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晚上，拓拔叡還是來了。

彼時馮憑已經在太后那里用了晚飯，回宮伏案練了一會字。看到拓拔叡進來，是喜出外的，忙站起來。

“我還以為皇上不來了。”

拓拔叡并沒有被宋人影響心，竟然還高興的，笑嘻嘻的一把將抱起來，放到桌子上立住：“朕不來你怎麼辦？朕不來你就要生氣了？”

馮憑說：“生氣。”

拓拔叡說：“生氣怎麼辦？”

馮憑他腦門，說：“生氣就不理你了。”

拓拔叡說：“真的嗎？”

馮憑恰恰地摟住他脖子，拓拔叡借勢地親了一下臉頰，兩個人同時都笑出聲來。

拓拔叡說：“朕的小夫人啊。”

馮憑說：“不許這樣。”

拓拔叡說：“小娘子。”

馮憑笑說：“和那句一樣。”

馮憑知道他是從宋人那里過來的，由此約猜到，宋人大概說了什麼不當的話，得罪他了，否則他也不會這個時候過來找自己。這不得不讓人意外，同時到驚喜。

然而不提宋人。

提那掃興的人做什麼。拓拔叡還沒用飯呢，韓林兒讓廚房里準備飯食。拓拔叡喝了一碗清香的荷葉粥，食了幾塊蒸腌魚，他飽了，放下筷子，陪馮憑練完最后幾個字，便沐浴上床睡覺。

宋人挨了一頓打，沒得到拓拔叡的憐惜，反而還遭了嫌棄。

接連兩日，拓拔叡沒有再來看。跟宮人一問，得知皇上這兩日都在馮貴人宮里睡，宋人就奇了怪了，他跟個小丫頭有什麼好睡的？真的可笑。

然而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跟誰賭氣都不要跟皇上賭氣，誰知道會不會一賭氣就把他賭到別人懷里去了。于是這天，又厚了臉皮，悄悄讓人給拓拔叡傳話，說，皇上，妾錯了。

拓拔叡正在案前，理著堆疊山的章奏，突然聽見這幾個字，驀地又心一。

他并不是個心地太殘酷的人。尤其是，一夜夫妻白日恩，他對恩寵過的人，心里還是有的。宋人也沒有犯太大的罪過，只是說話冒犯了他。兩個人在閨房里說私房話，也不至于為那懲罰，更何況，也吃了苦頭了。

于是晚上，他就又到了詠春殿，坐在床上，問宋人問道：“你知道你錯了？那你說說，你哪錯了？”

宋人已經變了小綿羊，又又愧，說：“妾不該對趙才人手，不該沖撞太后，不該惹皇上生氣。”

拓拔叡說：“這才像個樣子嘛。你看看你先前那個樣，朕瞧了都要不了了，更別說太后了。”

宋人順地依過來，挽了他胳膊，不好意思道：“妾只是心里著急，又擔心得罪了太后，以后不知道要怎麼辦，又怕皇上不肯幫著妾。所以才出言不遜，妾已經知道錯了。妾以后再也不說那些話了。”

拓拔叡握了的手，放在上，輕輕拍了拍，道：“這宮里是朕說了算還是太后說了算？只要朕不同意，太后還能把你怎麼樣嗎？你也太瞧不起朕了吧？”

宋人苦著臉道：“皇上今天喜歡這個，明天喜歡那個，這宮里人這麼多，保不定哪天皇上就厭棄妾了。那時候妾又能怎麼辦呢？”

拓拔叡笑說：“你老是說這樣的話，朕說不定哪天真要厭棄你了。”

宋人說：“那妾就不說了麼。”

宋人有點傷心。

說那句話，指拓拔叡能回：“朕永遠你，永遠也不會厭棄你。”之類的話。哪怕只是假話，聽著，心里也能安一點，可是拓拔叡不肯說假話。

他說真話，真話又是那樣難聽的。上不敢再說，然而心里特別的沮喪。

幾乎都有點后悔跟他了。

如果不跟他，的年紀，也可以出宮了，是普通人家，可也不窮，這些年在宮里，也攢了一點錢，完全可以找個尋常的男人嫁了的，還可以開個店鋪，做點小生意。原來就是那樣打算的，雖然不能大貴，可也能食無憂。憑子那樣強，想必沒有丈夫敢欺負的。

可是現在呢，跟了這個人，不曉得前途在哪里。說得寵吧，皇帝一轉眼就跑到別人那里去了，還不能生氣，一時沖說了氣話，還要可憐賠不是。運氣不好，把后宮最大那個人也得罪了，這個人呢，連一句保證的話都沒有。

皇后那個位子，是想也不敢想的。這輩子好像已經到了頂峰了。

這頂峰來的如此容易，正是突然降臨，并沒有為之付出任何努力和籌劃。所以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去做。

只有這麼大的力氣，沒法子再往上爬了。

可是不爬能怎麼辦呢？總不能跌吧？人能從低爬高，誰能忍從高跌落呢？沒做過貴妃，不曉得當宮奴婢的可憐，做過了，就曉得了。

在馮太后及后宮眾人眼里，宋人又重新獲寵了。拓拔叡仍然日日宿在宮中，夜夜和同眠，獨得恩幸。

拓拔叡對，竟然還長的。

其實他主要是懶。開發新的人，悉，相，也是需要力的，他并沒有太多力浪費在這上頭。宋人也不壞，很合心意，他沒有換新的打算。

時間一長，宋人心里，漸漸又有了想法。拓拔叡這人還是可以的，作為皇帝，有些放，其實并不喜新厭舊。他對人要求不高，很容易滿足，有時候還重。

宋人好像又看到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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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暴雨夜。

拓拔叡坐在太華殿的案前，目視著面前那份封面用紅筆標注的卷宗。

這是下午，刑部送上來的卷宗。

犯人名字劉超。

這個名字他太悉了。

假傳圣旨，殺了他母親的人。

他心里恨了一千遍，一萬遍，恨不得將這人千刀萬剮。

即位這半年里，他從來沒有中斷過對這人的抓捕和尋找。

功夫不負有心人，半個月前，這人終于找到了。他將罪犯地給刑部親信的員審訊，現在，這樁案子已經水落石出。

到了揭曉答案的時刻了。

他非要看看，到底是誰，竟然敢殺他的母親。

可是他為什麼不敢翻開呢？

翻開，他就知道結果了。數月以來的懷疑，也許就可以釋然了，可是他卻始終不敢翻開。他盯著案卷上的紅字，盯的眼睛都花了，都要不識字了。

他已經枯坐了一夜了。

眼睛酸疼，他默了半晌，低頭，五指按了按太。

頭痛的厲害。

他莫名的，又有些茫然。何必一定要查出來呢？何必一定要知道呢？人已經死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他跟那個人一點都不，本談不上什麼母子分。他從小便知道的，如果父親登基，八也是要死的。

他手拿起卷宗，翻來一頁，掃了一眼。他心里一，控制不住，驚恐地掩了眼睛，哆哆嗦嗦又放回去了。

他什麼都沒看到，他真慶幸什麼都沒看到。他被火燎了似的，再也不敢嘗試了，將案卷推到桌子角上，雙手捂著臉，使勁地吸了幾口氣。他迅速地站了起來，在殿中往復走了幾步。

他回到案前坐下，手撐著額頭，沉痛地閉上眼。

風很大，卷宗被一張張吹落到地上，他心低郁，也不想去撿。

宋人這夜怎麼過來呢？近來和拓拔叡特別好，因為很晚了，聽說皇上還沒睡覺，還在理朝務，便過來看看。

近段日子，是經常到太華殿的，因此也不拘束。進了殿中，先是看到拓拔叡。拓拔叡坐在案前，手著額頭，好像很困倦。

他困倦為什麼不去睡呢？在這里干坐什麼？有些不解。

跟著，看到地上，散落著一沓卷宗。不知怎麼在地上，好像是被風吹下來的，也沒有多想。拓拔叡在假寐，于是蹲下去，一張張撿起地上的卷宗。是識得字的，像每一個識得字的人那樣，看到字，就本能地會去注意那上面寫的是什麼，本能的掃瞄。

皇帝邊的人，應該養一個習慣，那就是非禮勿視，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但拓拔叡不是那種太嚴肅，疑心太重的皇帝。宋人原本是懂得這個道理的，然而寵久了，就忘記了。

的腳步太輕了，拓拔叡沒有聽見。及至過了好一會，拓拔叡覺到有人，突然抬起頭來，正看見宋人蹲在地上，非常認真的，一張一張在看那被風吹落的卷宗。

拓拔叡一個箭步從案前下來，大步到面前，猛一手，奪過手中的紙張。宋人渾一抖，抬頭看他，臉煞白，表滿是驚恐。好像是難以置信似的：“閭夫人是殺的？”

拓拔叡喝道：“閉！”

宋人站了起來，十分激。完全不敢相信還有這種事，終于抓到常氏的尾了，終于找到扳倒這個老人的證據了。真是可笑，一個保母媽子，犯下這種罪過，竟然還能被尊為太后，在宮里囂張！宋人以為拓拔叡是知道了此事，正在猶豫，不能做決，

激道：“皇上真是糊涂，做了這種事，皇上竟然不殺了，還要留著！把奉為太后！皇上原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為什麼不立刻廢了，還在這里意志消沉，苦苦掙扎呢！皇上這樣做，對得起冤屈死去的閭夫人嗎！”

拓拔叡奪回卷宗，反手一個掌甩到臉上：“朕你閉！誰允許你朕的東西！朕非要殺了你！”

宋人被他一個耳甩的腳步不穩，摔倒在地。并不真笨，剛才一句話出來，挨了一記耳，就知道可能對眼下的形判斷錯誤，冒失了，拓拔叡生氣了。然而更知道，這件事已經捅出來了，如果不能趁機扳倒太后，如果拓拔叡非要袒護，非要下來，死的就是了。知道了這種驚天，不死，還有活路嗎？心里怕的很，猶不肯放棄，哭道：“妾知錯了。可皇上殺了妾，妾說的也是實話。皇上就算再于心不忍，可做了這樣的事！皇上惦念著母子親，對這樣厚待，可曾惦念過嗎？本就不皇上，只不過是利用皇上謀取的尊榮富貴罷了。皇上難道要容忍這種人做太后嗎？”

拓拔叡面猙獰，已經怒不可遏了，見還不住，上前去將腳往上猛踹：“朕你住！住！你聽不懂話嗎？你想死是不是？朕這就全你。”拓拔叡一把薅住頭發，將提了起來，按著頭往案角上猛撞。

鮮順著臉頰流下來，宋人嚇瘋了，驚恐地張著手，大聲嚎，痛哭流涕求饒：“皇上饒命啊！皇上，皇上饒命啊！妾不敢說了，皇上饒命！”

拓拔叡也知道將撞了多下，宋人嚎哭不止，用力掙扎，鮮流了滿臉。他脈賁張，手上好像有了無窮的力氣，汗水順著他的背襟流下來。

宋人突然雙手捧了腹，痛哭慘道：“皇上別打了，妾肚子疼，肚子疼，皇上別打了，妾肚子里好像有東西，皇上，饒了妾吧。”

拓拔叡聽到這句，好像被人從噩夢中醒似的。他閉了眼，忍無可忍地住了手，，神，一下子就下來了。他無力地前傾，抓著宋人頭發的手松開，放到了腹部。他頹喪地跪坐在地上，一雙胳膊抱住宋人，聽到在耳邊大聲地嚎泣，痛哭。

手著臉上的噠噠的鮮，拓拔叡五臟六腑好像要絞在一起了，冷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想哭，又沒有淚，完全哭不出來的，他使勁，完全也不出來。他突然覺自己很像個怪。

他握了宋漾的手，腹中如絞，百轉千回，最終忍著痛楚，轉過頭，注視著空的大殿。他預備要嘶喊一聲，話說出口，卻是貓似的一句.：“來人，傳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