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腥味, 熏的人不過氣。烏蘭延流過多,頭有點暈,腳步踉蹌著, 提著胳膊回到榻上躺著。
賀若看了看地上的尸首和, 又看了看烏蘭延,決定先理他。提了案上的銅壺, 倒了熱水,又拿了布巾, 賀若端著水走到榻前去蹲下, 給他了割爛的外袍, 清洗臂上的和傷口。
那已經翻出來,必須要用針線合。丫鬟從門外遞進了針線,酒, 剪刀和止的藥膏來,賀若跟人繡花似的盯著傷口合。烏蘭延只是大汗淋漓地低著頭忍痛,極力控制著不出聲。
蠟燭的芒又暗了,他另端了一只燭臺到榻前來, 火明明滅滅中,這才又照見他的臉。他臉蒼白,失了, 眉眼漆黑了無彩,是了重創的模樣。賀若看的心里有點難。
烏蘭延不想被人用同的目注視,很不自在,他抬手撥開他舉到自己臉上的蠟燭, 聲音低啞說:“別照著我。”
賀若不解說:“怎麼了?我怕你看不到。”
“太亮了,拿開。”
賀若沒辦法,只好把燈放下。
烏蘭延拿被子擁住。
賀若說:“你害怕嗎?要不我今晚陪你吧。”
烏蘭延說:“沒事,今夜不會再來了。”
賀若坐在榻上,默了一會,想找句話說,便轉頭問他:“逃走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不重要。”
烏蘭延忽抬起頭,懷疑審視著他:“你怎麼會這個時候來?來的不早不晚,這樣巧。你知道這件事是誰指使的?”
賀若詫異說:“我費盡心機跑過來救你,你還懷疑我?”
烏蘭延說:“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賀若激說:“我難道會同別人害你嗎?就算我恨你,我也不會害你。我是聽見一些風聲,我擔心你出事所以才過來找你。”賀若指他腦袋:“你真是殘忍。你心真狠,我這樣對你,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烏蘭延道:“別說這種話。只有你厭我的,沒有我厭你的。”
賀若皺著眉默了半晌,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理?”
烏蘭延說:“我還沒想好。”
賀若說:“有什麼可想的。有人要殺你,你今天差點就沒命了。他們這次沒,下次還會再找機會的,必須告訴皇上,把幕后的元兇揪出來。否則你還會再有危險的,難不你還想瞞?”
烏蘭延稍頓,說:“我現在做的這件事,天下恨我又何止千千萬,有心籌謀要殺我的又何止千千萬。我能抓住一個,我能把他們全都抓起來嗎?這件事不用查我就知道會是什麼人主使,反正就是我得罪的最深的那些人,還用想嗎?對方既然在做,必然已經想好了退之策,就算抓也抓不到正主,頂多抓到兩個替死鬼罷了,沒意義,還會把事越攪越渾。我不想陷進這種沒完沒了又無意義的追查中去浪費力。”
賀若說:“那你自己怎麼辦?要是再遇到危險。”
烏蘭延說:“怕危險我就不做這個中書令了。你放心吧,我會注意小心的。”
賀若沒答,屋子里寂靜了半晌,突然外面有人敲門。賀若打開門,看到烏蘭延他夫人依蘭立在門口,雪白的一張臉,紅齒白,秋水盈盈的雙目地看著他。是剛從床上下來的打扮,素披著襖,頭發松松挽著,艷端莊的婦人模樣,即便未施黛,看著也依然很人。見到賀若,關切道:“他怎麼了?”
賀若說:“里面有個刺客。”
依蘭出驚恐的表,半天回不過神來,賀若說:“已經死了。”
依蘭反應過來,立刻來兩個可靠的仆人,把尸拖出去理了,然后又讓奴婢打掃清理屋子。下人進進出出的,賀若覺尷尬的無落腳,便立在庭園中那叢紅梅花旁,獨自踟躕。
月照著花林似霰,他看著云霧中似似現的紅梅,嗅著芬芳的花香,看到庭院的四角寶檐風燈的紅,背后是來去匆匆的腳步。他覺一切都分外陌生。年的時候不管是他去蘭延家,還是蘭延去他家,都像進自家門一樣快活隨意。不知何時起,卻連到對方家中做客都變得難堪。烏蘭延已經許多年沒去過他家,他來蘭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每次進門,他邊穿過庭園,直撲他的書房,因為不想撞見多余的人。
烏蘭延的小廝看他立在風中,給他捧了一盞熱茶,他捧著茶飲,雙手的哆哆嗦嗦。
后好像有腳步聲,他轉看到依蘭。
“義兄。”
賀若有些驚詫,這個稱呼,他有七八年沒聽到了。他剛認識依蘭那會,依蘭很喜歡他,認他做義兄。當時的依蘭還很活潑可,非常迷大哥哥,他就答應了認做義妹。但是后來就再也沒過了,那結拜好像只是個孩子的游戲。
時隔多年,卻提起舊稱呼,賀若心有點忐忑。
依蘭說:“義兄去屋里坐吧。”
一向厭惡他,從來沒有邀他去屋里坐過。賀若說:“沒事,我一會就走了。”
他忽然察覺到什麼,轉頭將依蘭上下打量了一眼,目落在微微起的小腹上。
懷孕了。
賀若有些訝異:“是誰的?”
依蘭臉熱了熱,沒回答。賀若猜到了,不自在地轉過臉,并不追問。彼此沉默了一會,依蘭笑著說:“義兄,咱們許久沒說話了,咱們說會話,可以嗎?”
賀若點了點頭。
他跟在依蘭后,順著花園的小徑走著。依蘭說:“你大概覺得我很討厭吧。”
賀若低聲說:“沒有。”
依蘭說:“你不用說假話的。我那麼討厭你,你肯定也討厭我。”
賀若默然。
依蘭說:“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原先喜歡過你。只是你不喜歡我,所以我就討厭你了。”
笑說:“他也知道呢。”
賀若笑說:“他告訴過我。他還跟我取笑你呢。”
依蘭說:“以前他有錯,可是我也做錯了很多事。其實那時候他對我很好的,但我對他不好。你知道嗎?那會他剛剛從流放地回來,爹娘親人都沒有了,心里很傷心。但我從來沒有記起他的心,我只想讓他哄我,寵我,他一刻不疼著我,我就要嫌他不好,然后去找別的人玩,找別人親近。其實他人很好,但我不喜歡他,總嫌他不干凈,上有晦氣。我不想嫁給一個全家被抄家問斬的人,覺背后森森的。他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狠,都這樣了還能笑得出來。他不笑的時候,我覺得他心里一定有問題。我總是找各種理由跟他發脾氣,一點不如意就跟他鬧。連他的忍耐包容,我也覺得黏膩膩的不舒服。”
“我現在想,如果我當時能對他好一點,他也許就不會走上歧途。也不會浪費了這麼多年,直到今天才有了真正的家人。”
依蘭著他:“義兄,我知道他很在意你,你是他最重要的人。只要你不記恨我,隨時可以來家中坐。”
他好像了重擊,被人當狠狠地鑿了一拳,往日縱歡笑,嬉戲悠游的歲月洶涌而來,的人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一切都是過眼云煙,無可挽留。曾經怎樣的親友好,而今只剩下一句有空常來家中坐。他很難,然而兒長,失悲傷都很不合時宜。他只能強笑,很欣說:“我跟他再好,也不是一家人,不比上妻子兒親近。”
他想起還有孕,忙攙扶著胳膊:“你可當心一點,你這肚子幾個月了?”
依蘭笑了笑:“三個多月。”
賀若勸說:“你還是趕回去休息吧。我這還有事,也準備回去了,改日再看看他。”他紅著眼開起了玩笑:“剛說好了的,你可不許再將我拒之門外啊。”
依蘭說:“我送送你吧。”
賀若尷尬笑說:“別了,還是我送送你吧。我都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和好了。”
依蘭說:“去年有一天,我和他吵架,他很生氣,吵的要離婚了。他講了很多真心話,我當時很震驚,后來慢慢就和好了。我想其實他一直在意我,我心里也一直在意他的,只是那時不知道怎樣相,所以才鬧那樣。”
賀若心酸笑。
賀若送回了屋,就沒再進門。烏蘭延看到他的影消失,說:“他回去了?”
依蘭說:“回去了。”
屋子洗干凈,火爐生起來,蠟燭明亮燃燒。依蘭坐在榻邊,看著他,見他臉蒼白,眼睛睜著,說:“你累了就睡一會吧。”
烏蘭延說:“睡不著。”
“不要想。”
依蘭手了他額頭:“我給你唱個曲兒?”
烏蘭延看著:“你唱。”
唱了一首短短的,娘唱給嬰兒的小調。烏蘭延心不在焉,好像在走神。依蘭收了聲,擔憂地看著他,想說什麼,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