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只牛油蠟燭高照,然而亮畢竟還是有限。拓拔叡在一片昏暗之中召集眾將領議事,將連日來已經擬定好的任務分配下去。
環境看起來像是黑夜。其實是白天,這會是下午。馮憑坐在帳中,已經習慣了燈燭的微弱亮了。帳外是朗朗白日,不過天太冷了,不出去。
這會議有點長。
到了用膳的時候了,想著拓拔叡肚子了,該用膳了,只是那會議還沒有結束,拓拔叡還在說話,拿著炭筆在地圖上比比劃劃。
拓拔叡下達了作戰任務,兵分五路突襲然人營帳。眾將領命而去。
馮憑看他們事議完了,將領們都走了,總算有了空閑,遂穿過帷幕,走到帳外,吩咐侍從:“傳膳。”侍從卑微彎著腰應了一聲:“喏。”馮憑轉回到了幕后,向拓拔叡說:“皇上用飯吧,忙了一整天了,肚子早該了。”
這時帳中人已經都散了,將領們或應命,或回了各自崗位,只李益因事被留下。拓拔叡和藹可親地說:“李傅也還沒用飯,就在這里吃吧。”跟馮憑說賞膳,李益忙謝恩,馮憑又使侍從將話傳了出去,笑說:“李傅又不是第一次了,不必見外的。”李益謙恭再謝。
侍從升起食案,捧來餐飯,拓拔叡聞到香氣,才覺察出腹中早已腸轆轆。他捋了捋袍袖,往食案走去,端端正正坐了,拿起筷子,捧起一小碗玉瑩瑩的粳米飯。
白的漢服寬袍大袖,袖子幅度過長,有點妨礙行。馮憑看他袖都要掉到盤子里了,手替他將其往臂上挽了挽。拓拔叡側頭看了一眼,輕松笑了笑,夾了一筷子菜,大口飯。
馮憑打仗幫不上他的忙,也只能照顧他食了。看他吃飯,一會幫他布菜一會添湯。
“這招趁其不備,先攻其要路,打法是不會錯的。不過這里離然王帳太遠了,只能傷到敵人的皮,不可能擊創其主力。這樣一來,打草驚蛇,敵人很快就會知道了。如果他們因此避而不戰,咱們要去尋敵人可就難了。”
飯畢,李益繼續和拓拔叡商議著軍事。
拓拔叡觀察著地圖道:“所以朕必須要和他們正面戰。如果他們畏懼不敢出戰,全都躲藏起來,或者干脆轉游擊作戰,那這仗可難得打了。”
李益道:“這太難了。敵人知道咱們的意圖,咱們兵強,他們兵弱,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避而不戰,讓咱們找不到他們,等咱們堅持不下去了,被拖疲拖垮了,他們再趁機進攻。吐賀真這人不笨,肯定不會迎兵戰的。”
拓拔叡道:“朕想過派一支奇兵深,直搗對方的王帳。”
他輕點著炭筆,在地圖上長長地畫出一條線:“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一來,的確有難度,就算出奇兵,也不見得能找到王帳所在。二來,然各部帳兵力分散,就算找到了王帳殲滅,其他各部帳也會各自逃散,難以追擊。朕要分兵搜討,消耗太大了,而且還是會有后患,等一兩年他們又會回來,繼續滋擾,沒完沒了。朕可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他道:“朕要將他們清理的干干凈凈,不要再留下膿瘡了。”
皇帝信心十足,李益道:“那皇上打算怎麼做?”
拓拔叡道:“先突襲,這一通靶子打過去,然王帳中馬上就會知道了。朕給他點時間,先召集下面的各部帳開會吧。”
李益點點頭,道:“對,給他們集結和反應的時間,讓他們自己聚集主力,也免得咱們海里撈針。”
馮憑挨著拓拔叡的肩膀,在一旁聽著。打仗的東西,在拓拔叡邊,耳濡目染,聽都能聽懂,不過對這種事從來不發表意見的,只進不出,保持相當的沉默。
說了一會話,馮瑯辦完事務過來復命了,拓拔叡問道:“你原來在然呆過,吐賀真這人你認識嗎?他是不久前然新立的可汗,咱們還沒有同他打過道。”
馮瑯看了看他所指的,地圖上那個最大的紅圈兒,圈兒上用炭筆畫了一道叉。馮瑯道:“這人啊,相當了,臣當初到然,就是他收留的,他把他妹妹嫁給了臣。”
拓拔叡驚笑道:“這麼說,他還是你的大舅子了?就跟朕同你的關系差不多嘛。”
馮瑯忙惶恐說:“臣不敢撒謊欺瞞皇上,臣當初同他關系確實不錯,還結為異姓兄弟。不過后來臣回了平城,就再無往了,他若是再見到臣,估計會拿刀砍了臣的腦袋祭旗的。”
帳中還有好幾個諸曹的員,聞言都發笑。
拓拔叡聽他這話也笑:“朕倒有點好奇,你當初是怎麼回來的?他放你走的?”
馮瑯說:“哪肯放,聽說皇上赦免了馮家的罪過,他便天天讓人監視,生怕臣逃。只是臣心系大魏,又有可靠的朋友幫忙,所以才有機會逃走。”
拓拔叡道:“他為何非要留你,你們這麼深嗎?”
馮瑯尷尬道:“他寵他的妹子,臣要是走了,他妹子就寡婦了,所以他不放臣。”
拓拔叡道:“他妹子什麼?”
馮瑯說:“叱目蓮。”
拓拔叡聽到人,就忍不住好奇一下:“長的好看嗎?”
馮瑯說:“是他們那里的人。”
拓拔叡看了一眼馮憑,說:“朕聽皇后說,你在然還有兩個兒子?”
馮瑯在然有過婚姻的事,拓拔叡其實早就知道。皇帝自然有線和報,馮憑也沒有將這事瞞過他。
北方各族互通婚姻,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拓拔氏自己是鮮卑胡人,同其他胡族也時常通婚,先赫連皇后是匈奴人,拓拔叡的生母郁久閭氏也是出自然的姓氏。馮瑯要是娶個然妻子就算通敵叛國,那拓拔叡他爹先通敵叛國了。所以這事就算說出來也沒人敢找茬的。
馮瑯慚愧道:“臣當年不知道此生還有機會回到大魏,還以為會一直留在那里了,所以才娶了妻生了子。”
拓拔叡笑:“你等著,朕這次把老婆兒子給你帶回平城去。你就準備好坐齊人之福吧,哈哈哈。”邊說邊拍了拍馮瑯的肩膀:“朕都沒你這大舅子命好啊。”
他笑著,眼神帶著鉤子,悄悄瞥了一邊的馮憑。
他故意說那種不正經話,引人吃醋嫉妒,馮憑看他那個漾的樣子,假裝沒聽懂,面上還是笑微微的。
拓拔叡看到反應,知道心里吃醋了,還假裝沒事,覺就特別有滋有味的,心的,*得不行。他就喜歡那副明明小氣多心吃醋還裝沒事人的樣子。
馮瑯談起吐賀真,說:“他是前可汗第九個兒子,原來他九王子。這人各方面才能都不太出眾,不過人緣非常好,很得部下的擁戴。他幾個強悍的兄弟都死了,他才繼承的汗位。”
拓拔叡說:“你覺得他可能會出戰嗎?”
馮瑯說:“這人比較謹慎,不太會冒險,恐怕不會迎戰的。”
拓拔叡道:“朕總不能空手而回吧?”
拓拔叡命先頭部隊長途遠出,各攜兩匹戰馬,趁其不備,突襲敵人幾個較近的大部帳。進展非常順利,得勝的消息傳來,拓拔叡一面引大軍北上,一面放出大量的信使和信鴿,吹噓自己領了二十萬大軍,要求吐賀真立刻帥部眾滾過來向皇帝陛下投降,否則皇帝陛下的鐵騎就要踏平你然。
馮憑騎在馬上,和拓拔叡并肩而行。大軍以之字形在草原行進著,遠遠可以看見林立的魏字的幡旗,還有彩龍旗。
拓拔叡勒著韁繩,正在口述向然的納降信。
李益騎在馬背上,韁繩盤在馬脖子上。他低著頭,一只手握著一卷羊皮紙卷,一只手執筆,唰唰唰筆疾書。
眾人騎馬,手上都戴著皮制的手套,免得凍傷。李益隨帶著紙筆,因為一路都在筆寫字,手一直在外面。天氣太冷了,能把人從骨頭上凍下來,馮憑的目時不時被他那雙白的發青的手吸引過去,覺他那手只剩骨頭似的。
李益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了,不過這是工作職責,他早就習慣了。
拓拔叡說一句他記一句,寫的十分專注。
手麻木的覺不到了,那字寫出來,還是行云流水一般。
他覺到了那雙眼睛,有意無意投到自己上的目。輕飄飄的,好像細雪落在湖面。
他目不斜視,把那當是自己的錯覺。
馮憑聽到信的容,同拓拔叡找話,道:“你說他們會信嗎?咱們說的這麼厲害,他們不會真的嚇的投降吧?”
拓拔叡笑道:“朕就是要讓他們覺得朕在虛張聲勢。”
李益將寫好的信讓侍衛呈遞給拓拔叡,拓拔叡瀏覽了一遍,提出了幾點修改意見。李益拿回去,重新又添改了一番,再呈遞,修改了三次方定。
李益……
不知道為什麼,老是容易注意他,他有種過分的禮讓和謙恭。像是隔著一層似的,刻意地和人拉開距離。哪怕是識這麼多年,但覺還是非常陌生。
李益這人,跟馮憑認識的人都不太一樣。
拓拔叡,蘭延,賀若,馮瑯,馮憑自小悉的男人,都差不多是一個樣的。在某方面,都比較放縱,視人如服……拓拔叡,賀若,烏蘭延,骨子里都是這樣的。親哥哥馮瑯,那樣溫和順,對夫人百般,然而只要利益需要,也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妻兒。從來沒有見過一個有的男人。
馮憑聽過李益的不傳言。李益和他夫人楊氏非常恩,兩家是世表親,李益和楊氏年紀仿佛,十幾歲就結了婚,二十多年,夫妻琴瑟和諧,相敬如賓,從來沒有拌過吵過架。都說李益很他的夫人,楊氏沒有生兒子,李益為了不讓夫人委屈,也始終不肯納妾。
馮憑不曉得這些傳說是真是假,只是聽了覺很羨慕。
世家貴族,名門閨秀,從小生慣養,學琴棋書畫,不知人間冷暖,養的像天上的牡丹一樣,十六歲嫁給青梅竹馬,互相心許的郎君。郎君才如宋玉貌似潘安,世家公子高顯爵,對自己更是千百寵十足恩,從來不吃一點苦不一點委屈。
真是好命,得是怎麼樣麗貴的人才有這樣好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