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同乙渾正說著話,突然有人大步沖進來,驚道:“乙渾大人!出事了!”
楊信連忙卷了紙筆,乙渾見是東平王府左長史孫彥。孫彥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乙渾直覺猜到什麼,心里一記咯噔,防備頓生。他抬眼意味深長和楊信對視了一眼,又轉頭看向來者,關切問道:“出了什麼事?”
孫彥說:“東平王謀反,皇上命人逮捕其同黨。現在衛軍全城搜捕,出大事了啊!”
楊信眸子一暗。乙渾驟然明白,東平王謀反,他是絕未參與此事的,且毫不知。然而平日和東平王府關系頗深,這孫彥就是東平王的親信,且是他表妹夫……眼下孫彥卻急兔子躥找到他頭上來。他心中一,面上一如往常:“你先在此稍侯,我去后面取個東西來。”
孫彥忙道:“好,好。”乙渾去往帷幕后,不一會出來了,孫彥道:“你取了什麼東西。”乙渾手中的劍刺穿了他的腹部,噴涌出來。
“你……”孫彥帶的手指著他。
“誰讓你這個當口來找我。我要是收留你,了窩藏嫌犯,我可擔不起這罪名。我要是揭發你或不幫你吧,你懷恨在心回頭不得咬我一口。我也很為難啊,我也拖家帶口。大義滅親,兄弟諒一下吧。”
乙渾拔了劍出,好言道:“回頭衛軍的人來,我就說你赤膽忠心,知道東平王謀反,特意來向我告,結果人被害。如此連累妻兒,如何?”
孫彥倒地,楊信怔了半晌,一個跳起來,忙道:“這里就給乙渾大人自己置吧,此地不宜久留,我現在要出城去了。先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
乙渾說:“你跑什麼,這件事跟你又無關系,你又沒參與謀反。”
楊信道:“廢話。我當然沒參與謀反,不過我和東平王過從甚,平日得罪的人又多,講不定有誰趁機咬我一口的,那我可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你這也太大驚小怪了吧。”
乙渾訝道:“怎麼變得如此膽小。”
楊信說:“命要。我不像大人你是貴,我只是一平頭百姓。”
乙渾說:“那你現在怎麼出城?衛軍在抓人,肯定封鎖城門。”
楊信說:“城門我有認識的人。告辭了。”
這可真是晦氣了。
好不容易在乙渾大人邊立穩一點,結果又被這點小事攆的匆匆逃京。然而楊信心中不失落,也并未因此了方寸,他自有籌謀打算。他是不承認失敗的人,只是避避風頭罷了。
他出了城,直奔青州而去。
那是夜里,他坐在馬車中,忽然揭開車簾,看到一潔白的明月在云霧中穿行。他想起自己已經年過而立,卻無妻無子,還在辛苦奔波,頓時就生出一種惆悵來。腦子里恍惚想起那人。
他為了接近而破釜沉舟,結果釜破了舟沉了,卻沒能打勝仗。
可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既已一無所有,那麼便只好繼續折騰下去吧,生命不息,折騰不止。總之,他不能閑著,一旦閑著,他就覺這輩子完了,沒有救了,看到頭了。不能,還是要折騰。哪怕折騰的掉腦袋,也比沒有希的活著好。他心里期待著能再次回到邊。盡管興許早已經忘了他了,不過正好給個大驚喜呢。
他不能落魄的像條狗被找回,他要做大事。他要告訴,他是有價值的。
□□六年春,拓拔叡的均田新政遭到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對。太后之死,接著東平王謀反,朝中接二連三的。一個的李桓的地方太守,上了一道奏折,大肆撻伐,揭均田的弊政。
“各州丈田,務加額為功。以小弓尺清丈,同樣的一畝地,用小弓丈量則增加三分數。更有甚者,將宅地,墳地也計田畝,三分又變五分。地方員以此虛額向朝廷邀功,朝廷則以此虛額向百姓征納賦稅。更有州郡,均田與地方長相互勾結,借機貪污賄,殘害百姓。本是惠民之策,卻變毒無窮的害民之策。”
“上位者攬權貪功,下位者阿諛逢迎。今天說一萬畝,明天說十萬畝,只圖政績,枉顧百姓死活。這樣的惡政若再不廢除,天下不寧。”甚至說出“天子秦皇漢武之業,踐民為道,窮千室而富一家。只怕累年之后,戶戶皆空牖,遍地皆是丘冢。”等句。
奏書言辭極煽,拓拔叡一見大怒,下令將李桓革職下獄。
然而很快,這封奏疏的容被人傳抄出去,張在城門上。拓拔叡下令將傳抄之人抓捕問罪,然而毫不能遏制其勢。奏疏文字迅速流布四方,被各州郡傳抄張,引得天下沸沸揚揚。
事態發展詭異,變得不拓拔叡的控制。
這李桓為清廉,頗有名,很得地方百姓擁戴。他獄之后,百姓紛紛為之奔走請命,皆以李君仗義執言,仁德民,卻因言獲罪。輿論借風起火甚囂塵上。各地百姓組織聯名上書,要求釋放李桓和因言罪獄的義人,懲治首惡。
乙渾等人紛紛仗義,站出來為李桓說話,滿朝皆支持附和。有李惠等反對者,皆被質問斥罵的退下去。
拓拔叡立在案前,好像陷了羅網中的。
都是臣。都是愚民。他在心中厭恨地想,應該把他們全都殺干凈。
那些貴族們,大臣們,他們真的民?不,他們不,他們聚斂無度,想方設法阻礙他的政令。每個人都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裝作一副剛直不阿,為國為民,正氣凜然的模樣。這種稚的表演,居然有人信。就是那些蠢賤的愚民,朕為他們的食勞,他們反過來說朕是昏君。
為國為民?朕才是為國為民,國是朕的國,民是朕的民!嘔心瀝苦心經營的只有朕一人,因為這是祖先傳給他的家業。這些人吸食民膏,幾句皮子,說幾句大話,竟然都比朕正義了。
殺干凈。
他心中涌起了一種殘酷的惡意,想揮大刀,將這天下有有的生全都殺。李桓,大臣,貪,惡僚,所有反對他議論他的人,還有那些愚蠢的被人利用煽的賤民,全都殺了。
殺了他就清凈了。
看誰還敢胡作非為多多舌。
看誰還敢欺負他一人。
他懷疑自己太仁慈了。君王,就要殺伐決斷,所有圖謀不軌的人,一個也不要放過,都要殺!下民都是賤的,你越對他們仁慈,他們越無法無天,你拿刀架在脖子上,他們就知道怕了。那些生事的人,要殺一儆百,其他人才知道畏懼。
殺,李桓要殺!
攪生事的都要殺!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里忽閃過,他驟然想起他的祖父,背后一激靈。不,不能,他祖父當年正是因為手段太狠,殺戮太多,才導致君臣離心。殺了親信大臣,殺了親生兒子,殺到最后,邊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了。眾叛親離,孤家寡人,死宦之手。他自即位起,一直引以為戒,絕不能像祖父一樣。
他不能這樣做。
這樣做只會招致更多反對。
一個人他可以殺,十個人他可以殺,一百個人,咬咬牙也可以殺。可是一千個人一萬個人,他不能殺。
殺了就了桀紂了。
他已經三天沒有睡覺了,兩個眼睛通紅,臉蒼白中著森森鐵青,臉頰瘦的幾乎凹陷下去,變得好像一副鬼樣子。宦傳話說皇后求見,他搖頭,啞聲說:“不見,朕沒空。”
話沒傳出去,皇后已經進來了。
馮憑三日沒見到他,知道他在忙朝務,卻沒想到他變這幅樣子。他瘦了很多,這段日子一直在瘦,但是看著沒有現在明顯,好像是突然憔悴下來。明明幾天前看著氣還很好的,不知為何,好像挨了刺,突然心悸了一下。
馮憑覺很不可思議,他怎麼能把自己折磨這樣,好歹是一國之君,這樣貴重,天大的難事,也不能把自己害這樣。拓拔叡臉,青白,慘悴,幾近猙獰,渾散發著不容接近的戾氣。
輕移步,走到他側跪住,抬頭他臉,心中一疼,手摟住他。
拓拔叡頭痛裂,一只溫暖的手捧住了他的臉。他不了這溫,順著手的力道,將頭歪過去,靠在了單薄的肩膀上,整個靠在懷里。
骨骼僵,四肢關節疼的仿佛生了銹,太的管一下一下脹跳。
他太累,太需要平靜了。
馮憑著他頭,聲道:“咱們去吃點東西,睡一覺,好不好?”
“朕吃不下,也睡不著。”
馮憑扭頭看他臉,說:“那咱們去洗個澡?洗個澡會舒服的。”
拓拔叡這回沒有拒絕。
馮憑見他不反對,忙扶他起往自己住的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