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忙迎上來,馮憑一面讓人送來熱水,一面讓珍珠準備一點粥菜。
拓拔叡像個失了魂魄的軀殼。在那邊還沒覺,走了幾步,言語遲鈍眼前發黑。著膀子坐在浴桶中,他長久的面無表,不發一言。馮憑用帕子給他,用澡豆洗頭發,最后給他干渾*的水,將干凈的服給他換上。
回到床上,馮憑端著玉碗,喂他吃了一碗粥,喝了一碗桂圓紅棗湯。拓拔叡疲倦的很,吃完便偏頭睡了,馮憑遣退宮人,坐在榻邊,握著他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洗完澡吃了東西,他氣稍微紅潤了一些,然而眼睛下方還是帶著倦。
這樣看著他,又覺得他像個小男孩了。
每當他沮喪悲傷的時候,或者靜靜安睡的時候,就會想到他小時候的模樣。一個脆弱又縱的小男孩,比同齡的男孩子早,早早的懂得了殺人,懂得政治殘酷,懂得了男歡。然而又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稚,骨子里有著小野的天,喜歡嬉戲玩鬧,喜歡追逐快樂,卻又因為孤單弱小,非常依母親依親人。
很多心,隨著長,漸漸都忘卻了。拓拔叡不是十幾歲那個小野一般的拓拔叡了,君王權力帶給他的安全讓他不再依任何類似母親的人了。也不像小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心和新鮮,熱衷于尋求刺激探險了。他變了一個的青年,的帝王。
而呢?自始至終,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形狀。他無時不刻地影響著。
如果他是樹,就是纏在他上的藤。樹長什麼形狀,藤就長什麼形狀。樹若細一點,藤就纏的細,樹若一點,藤就纏的。樹若生了關節長了瘡疤,藤也要改變形狀。他無時不刻地影響著,而習慣了用不同的形狀來攀附他,適應他的千變萬化。他笑,就跟著笑。他郁悶,就跟著郁悶。他活潑,就跟著活潑。他君心難測,就小心翼翼地夾起尾,免得遭罪霉頭。而他親上來,上來,就熱地張開雙臂,擁抱他,討好撒,甜言語,好像什麼芥也不曾有。
隨時適應他,纏繞他。
只有這樣,才能不走散,不走偏,才能永遠待在他邊。
這麼活著,累嗎?累。為了別人而活,靈魂被束縛著,沒有一刻灑自由,喜怒哀樂都被這人掌控。時間久了,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真的喜,什麼是真的哀,分不清哪個自己是真的,哪個自己是假的。
只有他閉上眼時,能靜靜地看著他,細細地自己的心。細想他的好與不好,細想自己的喜樂憂傷,想想小時候,那些好的事。
只要想到小時候,心就會變得而,覺得眼前珍貴,務當珍惜。能從小相伴到老是難得的事,是人,是摯友,更是至親。此生不會再有這樣的,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人了。想到這個,那些秋風吹渭水的路人心思,瑣瑣碎碎的不好,也都拋開了。
拓拔叡幾天沒睡覺,這一覺睡得有夠長。馮憑坐在床邊陪了他一會,有些無聊,看他皮有點干,因為缺水薄薄的起了細紋,遂拿來一盒貂油,給他眼角涂抹了一些,又抹了點在上。
下午,出去外殿,喚來李賢,吩咐說:“皇上不適,這幾日都要待在崇政殿。你將太華殿的奏疏都送到這里來。再有奏疏,也都送到這里來。有要面見皇上的,讓他們回去吧,皇上這幾日不見外臣。”
李賢有些惶恐,不過并不敢違背的意思,應了是。很快,就讓幾個小太監將奏疏搬運到崇政殿來。馮憑讓人布了個大桌,將這設為拓拔叡的案。
圍著案轉了幾圈,覺很不錯。把他弄過來,這樣就能隨時看著他了。將一張漂亮的錦席鋪在座上。
以后讓他坐在這里批奏折,吃飯睡覺都在這里,他就不會到跑。
拿出袖中的手絹來,蓋在一堆奏疏上,好像這樣才顯得,有安全一點。
蓋好了,四面端詳,又覺有點不像樣。手絹太小,太薄了,好像風一吹就要跑。收起手絹,轉頭跟韓林兒說:“把我昨天那塊紅緞面繡花的綢子拿來。”
韓林兒訝然,忙去拿來了。馮憑將那綢子蓋在奏疏上,這回蓋的嚴了。
不過覺又太怪異,好像藏的見不得人的東西似的。韓林兒看圍繞這個東西轉了半天,有些看不下去,提建議說:“娘娘放心吧,我吩咐下去了,沒人敢進來這的。放著就好了,臣看著呢。”
馮憑看了他一眼,被他猜中了心思。
馮憑說:“我怕落灰。”
韓林兒說:“我殿里天天都有人打掃,不會落灰的,落灰我去掃。”
馮憑還有些不放心,叮囑他:“那你就站在這看著,不許讓人皇上的東西。”
韓林兒說:“娘娘放心,臣就在這看著。”
才肯走了。
拓拔叡醒來時是半夜,他睜眼看到燈火煌煌,明燭高照。補了一天眠,頭痛減輕了不,思維也清晰了,只是還是有些僵痛。馮憑見他醒了,走上來問說:“皇上要吃點什麼?我讓人準備了些吃的,皇上洗個臉再用吧。”
拓拔叡下床,渾酸疼地洗了個臉,坐在床上了脖子發呆。馮憑端來一碟甘草花腌制的酸梅子,還有一杯酸甜的葡萄酒,說:“皇上要哪個?皇上胃口不好,吃點酸的開胃,吃完再用飯。”
拓拔叡吃了兩個梅子,胃口是好了一些。馮憑又端給他一碗面湯:“你好幾日沒吃東西了,不能一下就大葷大。先喝點淡的,否則肚子不了。”
拓拔叡像個兒子似的,打不起神,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又喝了一碗面湯,馮憑覺差不多了,才讓人把吃的都送上來。拓拔叡吃了幾筷鴨子,幾塊烤羊羔,看那烤豬烤的焦香,是他平常最的,有些饞意,夾了一塊香脆的皮,末了用酸筍老鴨湯泡了點米飯吃了兩碗。他覺肚子已經很飽了。
站起來的時候,他覺那飯已經涌到嗓子眼,要從里冒出來了。
確實是要冒出來了,他胃中一陣反逆,“呃”的一聲要吐。馮憑嚇的連忙讓人捧來痰盂。拓拔叡吃了一肚子飯,哇哇一陣,幾下子又全給吐了出來。
這邊又是漱口,又是,好盛的一頓飯,白吃了。拓拔叡吐的臉蒼白,坐在榻上直無力,馮憑急得手忙腳,忙讓人去請醫:“都怪我,胃不好還非要給你開胃,讓你吃這麼多,不能消化。”
拓拔叡擺手:“沒你的事。是我最近腸胃不好,吃了點酸梅才有了點食,誰知道還是不消化。”
醫來,把脈看了一下,也只是說胃消化不好,讓這段日子吃清淡的,不要沾葷腥重味的東西。不要吃米飯,可以喝粥,吃點面食,滋好消化。折騰了大半夜,到三更時,拓拔叡肚,又喝了一碗淡粥,終于沒吐,才又回到床上。
他睡不著,想到朝務就頭疼,也不想看奏疏。他心事重重,兩盤坐,懷抱著被子,看馮憑卸妝梳頭,用小孩子撒的語氣說:“朕心很煩,你給朕跳個舞吧。”
馮憑爬上床來:“我不會跳舞,只會唱歌,我給你唱歌好不好?”
拓拔叡順著的摟抱,將靠在懷里:“唱歌也好,你唱吧。”
馮憑給他唱歌,唱了幾句,拓拔叡厭倦打斷說:“朕不想聽歌。朕想看人跳舞,你不會跳,你找會跳的人來給朕跳好不好。”
馮憑住了聲,覺像被訓斥了。拓拔叡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對過了,有些尷尬。然而拓拔叡氣鼓鼓的,無可奈何,過了一會,投降了,出去找韓林兒說話:“皇上要看跳舞,你去教坊找幾個人來吧。”
韓林兒吃驚說:“現在?”
馮憑說:“趕去吧。”
韓林兒忙去了。馮憑回到室中,陪著拓拔叡呆著,約兩三刻工夫,來了兩名舞姬。皇后披著頭發,穿著睡坐在床上,皇帝也穿睡,還著腳。兩舞姬都有點惶恐,還以為這倆大半夜自己來,是要玩什麼閨房趣。然而皇后臉不悅,只是面無表說:“皇上要看你們跳舞,你們給皇上跳一個。跳你們最拿手的舞蹈。”
兩個舞姬應聲,于是揮揮袖子,跳起了最拿手的舞蹈。人翩躚,腰肢款擺,的確是很賞心悅目的,是人都要流連忘返的。馮憑看的出神,心說:我是不是真的太拘束他了?他喜歡聲犬馬就讓他喜歡好了。不就是跳舞麼,能有多難,只是沒心思去學罷了。歌舞不過是低賤的,供貴族消遣取樂的品,沒必要去學這些。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歡,也可以試著學一學,只不過當做夫妻私底下趣,不讓外人看罷了。不過他干什麼平白斥責我呢?
扭頭去看拓拔叡,卻見拓拔叡臉比先前還不好。他滿臉火氣,抓起手邊的茶盞朝舞姬砸過去,罵道:“跳的什麼東西,長得還這麼丑,辣眼睛,滾出去!”
馮憑連忙站起來,生怕那茶水燙著他。那茶盞已經丟出去了,兩個舞姬被澆了一水,連滾帶爬地跑出去了。
馮憑搶過他手:“燙著沒有?”
拓拔叡掙開:“這都是什麼妖魔鬼怪!”
馮憑安道:“咱們休息吧,你是心不好,看誰都不順眼,咱們等心好了再看好不好?今天先睡覺吧。”
拓拔叡說:“把李賢來。”
一會,李賢來了。拓拔叡說:“這幾日朕不適,不上朝了,不過朝會不可荒廢,讓陸麗代朕主持吧。”
李賢答應著去了。
馮憑扶著拓拔叡躺下:“明日不早朝,正好多睡一會,別生氣了,快睡覺吧。”摟著他在懷里拍嬰兒似的哄:“我陪皇上一起睡,睡覺別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