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是從飯桌上開始的。

面湯凝固了塊，羊上起了一層膩膩的白油，筷子卻始終靜放著。馮瑯在不厭其煩地對目蓮進行勸說。他是真的不厭其煩。從早上開始，一遍一遍……勸說，表白，懇求，道歉，許諾……好話說盡了，口水說干了。叱目蓮說你心里從來沒我，我又何必顧念你，馮瑯說我心里怎麼可能沒有你，你不知道我對你是怎樣日思夜想，夜夜不忘。叱目蓮說你娶了別的人，有臉說這個話嗎？馮瑯說我跟沒有真的我心中的只是你。叱目蓮將信將疑地問說：“為什麼？長得丑？”馮瑯覺嗓子焦躁的冒煙。他不忍心說自己的妻丑，就只好強忍著煩燥說：“一般吧。”叱目蓮聽了覺不舒服，懷疑他其實本意是很，就說：“不丑你為什麼不喜歡？”馮瑯口中已經要噴出火來了，他臉發灰，干的起皮，整個人已經瀕臨崩潰，還強撐著說：“怎麼可能跟你比，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啊，就算再的人，們也不是你。沒有，離得再近也是陌生人。海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他越是表現的這樣急切，甜言語，叱目蓮越是憎恨他。

知道他的目的，他只是想走罷了。

曉得這個男人自私無。原來他還會克制掩飾，現在他著急了，克制也不克制，掩飾也不掩飾了，這樣堂而皇之，將當傻子一樣的哄弄欺騙。

厭惡壞了，冷漠地說：“既然你這麼我，那你還回去做什麼，留下來陪我過一輩子吧。”

馮瑯因為已經向傾訴過一千遍我雖然你但是我不得不離開你因為我家在平城。他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白費口舌了，焦急，疲倦，怨怒的緒積在心中，他終于是變了臉。

爭吵就這樣發了。他們翻起了陳年舊帳，開始激烈爭執，聲音一個比一個高，語氣一個比一個冷漠，臉一個比一個可惡，好像是累世的仇敵。心突然變得極度焦躁，憤怒騰騰地升起來了，忽然間消失殆盡，有一瞬間，馮瑯甚至覺自己已經了殺心。

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住了。

作為一位皇族脈，貴公子出的他，自在權力富貴場中經歷。起落沉淪四十余載，他做過刺史大將軍，也做過亡命之徒。殺過人，也被人殺過。害過人，也被人害過。被人結逢迎，也對有權有勢者阿諛奉承，笑討好。不管表面上多麼庸弱，如何溫和，他知道自己并非仁慈良善之輩。和那些紅塵名利場中的所有人一樣，他算不得大大惡，也絕同純潔無暇不相干。

他絕不認為自己是無到會對自己的妻子起殺心的人。因為，他畢竟算不得大大惡。他知道自己是太焦躁了，被錮的覺讓他焦躁到想要殺人。

早飯后，叱目蓮出去了，同時讓一名奴抱來嬰兒，命令馮瑯帶嬰兒。馮瑯一肚子燥火，看到那疙瘩就煩，一甩袖子，生氣說：“拿走！”被奴金剛怒目的一瞪，嘰里咕嚕罵了一通。

馮瑯迫于奴威，忍著煩躁抱著嬰兒哄弄。這是自己的孫子嗎？他對這嬰兒已經沒有任何親。嬰兒哭個不止，馮瑯要崩潰了，求奴將其帶去喂食。奴出去了一趟，卻用個小碗端了一碗羊過來，指著馮瑯，讓他給嬰兒喂。

馮瑯怒火沖天：“你不是看孩子的嗎？娘呢？誰要理這東西！”

奴金剛怒目又一瞪，馮瑯再次迫于其威，只得給嬰兒喂。嬰兒哭鬧不止，一邊吃一邊吐，不時地打落碗和調羹，馮瑯氣的想它兩個子。奴見他作魯，把孩子嚇哭了，命令他唱搖籃曲。

好不容易喂完了食，嬰兒小一翹，就尿了一泡。馮瑯手忙腳，又只得給換尿布，換服。他告訴自己，不行，這不行，叱目蓮就是故意拿這嬰兒來煩他，讓他在嬰兒屎尿的瑣碎中失去思考。奴一出去，他就把那孩子丟到床上，著急的滿地走。

嬰兒拉了一屁屎，著大胖兒，扯了脖子哇哇的嚎，嗓音嘹亮，哭的滿臉通紅。馮瑯也不理，跟沒聽見似的，只焦急地在帳中走來走去。

他現在覺中埋著一座火山，隨時要炸噴發。一百條巨龍在翻江倒海。

他不要留在這鬼地方。

皇上一定會讓人來救他的，妹妹估計已經著急壞了。他要離開，一定要離開。

他后悔來這一趟，明曉得這是老虎窩，還是要逞能。他得回去。他想起京中的妻子和小兒，想到可能永遠見不到他們，他就無法忍。

晚上，叱目蓮回來了。兩人躺在床上，繼續各懷心思。叱目蓮又換了副臉，一邊溫著等瑯口，一邊說起了好話，帶領他回憶往昔，暢想未來。馮瑯里嗯嗯啊啊敷衍著，腦子里則想著如何逃。

叱目蓮著他膛說：“留在這里有什麼不好呢？”

馮瑯心中說：這個野蠻的潑婦！

我讓你去平城，你就說不好，死也不去，把我綁在這，你倒來問我有什麼不好？你覺得魏國不好，我自然覺得然不好，我把你綁去平城你開心嗎？他心中積攢了無數的憤怒，只是不能說出口。這個人就是魯野蠻，不知道孔子說的己所不勿施于人。這種潑婦不配有男人！就該一輩子守活寡！哪個男人跟在一起都是罪。

叱目蓮說：“你以前在這里不也好的嗎？”

馮瑯假裝沒聽見的話，忽然打斷說：“你聽，外面是不是有聲音？”

黑夜里，仿佛有呼呼的風聲，約還有幾聲布谷聲。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布谷呢？馮瑯心中琢磨著：會不會是有人來救他，在向他傳遞暗號？

叱目蓮耐心說了一晚上，沒起到效果，生氣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跑不掉的，老實點吧。”

馮瑯豎著耳朵，說：“我說真的，你真的沒聽見？真的有聲音。”

嘈雜喧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馬嘶鳴聲，啼聲。接著，賬外也響起了馬嘶，這是自己營中的馬。一匹馬嘶帶著營圈中的馬都開始嘶并焦急走，狗聲也此起彼伏。

作為曾經和常年草原生活的人，馮瑯和叱目蓮都聽出來了，這是有人來了。這麼大的靜，是有大批的敵人來了。

馮瑯飛快從床上跳起來，剛想往外跑，腳步頓了一頓，又轉回來，戰戰兢兢指著賬外向叱目蓮道：“打仗了！有敵人來襲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叱目蓮下了床，按著他肩膀往背后一搡。這個人聽到靜了，著急要往賬外去，馮瑯也裝作很急的樣子，瞅著機會，頭腦跟在后面。叱目蓮回頭怒瞪了他一眼，從床底下取了一盤繩子來，將他反手五花大綁。馮瑯心急如焚：“你這是干什麼啊，要出事了，我陪你出去看一看！你信不過我嗎？”

叱目蓮說：“我是信不過你，你這個騙子，你該死！”拔出匕首：“你要是敢逃跑，別怪我不念舊了。”

匆忙跑出去了。

帳外把守的然士兵慌慌張張東奔西跑，像了一地的耗子。馮瑯聽到老遠有人魏兵來了魏兵來了，又喜又驚，心跳地如雷。他拼命掙扎想掙繩索，打的一手好結，完全掙不開。

很快，帳外也殺起來了。

這會正是夜里，殺戮聲格外清晰刺耳。他聽出來，戰斗不是特別激烈，雙方力量懸殊，因此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接戰，倒像是單方面的屠殺。好像是一群貓進了老鼠窩里。帳外的兩個然人守衛倒下去了，有人殺進了帳中來，馮瑯看到對方的魏軍服飾，慌忙道：“快快救我！我是國舅！快救我！”

對方認出他，忙替他解了繩。馮瑯得了自由，剛要往帳外去，就見烏蘭延白著臉進來。他外罩著黑披風，兩手攏在袖子里，凍的不行不行的，見馮瑯一愣：“寧國公啊？您怎麼在這？”

士兵們持著兵還在滴，烏蘭延倒是空著手，一干凈面，跟出了趟遠門回家似的。馮瑯見到人，的簡直淚滿滿面。

“蘭大人啊，說來話長……”

烏蘭延凍的要死，聽他說來話長，也就懶得聽了，打著擺子走到帳爐子邊。士兵們正在爭搶食，看到他進來，都停了手。烏蘭延罵了一句混賬，大氅一揮地坐下，了兩只手到火上又又烤。他哆哆嗦嗦地提了壺，給自己倒一大盞熱茶，一邊了爐邊烤饅頭大嚼，一邊將食，饅頭，往懷里揣。

他揣完，旁邊的士兵們也一擁而上，烤火搶食。馮瑯干看著，見他烤完火，也吃喝完了，要出去，忙跟著他一道，邊走邊細話起來，打聽此番戰。

帳外的確是一片慘烈的戰場，尸橫遍地，到都是火，許多帳篷燒起來了。馮瑯心中知道，驟然看見，還是覺有些刺眼。他心忽想：叱目蓮跑哪去了？還有那孩子……烏蘭延只是問他：“國舅何時來的這里，皇上那邊的況你知道嗎？”

殺敵營的正是賀若所率的這一支魏軍。

賀若擔心拓拔叡會有險，破營之后，半個時辰又出發，馬不停蹄趕往帝駕所在，留下一小支隊伍善后。

烏蘭延利落上了馬，兩手拽著韁繩，見馮瑯還猶猶豫豫，沒有上馬，問說：“國舅不同我們一起出發嗎？”

馮瑯面有難，踟躕不安，仿佛有心事在猶豫，烏蘭延無心去理會他的心思，就說：“國舅要想留下，不如同善后的隊伍一起，我們先行一步。”

馮瑯聞言松了一口氣，忙道：“你們先行吧，我晚一步。”

賀若用不解的目看他，不過也沒有問，命人保護國舅的安危，馬上道辭后便引眾離去了。千夫長上來恭維，馮瑯心慌不安問道：“你們抓的俘虜在哪啊？”

千夫長說：“都在營外，咱們去瞧瞧去吧，估計都抓的差不多了。”

士兵在前面舉著火把，馮瑯跟著千夫長前去查看俘虜。老弱婦孺約有數百人，被驅趕到營前空地上，挨挨像一群綿羊似的。有的蓬頭垢面，有的衫不整，有嬰兒在哭泣，婦人捂著孩子的。馮瑯焦慮地找了一圈，看到不悉的面孔，只是沒有找到叱目蓮。

他心中忐忑地想：去哪了？難道是跑了？他不敢聲張，向千夫長借了幾個士兵，借來幾支火把。千夫長覺他是要去找人，只不知他要找誰，獻殷勤說：“國舅爺要去找誰？末將興許能幫上忙。”馮瑯連連說不用，拒絕了對方好意，帶著幾個士兵悄悄繞著營尋找。

他心慌意。他想找到，又害怕找到。找到要怎麼辦呢？他先前說讓跟自己去平城，但真正面對這種可能，他又憂心忡忡。他不確定家中的妻子能不能接他把人帶回去。

會不會已經逃跑了？

想到逃跑了，他又不放心。然人敗了，一個人以后生活只會更艱難。不管怎麼樣，他還是要找到。

馮瑯覺應該沒有走遠。

然而繞營尋了好幾圈，馮瑯沒有找到的蹤影。他心說：不太可能啊，難道真的跑了？馮瑯猜測著，會不會回營帳去找自己去了？遂又原路返回往營帳去。

火把不太亮，地上有許多死尸。他只顧往前走，不小心被一只尸絆住了腳。那尸綿綿的，不知道為何，有種悉的覺。他心中一悸，舉低了火把到地面。他見著一尸，匍匐在地面上，背上著一把斷刃，地上一大灘凝固的。他覺尸上的服有些悉，小心翼翼地手將其扯著領子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