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底，拓拔叡大軍還京。

??提前十多天，平城便得到消息，馮憑喜出外。此時離年夜也只有十多天了，還擔心拓拔叡今年趕不上過年呢。馮憑天天往太后那里去坐，跟太后一起算著皇上的行程，到晚上則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簡直要度日如年了。

???

??這天正盤坐在榻上，拿針線繡手帕，韓林兒進來，告訴：“皇上回京了。”

??馮憑驚喜不已，兩個眼睛里放出亮來：“皇上回來了？在哪？”

??放下刺繡，連忙下了榻，韓林兒將繡鞋提過來給穿上。馮憑手忙腳地整理了一下裳，拍了拍頭發。韓林兒說：“是太后那邊傳來的消息，皇上到京了，朝臣們已經在城外迎了。”

??“我去找太后。”馮憑高興說：“皇上早就說要到了，現在才回來。”

??帶上了兩個宮，匆匆趕往太后永壽宮。太后那里也非常高興，正在說著這事呢，馮憑笑福了一福說：“給太后請安。皇上回來了，太后今日大喜呢。”

??太后拉著手，笑說：“就你消息靈，你第一個，快陪老坐。”

??不一會兒，其他各宮的人也都來了。眾人歡喜雀躍，議論著皇上此次的大勝。有人狀似高興大聲說：“皇上這次回來，說不定有新的人呢，咱們又有新的姐妹了。”

??說話的是王淑媛。這個人不知道是真傻還是假傻，每次總咋咋呼呼的，說一些讓人不舒服的話。大家還都像很贊同似的，還有人附和。不是第一次讓馮憑不舒服了，然而馮憑心都在拓拔叡上，假裝沒聽見，只是笑。

??這話被另一個妃嬪，和氏接了過去。和氏笑著打趣說：“正好，咱們這宮里一個個歪瓜裂棗，沒一個出挑的，也沒一個是能服眾的，皇上看不上眼，要是真能進幾個特別出眾的，咱們也不打架了。”

??和氏是拓拔叡目前妃嬪中封號最高的，出鮮卑貴族。不過并不得寵，長的比較欠奉，眾人猜測現在還是子，因為皇上去那逗留的時間從來沒超過一盞茶，而且每次皇上離開的第二天，都是火氣沖沖的。和氏不得寵，心里本來很難，然而一個這后宮其他人，也都跟放在市上的苦瓜似的無人問津，又心里平衡了。于是說話就總一副“你們都跟我一樣”的口氣。我是歪瓜裂棗麼，你們也是歪瓜裂棗，我不得寵麼，你們也不得寵，但我封位比你們都高呀，遂笑傲眾妃嬪。

??馮憑聽慣了各種各樣刺耳的話，尤其是最近，譏諷兌的人很多，早已經習慣了。附和著眾人笑，承認自己也是“歪瓜裂棗”，“不出挑”、“不能服眾”。

北苑中，拓拔叡笑容滿面，當著朝臣與眾將士舉酒祝道：“當年道武皇帝在牛川即代王位，打敗燕、秦，開創了我大魏的基業。太武皇帝也是一代雄主，歷經數十年，南征北戰，把整個中原都打下來了，而今到了朕手中，朕怎麼能讓列祖列宗失呢？今日只是得小勝，咱們且先小祝，來日得了大捷，咱們再行大慶吧。”

眾臣附和吹捧一番，拓拔叡飲了一盞酒，侍從連忙添上。

盡管這只是一場小勝，但對于剛登上皇位不久，年僅十五歲的年輕皇帝來說，已經是個好的開頭了。從這場戰爭開始，還有接下來的無數場戰爭……他已經有了自信，他要真正建立自己的威信，就像他的祖父太武帝一樣。

拓拔叡將酒盞放到案上，說：“朕近日得勝，突然想起一些事，也趁著今日戰勝之日，同諸位卿聊聊。”

他盈盈笑道：“咱們大魏自道武皇帝建國起，到朕現在，已經歷了四代帝王了，整整七十年了，這在近一百多年的中原來看，都是絕無僅有的吧？曹魏國祚四十年，西晉五十余年，東晉在江南另論，前秦四十余年，五胡十六國，國祚超過五十年的，可說寥寥無幾。至于什麼漢啊，趙啊，燕啊，涼啊，國祚短則十數載，長則二三十載，全都是流星破夜，曇花一現，讓人不得不惋惜。諸位卿說說，這是為什麼？”

眾臣頭接耳，議論紛紛。

有人說：“這是天命，皇上天命所歸，所以我大魏才會長盛不衰。”

拓拔叡說：“天命嗎？漢也稱自己是天命，趙也稱自己是天命，燕也稱自己是天命，秦啊，魏啊，全都稱自己是天命，它們都有天命，為何還是會亡國呢？”

有人說：“這是因為那些君主殘忍暴，失去了人心才會死國滅。”

拓拔叡心說，道武皇帝也殘忍暴，為了延續權力，定下立儲殺母的規矩，這難道說不殘忍嗎？道武皇帝死在親生兒子手里難道不暴殘忍嗎？他祖父殺了他父親難道不暴殘忍嗎？前秦前趙有的父子兄弟相殘，魏國也有，甚至更殘忍。前秦前趙有的濫殺無辜，暴多疑，魏國也有，甚至更可怕。如果暴殘忍就要國滅，大魏不是早就該國滅了？這個回答非常糟糕，那說話的人見皇帝沉著臉，意識到說錯話，頓時不敢出聲了。

幸而拓拔叡并不打算追究。

有人說：“因為皇上勤政民，百姓擁護，眾族歸附，所以國家安定。”

這個回答就更荒唐了。

拓拔叡舉了個例子，問道：“秦王苻堅苻堅難道不勤政民嗎？前秦當初也是眾族歸附，可是結果呢，淝水之戰一敗，眾叛親離，原先歸附他的，全都造反了。苻堅當初對慕容垂，慕容泓，慕容沖等人難道還不夠寬厚仁嗎？可為什麼他們還是要造反呢？”

其實拓拔叡的先祖道武皇帝，當初也是被前秦亡了國。

道武皇帝六歲亡國，投降前秦，被苻堅遷長安，后流落中原，盡磨難。淝水之戰后，十六歲的道武皇帝回到代北復國，被擁立為代王，后建立魏國。起先是和舅家慕容氏聯手，在慕容垂的幫助下復位，后來力量強大了，和慕容氏爭奪北方霸主。不過拓拔叡沒提。

眾人見他竟然夸贊起當初滅亡代國的仇敵來，還以為他是想聽苻堅的缺點，遂說：“秦王太過優寡斷，婦人之仁了，如果當初早殺了慕容氏那些人，也不會遭背叛，以至于腹背敵。”

拓拔叡說：“如果苻堅不是雄才大略，寬厚仁，他恐怕連一統中原，眾族歸附的機會都沒有的，更別說揮師渡江了。諸君連馬背都沒有上過，從哪里得出秦王失敗是因為婦人之仁呢？”

眾人沉默不語，拓拔叡站起來，持著酒，笑道：“說到這個，朕就想起一個人，赫連。赫連和道武皇帝都是胡人，一個匈奴人，一個鮮卑人，前后同時立國，軍事上，也都是天縱英才的英雄，結果夏國早早亡了，我魏國卻有了七十年的國祚。這原因，要朕說，就是他目淺陋，固執，為胡蠻，不肯學習漢人禮儀。漢人建城池，造房子，耕田種地，他非要住帳篷，放牛羊，逐水草。怕建了城池，敵人來攻來不及逃跑，嫌耕種辛苦，不如草原上放牧來的自在。這不是淺陋是什麼？道武皇帝長在中原，自漢人教養，學習漢人文化，立國之后，離散部眾，效仿漢人分土定居，建立城池，設置僚，戶籍管轄，這都是道武皇帝的功勞啊。”

眾人聚在太后這里說話，馮憑坐了一會，覺有不適，請示更。到了室，解了子，卻見兒紅紅的一片，被浸了。味有點刺鼻，一陣眩暈，宮看見了，連忙拿了干凈的子兒來給換過，又忙去告訴太后。

太后聽見宮耳語，驚喜道：“這是好事呀，先送回紫寰宮吧，見皇上也不急在這一時，讓先回去宮里好好休息，老會告訴皇上的。”

馮憑等待已久的第一次竟然是在這種場合，當著眾妃嬪，尷也尷尬死了。也顧不得見拓拔叡了，在宮的扶持下，逃也似的離開永壽宮。結果剛走到宮門口，拓拔叡就大步進來了，一的酒味。拓拔叡喝酒喝的臉發熱，一看到個蝶似的影，頓時一把抓住，一看是馮憑，樂了，兩手摟住腰：“還跑，跑哪去，朕回來了，你往哪跑。”

馮憑高興道：“皇上！”

喜的心狂跳，連忙跪下，眾宮人也都紛紛跪下。拓拔叡笑扶起，好像聞到了什麼東西似的，皺著鼻子吸了兩下，說：“朕聞到一怪味！”

馮憑嚇的臉“唰”一下子紅了起來，拓拔叡說：“是你上的。”接著往上嗅。馮憑手推他想跑，拓拔叡卻笑道：“朕知道了，是你服上的熏香，這味兒好香啊。”

拓拔叡拉著馮憑，重新回到永壽宮。兩人出現在殿門口，十幾道目同時齊刷刷地看過來。馮憑紅滿面，兩個眼睛水的像要流淚似的，不是喜的就是的，那表太真太生了，連旁觀者看見了都要跟著發害臊。

拓拔叡喜歡拉著的手，像對小孩子似的。去哪兒也帶著，得皇上的寵，平常那些妃子們也有點嫉妒，但不太強烈，心想：不就是個沒發育的小丫頭麼，有什麼可嫉妒的，憑還能獲寵不？然而此時，大家心里都覺不是滋味了。

雖然眾人都不愿意承認，但這小丫頭，的確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皇上就那麼疼，而今長大了還能得了麼。

拓拔叡卻渾然沒覺，進殿第一句，好像是了大驚似都，說：“嗬！這麼多人！”

那語氣好像在說：“嗬！朕怎麼這麼多老婆！”

事實上他的確也是吃了一驚。平時在宮中的時候，也沒太覺人多，突然一回來，見到這麼多人，視覺上覺有點陌生和擁。自己不由地也到驚訝起來，怎麼有這麼多。

常太后笑說：“還不都是為了等皇上。”

拓拔叡咧了，笑道：“太后近來可好？兒子打仗平安歸來了！”

常太后上來摟住他，歡喜笑道：“好，好，快讓為娘的瞧瞧你瘦了沒有，有沒有破皮，落下傷疤。”

拓拔叡了靴子，往榻上坐下。

常太后說：“皇上了，快給皇上送點吃的來。”

拓拔叡笑說：“兒子不，下午喝了酒，吃不下東西，兒是怕太后擔心，特意來看太后，陪太后說會話的。”

他一邊同太后閑話，一邊像個老爹遠行回家見到可的小兒似的，親熱不已地拉著小手，預備抱坐在膝蓋上疼。

馮憑看到眾人眼神都不對了，有點又有點笑，手推了推他過來的胳膊，輕聲提醒道：“皇上。”拓拔叡被作一提醒，也意識到馮憑不是小孩了，大庭廣眾地搞的像在閨房里似的有些不合適，遂讓坐在自己旁邊，手拉著手啊，手又白又，著特別好玩。

常太后看他小作，也假裝沒看見，笑說：“那就喝點粥吧，也不能什麼都不吃了，喝點粥，你最的甜粥。一肚子酒多難啊。”

拓拔叡繼續綿綿的小手，的馮憑又滿足又開心，一顆心直跳，臉熱的火烤似的的。殿中炭火生的旺，兩個熱加在一起，熱的脊背發燙。拓拔叡里笑道：“那就喝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