一五一十地說了,從李姑姑病逝到嘉和帝過來探留宿,一字不落。
徐晉面朝牆上一幅字畫而立,岑公公看不見他神,只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溫嬤嬤在王府,就算回來,以的年紀,也幫不上娘娘什麼,如今李姑姑也走了,娘娘邊只剩你一個心腹。岑公公,娘娘信你,本王也信你。”
“奴才一定不會辜負娘娘跟王爺的信任。”岑公公跪了下去,低著頭道:“請王爺放心,只要奴才在,就絕不會讓娘娘出事。”
徐晉讓他起來,重新回了室。
“瑧哥兒很久沒進宮了,你帶他去外面轉轉。”徐晉按住傅容肩膀道。
傅容意外地仰頭,對上男人平靜的眼,明白他有話要同婆母說,便笑著將瑧哥兒裹了起來,同淑妃道:“那我先帶瑧哥兒出去走走,一會兒再來陪娘。”
淑妃點點頭,目送們娘倆出去了,這才扭頭看徐晉。
徐晉坐了傅容剛剛的位置,看著母親道:“娘是不是懷疑表妹了?”
淑妃苦笑。
當初事發,就徹查了昭寧宮,外面有兒子查,娘倆什麼都沒查到。懷疑崔綰後,知道自己再查也查不出什麼證據,與其一直在心裡懷疑,一會兒擔心冤枉侄一會兒擔心放過了小人,不如崔綰進來當面質問。
在宮裡活了這麼多年,還看不出一個小姑娘的心思?
結果崔綰毫不留地用剪刀傷了自己。
淑妃心疼,那是親手帶大的孩子,說是兒都不爲過,看傷那樣,流了那麼多,好像傷在了自己上。那時便想著,是侄做的又如何,只要侄好好活著,都願意原諒,只要侄肯改,肯好好跟六哥過日子,都願意再給一次機會。
可是這樣,就對不起兒媳婦了。
手心手背都是,該怎麼辦?
斷了崔綰跟徐晧的婚事,崔綰會不會愧難當再次尋死?兒子氣憤難過會不會怨怨兄長?還有嘉和帝那邊,長子剛抗旨拒了側妃賜婚,次子這邊是從小就看好的親事,再在嘉和帝下旨賜婚後反悔,嘉和帝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們母子都不把他的面放在心裡?
默許這門婚事繼續下去,崔綰肯安分也就罷了,若還有暗害傅容娘倆的心思呢?心機那樣重,一出手就是殺招,對自己同樣夠狠,剛烈偏激得宛如換了個人……
想到養的姑娘裡其實是條毒蛇,淑妃再次悲從中來。
徐晉遞過帕子,有些事不用說穿,他明白母親的苦衷。
“娘,我早就懷疑表妹了,聽岑公公說爲了證明自己尋死,我反而確信謀害傅容的就是。”徐晉低低地道。
一個真正無罪的人,被最親的人冤枉了,會委屈會害怕,甚至會生氣親人竟不相信自己,絕不會馬上就想到以死證明清白,特別是有大好的姻緣在前面。崔綰聰明反被聰明誤,母親肯定也是明白這點,纔會病倒。
因爲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因爲無法同樣狠下心腸對付回去。
淑妃沒有吃驚,也沒有替崔綰辯白,了淚,盡平靜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徐晉直視母親眼睛,坦然道:“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看在我把當了十幾年的親妹妹,上次的事我只當還沒長大,因爲一時糊塗才犯了錯,我願意再給一次機會,只要知錯就改,以後真心對待六弟,我就當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但若不悔改,我會讓六弟看清的真面目,給六弟置。”
崔綰到底會有何下場,以後再說,目前最重要的,是寬母親。
淑妃怔怔地看著長子,沒想到他如此大度。
徐晉笑了笑,放了聲音:“娘,這件事我心裡有數,您什麼都不用心,也別跟六弟提,他子衝,沒事也鬧出事來。萬事有我做主,我不會讓人壞了我們的兄弟分,也不會再讓人傷傅容瑧哥兒一分一毫,我只怕您爲此傷心。娘,爲了兒子,爲了瑧哥兒爲了您以後的孫子孫,您放寬心,好好照顧自己,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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