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走進永壽宮。
這是夜晚,他在侍從打著燈籠的陪伴下,走過黑夜的平城宮。
云很厚,天上有幾顆眼數的見的星星,夏天的夜里有蟲蛙鳴,宮中靜悄悄的,一切都很符合他此時的心境。
很孤獨。宋人活著的時候,拓拔叡沒覺得對有多深的。死了之后,他卻開始想念,想起的好。
的確有很多好。
的麗,的憨,還有對自己的……都是多麼珍貴難得,而今卻全都隨著人的離去香消玉殞了。
他真的是覺特別孤獨,從來沒有過的孤獨。誰來會他此時此刻的心境?就像這夜晚一樣,孤獨,喧鬧。
他懷疑自己像一只失偶的孤雁,甚至擔心起以后,擔心再也遇不到這麼好的人了。
人人都以為當皇帝好,皇帝麼,什麼人要不到呢?沒了這個再找一個。其實不是那麼回事,人誠然很多,但是個能跟他合得來的,能彼此起來的之又。后宮那麼多人,他也就對宋人生了意。
大多人都是很陌生的。
馮憑站在庭中,看見皇帝來了,輕福禮了一禮。黑暗中,穿著素繡羅襦,上開了許多枝白的木蘭花,夜中幽幽放著暗香。
眼睛非常麗,水意瀲著波,像是有水銀在流。像一朵夜中的曇花,微微放開了花苞。那花大而,潔白如玉,讓人不自去尋嗅它的香氣,然而人不是花,終究是無香的。
像花而無香,那就是死花了。
拓拔叡覺到,然而緒低落,看了一眼,也沒有心開口說話。他腳步沉重地步上殿前的臺階,馮憑跟在后頭,隨著他一同了殿。
常太后正襟危坐,殿中還跪著一排宮太監,拓拔叡一看,竟是詠春殿的人。
眾人面朝太后跪著,一聽皇上來了,連忙又轉趴下,跟著殿中其他宮人一道下跪,恭迎皇上。
拓拔叡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目回到常太后臉上:“這是什麼意思?”
常太后說:“宋氏流產的事,老有疑,審問了這些宮人,特意請皇上來做個見證。讓皇上親耳聽一聽他們是怎麼說的,免得皇上懷疑我說假話。”
看向一名宮:“皇上在這里,你當著老的面,將你剛才說給老的話,再給皇上重復一遍。記住,先報上你的名字,告訴皇上你是做什麼的,一件一件說明白,免得皇上聽糊涂了聽不懂。老的話說完了,你說吧。”
拓拔叡皺著眉不言,那宮轉向他,先跪下磕了三個頭:“奴婢名字春梅……”
太后打斷道:“先要告訴皇上,你說的話是否屬實,如果不屬實當怎麼辦。”
宮忙說:“奴婢接下來說的話句句屬實,如果有一句假話,讓皇上治我欺君之罪。”
太后說:“你說吧。”
宮繼續說:“奴婢劉春梅,是娘娘邊侍候的,想必皇上也認得。娘娘很信任奴婢,的事,奴婢也全都曉得。娘娘對奴婢同手足,而今人雖去了,奴婢心中念娘娘的恩,絕不容許外人造的謠言。只是這件事太過重大,奴婢必須對皇上和太后實話實說。娘娘腹中的胎兒,是娘娘自己打掉的,奴婢在娘娘邊,卻沒有及時發現這件事,沒能阻止,此事奴婢有罪,請皇上降罪。”
拓拔叡滿臉震驚的表:“誰許你胡說八道!”
他惱怒起來,指著那宮道:“你這賤婢,在朕面前造謠言,知不知道朕可以誅你的九族!”
宮嚇的忙道:“奴婢不敢在皇上造謠言,奴婢說的全是實話。的確是娘娘自己打掉的胎兒。”
拓拔叡怒道:“你胡說!哪里來的藥方?誰給開的藥方?誰敢給用打胎藥?你們誰給熬的藥?朕不信還能自己手了!你回答不上來,朕割你的舌頭!”
宮忙叩道:“奴婢沒有胡說。事是這樣的,當時宮中有個小宮寶蓮,子有個病,每到行經腹痛,輾轉反側,娘娘就請了醫來給診治,醫說這是宮有淤,于是就給開了副藥,說是活化瘀。那藥里桃仁還有紅花,都是能致孕婦流產的。奴婢們當時都不曉得娘娘的心思,以為娘娘就是讓醫給寶蓮開的方子。哪想到娘娘自己把那個藥喝了,自己把腹中的胎兒打掉了。奴婢沒有撒謊,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問寶蓮,還有當時給寶蓮開方子的醫。”
拓拔叡冷著臉:“寶蓮在哪?”
寶蓮的宮連忙跪上前來,惶恐道:“皇上饒命。奴婢的確有那個病,當時娘娘替奴婢請的醫來,給奴婢診了脈,又開了方子。奴婢自己熬的藥,奴婢也不知道娘娘怎麼把奴婢的藥拿去喝了,奴婢當時也沒注意,把藥放在那里,準備說放涼了一點再喝,結果回頭就找不見了。奴婢還以為是有人故意使壞把奴婢的藥藏起來了。奴婢說的也都是實話,當時給奴婢開藥方的是劉醫,皇上可以傳劉醫來作證。”
馮憑聽著宮一句句的答話,覺很荒唐,很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自己打掉自己腹中的胎兒呢?更何況那是皇帝的種,別人想懷都懷不上。
而且這樣做太危險了,萬一不好,傷了怎麼辦。要是不小心服錯了藥,落下了病癥,要治好就難了。
宋人當時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怎麼下的決心。能做出這種事,絕不是甘愿的。
應該也是走投無路了。
一個人,走投無路到自傷,還為此送了命,馮憑想想,覺四面寒冷,背心有點涼嗖嗖的。
拓拔叡不了這個打擊,氣的直,幾乎要站立不住。
馮憑看他要倒,連忙扶住他:“皇上……”
馮憑攙扶他往榻上去坐。
拓拔叡像個失了貞的黃花大姑娘似的,兩手捧著臉,坐在榻上,突然痛苦的嗚嗚哭了起來。
這可把馮憑嚇壞了。
馮憑從來沒聽過他的哭聲,一時錯覺,還以為是驢子。這宮殿里哪來的驢子呢,轉頭一看,原來那聲音是從皇帝那里發出來的。皇帝兩只手蒙著眼睛,像個小孩似的,哭的嗚嗚嗚的,聲音特別難聽。真的像是驢子,馮憑怎麼也想象不出那聲音是人發出來的。
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也忘了這麼多人在場,本能就扶著他胳膊,輕輕拍他的背,哄了起來。
皇帝當場哭了,一殿的人都低下頭,收耳朵,裝作聽不見的樣子,以避天子諱。馮憑拍著皇帝的背,看他堂堂一個皇帝,傷心哭這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常太后看見了,也比較難,讓人給皇帝遞去手帕。馮憑沖宦搖了搖頭,因為皇帝捂著臉,手帕本塞不進去。
很快,劉醫傳喚來了。
皇上還在那嗚嗚的驢,一會發出嗝的一聲,是氣流進了嗓子,堵住,不上氣了,于是突然了一下。
馮憑預他會丟人了,心里又有點同。
當著這麼多人,丟了這麼大臉,估計回頭要臊的一年都過不去。
馮憑繼續輕拍他背。
醫跪在下面,因為皇帝不行了,開不了口,于是常太后接著問。
常太后著那白胡子的老醫,指著寶蓮問道:“這宮,你認識嗎?”
劉醫年紀大了,眼神有點不大好,辨了一辨,說:“好像認識……”
常太后說:“這是詠春殿的寶蓮,你先前給開過藥,記得嗎?”
醫想起來了,忙說:“這個臣記得,這個宮當時行經腹痛,臣替診治了,給開了藥方,活化瘀。”
常太后道:“藥方你還記得嗎?”
醫說:“藥方自然記得,有當歸三錢,川芎二錢,紅花二錢,劉寄奴三錢。姜黃,桑枝,桃仁各一錢。大致就是這樣了。當時是宋人讓臣去給這個寶蓮診治的,臣便開了這個藥方,應當是無錯的。”說著順道磕了兩個頭。
常太后看了拓拔叡一眼,見皇帝仍然在哭,沒有說話,就擺了擺手說:“行了,老知道了,你退下吧。”
醫磕頭道:“謝太后,謝皇上。”起退下。
常太后摒退了眾人,剩下的話,就只有常氏,拓拔叡和馮憑聽見了。是趙奇,進殿來,跪在地上,聲音弱弱地,代了另一件事:“宋人一直想辦法避孕,害怕會生下龍子,被立為儲君,皇上會……本想讓妾先懷孕,如果生下皇子,就請求皇上立妾生的孩子為儲,無奈妾的肚子不爭氣。結果自己先懷了孕。妾知道宋人怕生孩子,原來做宮人的時候,大家私底下就老說閭夫人還有景穆帝生母的事……只是不知道真的會做這種事,妾也沒想到。妾以為只是心里怕一怕,沒想會這樣。”
拓拔叡還以為是自己打了,傷心才把自己的孩子打掉了,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頓時哭的更厲害了。
好了。
真相大白了。
已經沒有什麼疑點了。
趙奇離去。常太后默然不語,拓拔叡只是哭,馮憑坐在邊上,覺這場景很凄慘,又很不可思議。
馮憑也找不到合適的安話講,只好繼續拍皇帝的背給他止哭。知道他難過,真想代替他難過,代替他流淚,只是已經很久沒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