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坐在食案邊,吃了一碗牛羹,兩個熱騰騰的薄皮豆腐青菜包子,水晶蟹黃小籠包兩籠。一個蜂拔山藥,是他天天早上要吃的。他喜歡吃甜的,各種拔,拔紅薯,拔芋頭,拔山藥。完了李賢笑盈盈過來又說:“皇上,今天有南邊新鮮剛進的紅甘蔗,皇上要不要先嘗一嘗?”
這可是拓拔叡的最。他比較喜歡咬脆甘蔗,沒甘蔗的時候,甜桿兒也能嚼兩段。拓拔叡忙說呈上來,李賢又給他送上來兩段削了皮的白脆甘蔗。
拓拔叡于是拿起一段甘蔗大嚼,笑說:“這個冰甜冰甜的,最脆。”
“你來嘗一個。”
馮憑笑說:“我不要,我看皇上吃。”
馮憑特別喜歡看他吃東西。他總是胃口很好,肚子跟個無底似的,能裝很多東西。吃著特別好吃特別香。
拓拔叡說:“說的跟缺吃的似的。”
拓拔叡還在吃,馮憑看時候不早了,說:“皇上,我一會要去太后那里請安了。”
拓拔叡說:“去吧,回頭朕去你那里找你。”
馮憑笑說:“好。”
拓拔叡說:“外面冷,你多穿一件裳。李賢,把朕的那件孔雀翎的大氅拿來給馮貴人披上,順道送送馮貴人。”
李賢笑應:“喏。”取了那件孔雀翎的大氅來,給馮憑披上。這是拓拔叡最喜歡的一件裳,是用真孔雀翎羽織的,瑰麗,圖案致,遠看著彩繡輝煌的,襯的鵝絨非常暖和。拓拔叡去年元夜的時候穿過一次。
馮憑隨著李賢出去。
李賢對,一向是相當親熱恭敬的,今日恭敬的尤甚,一路碎步攙扶著,生怕不會走路似的,里笑不停說:“貴人慢著……”
“貴人當心腳。”
馮憑覺昨夜過去,拓拔叡對的態度和平常無異,并沒有比平時更親昵一點,但奴婢們的態度卻明顯不同了。
以前李賢對親熱,卻總像是對一個什麼小公主,小郡主似的口氣,現在卻是對寵妃似的。走出太極宮,李賢向賀喜,說:“恭喜貴人,貴人肯定不出幾日就要晉妃了。”
馮憑聽出了一點意思:這李賢認為會晉妃嗎?
李賢是拓拔叡的人,他最會揣拓拔叡的心思,他說會晉妃,八就是拓拔叡的真意了。
心里指的并不是妃位。
因為這個太容易了。雖然眼下只是馮貴人,但要晉妃并不是難事。哪怕不得拓拔叡的寵,憑在拓拔叡邊呆了這麼多年,又孝順太后,封妃也是至的,并不值得喜悅。
心里不以為意,面上卻仍然裝出很高興的樣子,笑說:“這有得準嗎?”
李賢并不曉得這位小小的,貌不驚人的,素來溫單純的小馮貴人腹中藏著多大的一顆心,就沒把自己的恭維看上眼。
李賢笑奉承說:“皇上不說話,太后也會說話的,自然準的。”
馮憑是確定李賢這人是很不會說話了。拍個馬屁,也能拍的這麼不得人心,說話完全不討人喜歡,也不曉得是怎麼得到拓拔叡賞識的。
高興笑說:“那我就先謝公公吉言了。”
到了紫寰宮,讓韓林兒取了金子謝過李賢,笑說:“公公一句良言,可抵一錠黃金了。”
李賢哪能是沒眼的人?只是對這位小馮貴人看走眼了,李賢哪能想到馮貴人年紀小小,野心就那樣大。還以為說晉妃就能高興呢,哪知道會掃興。他一路去了,還覺得自己這奉承的。
馮憑雖然聽李賢說話掃興,不過也沒往心里去。
換服,準備去見太后。
馮憑每日都要按時去太后那里請安,今日也如常,因為不想被人說一承幸就連給太后的請安都忘了。
太后也會不悅的。
這麼多年,已經深諳太后的心思。
其實太后是不排斥拓拔叡寵人。但太后不喜歡有人專寵。
理由也簡單。如果拓拔叡專寵某個人,這個人地位一高,就容易爬到太后頭上,太后就不好控制了。所以太后希皇上對后宮,能夠雨均沾。
不能為了討皇上的歡喜,就去太后的霉頭。
皇上和太后,難說誰重要。皇上麼,誠然是金口玉言,一句話能活人,一句話能死人……
但對后宮眾人來說,親近他遠不如親近太后來的安全劃算。
拓拔叡這人不壞,只要不是得罪他過了分,在宮中混口飯還是容易的,不招他喜歡也沒大害。他是皇帝,整天關心國家大事,對后宮的事不上心,八百年見不到一面,能有什麼害?
但不招太后喜歡,害就大了。
太后沒有朝廷大事關心,整天關心的就是后宮這一畝三分地。一天待在那永壽宮,卻將整個皇宮的事了如指掌。
皇上昨夜跟哪個妃嬪睡覺,哪個妃嬪又在搞事,哪個妃嬪得寵哪個不得寵。哪個跟哪個關系好,哪個跟哪個有仇怨,哪個妃嬪邊宮太監機靈,哪個邊老實,哪個邊的是事兒,太后全都一清二楚。
拓拔叡會關心這些嗎?他才沒閑心搭理這些呢。后宮里的勾心斗角,他才懶得管呢,偶爾聽李賢道兩句,得樂一笑,還當個趣兒。他皇帝份那樣尊貴,要收拾誰,一句話就了事,也不會暗地里給你下絆子。太后可就大不同了。
縣不如現管。皇上權力再大,可架不住他對后宮不上心啊。比起八百年都見不到一面的皇帝,對后宮事務了如指掌的太后顯然更值得畏懼。皇上能用一句話讓你死,太后能用一百種方法讓你死。
討好太后沒有危險,跟太后親近了,還能借太后的東風親近皇上。跟皇上親近,稍稍一得寵,一堆眼刀子就飛過來了……如果皇上對你又不是非常在意非常上心,讓你整天落到太后手里,那你的日子就不大好過了。
馮憑沉思,注視著鏡中的人。
雪白的臉蛋,烏黑的云鬢。年紀越長大,對自己都面容越到陌生,麗,不麗……說不上來,其實覺得小時候的自己更順眼一些。又想起拓拔叡了。想起了昨夜……
他的手,他的親吻,他腰肢和的力量……已經不是個了。
沉浸在回想中。
其實這樣很好,要是他們能一直這樣多好,白天一起吃飯,晚上一起睡覺……做親的事。不用天明就分開,一個人冷冷清清回到另一個宮殿。
然后一個人在這里思索:下次在什麼時候?要怎麼樣才能既和他相,又不會招來災厄。什麼時候,才可以和他在一起,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謀奪。
韓林兒進來,說:“臣方才聽人說,醫診脈,李氏懷孕了。”
韓林兒一句話將從幻想中拉回現實。
心從云端跌落似的一沉。
“懷孕了?”
常太后坐在榻上,詫異道:“是何時宮的,這還不到一個月吧,怎麼這麼快就懷孕了。”
“這也太荒唐了。”
常太后說:“李氏進宮才不過半個月,還不到一個月呢。先前是嫁過人的,是李效的妻子。肚子里八懷的是李效的種。皇上也太糊涂了,怎麼可能剛進宮就懷孕,這個人還是遣出宮去吧,肚子里那孽種也不能留。”
李延春,蘇叱羅等人都不說話。太后不喜歡皇帝的這位新寵,抓住這個由頭要將遣出宮。不過懷孕這事,恐怕是做不得假的。李氏又不傻,如果懷的李效的孩子,早就自己打掉了,哪敢吱聲,更別說冒充皇上的脈。宮里這麼多人又不是傻子,沒膽量的。
肚子里八真是皇上的孩子。
馮憑想起那日在北苑……是一個多月以前了。李氏宮的確還不到一個月,不過早在一個多月以前,拓拔叡就寵幸過了。
北苑那一次就懷上了?
真是不可思議。
只聽太后說:“太荒唐了,老現在要見,把給我傳召過來,老要親自問。皇上呢?把皇上也請來。”
馮憑說:“太后,李氏腹中懷的,可能真是皇上的脈。”
知道,如果此時順著太后的意思,慫恿一下,興許可以置李氏和腹中的孩子于死地,解決這個敵。
李氏現在得拓拔叡的喜,又懷了孕,如果生下的是兒子,將來威脅就大了。現在正好,肚子里孩子的份有疑,應該趁機打擊。
但這念頭只是一過,沒有這樣做。
馮憑想了想,決定要告訴太后實話。李氏腹中懷的如果真是皇上的孩子,太后這樣做不合適。拓拔叡自己肯定曉得的,這事知道的人多,沒有瞞的必要。
真是拓拔叡的孩子,太后廢不掉的,鬧這一出,還弄的太后和皇上彼此難看。
不但不能慫恿太后,還要幫李氏說話,不能裝傻或假裝不知。當時在場,若是此時不開口,真讓太后拿這個借口對付李氏,回頭不說拓拔叡,小太監都能看出用心不好了。
太后若是沒功,丟了面子,回頭還要怪,明知道的事不告訴自己。
馮憑決定勸阻。
太后說:“你知道了什麼?”
馮憑說:“皇上剛出征回宮第二日,在北苑那邊寵幸過李氏。那之后又過了半個多月,才又紅到皇上邊。我猜測著,孩子可能是那次懷上的。”
太后訝異說:“你說的是真的?”
馮憑點頭:“那日我去北苑找見皇上,李賢,烏蘭延也知道。”
太后自然無法將李賢,烏蘭延招來問。知道這種事馮憑是不會說謊的,不用去問那幾個人了。
李延春去了一趟北苑,在拓拔叡那日臨幸李氏的樓中,看到太監當日于柱上刻的字跡,拓寫了,回來稟告太后。太后看了,知道是真事了,嘆道:“皇上,哎,皇上也太……這什麼事!”
馮憑看到太后的反應,心中微安,知道自己這個決定做的是對的。
太后拉了的手,嘆道:“皇上真是荒唐,幸好你勸阻了老。”
馮憑說:“皇上有后了,這也是喜事。憑兒沒有這個福分呢,只好替皇上高興。”
太后嘆說:“這孩子,心眼兒好,又識大,不像那些個人,爭風吃醋。一聽說誰懷了孕,眼睛就剜斗眼了,背地里扎小人兒使絆子,生怕別人一得寵搶了的位子,抓住機會就要落井下石,無知蠢笨。”了馮憑肩膀,說:“別擔心,是你的東西別人搶不走,不是你的,你謀也謀不來。”
馮憑說:“憑兒曉得。”
常太后打消了驅逐李氏的念頭。一時反過來安馮憑,說:“皇上有后了,這是好事。你別上高興,心里也高興起來吧,老知道你心里酸難。別往心里去,皇上剛寵幸了你,你的好日子還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