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一曳地長,在廷尉員的引導下走進監牢。
“這就是蘭大人住的地方。”
廷尉殷勤地帶路,引走下暗的臺階。這監牢大的,石板地面,非常空曠,窗子開的非常高,從頂上下一點天來。牢中只一張石床,床上鋪著被褥,此時睡著一個青年,背朝出消瘦的影。他烏黑雜的頭發是很久沒洗,糙油膩地散在腦后,發間約看到背后瘦的突兀的脊梁和蝴蝶骨。
地上有一桌一凳,桌上擺著一支燭臺,一碗清水。
有紙筆,有幾本書。
牢室溫度很低,空氣冷嗖嗖的。
馮憑走到牢中,那床上的青年沒有起來迎接,好像在昏睡中。
“怎麼住在這種地方。”
馮憑環視了一圈,覺環境非常抑。冷,黑,不過氣:“這里也太冷了吧。”
廷尉說:“臣惶恐。臣已經盡可能地給蘭大人安排了最好的住了,這牢室大,又有窗子,還一個人清凈。臣特意命人打掃干凈的,還鋪了新的羊皮被褥,讓蘭大人睡的暖和。前些日子蘭大人無聊,要看書,臣還給他找了些書來看解悶。這畢竟是牢里,也只能這個條件了。”
馮憑看向床上青年,問:“他怎麼了?”
廷尉說:“生病了。前幾日突然發高燒,這不,到現在還沒退呢。”
馮憑說:“沒請醫嗎?”
廷尉說:“請了。喝了藥,不過不太頂用,臣也沒法子呢。”
馮憑問說:“怎麼會突然發高燒呢?”
廷尉無奈說:“哎,蘭大人不是講究嗎?前一陣他非要洗澡,說臟的不了了。可這牢里這麼冷,怎麼洗,可蘭大人堅持要求。臣想著娘娘特意代的話,又不好違逆他,所以還專門讓人燒了熱水給他提進來,還生了火盆。結果蘭大人子虛,這一洗,隔天就發起了高燒。現在就這樣了。”
廷尉走到床前,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喚道:“蘭大人,蘭大人,你快醒醒吧,皇后來看你了。”
馮憑移步,走到他后去。
烏蘭延燒的滿臉通紅,發白,起了一層干皮。聽到人喚,他倒恢復了一點神智,轉頭往背后看來。
看到馮憑,他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然而很快便認出了,頓時驚慌,踉蹌地下床來。馮憑看他人搖搖晃晃,上前止,烏蘭延已經跪下叩了頭。
馮憑聲道:“蘭大人,起來說話吧。”
轉頭示意后退下,廷尉和差役即退下了。馮憑目回到烏蘭延上。
他穿著單,一下床就著了涼,捂了咳嗽不止。馮憑讓他穿上裳,烏蘭延拿了床上的裳——作不靈便,費了好半天勁才終于穿上,其間整個人一直在發抖,非常痛苦的樣子。
馮憑關切看他:“你這子怎麼了?”
烏蘭延說:“我也不知道。就是發燒,又陣陣發寒,見不得風,一見風就不行了。娘娘不用擔心,藥一直有吃著,過些日子許就好了。”
馮憑說:“皇上想看你,只是他不適,只好讓我來看看你。”
烏蘭延說:“勞娘娘掛懷。”
馮憑看這牢室道:“這里面的日子不好過吧?我是來放你出去的。待會你就可以出獄了,不用再呆在這里了。”
烏蘭延看著,久久失神。
半晌后,他心里明白了過來,沒有錯,是這樣的了。他平靜道:“出獄之后呢?皇上想必也有安排吧。”
馮憑目對著他。不忍,但還是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你可以出去,只是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烏蘭延輕輕“啊”了一聲。
馮憑說:“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烏蘭延面疲憊:“是發配,還是流放呢。”
馮憑道:“貶謫。”
烏蘭延聽到這兩個字,怔了許久許久,最終還是跪到地面上,沉痛叩首道:“臣謝圣上恩典。謝娘娘恩典。”
馮憑告訴他:“本來你既了獄戴了罪,是只能發配流放,不好再繼續放。皇上不忍心,所以我跟他提了個主意,大赦一次天下。當誅九族的,赦為死罪,死罪赦為流徙,流徙的,就赦打板子罰銀了。你的板子我讓人替你代領了,罰銀也了,赦罪改判的文書我也替你拿來了,馬車也在外侯著了,你出了這門,可以直接回家中去,等著外放的任命下達吧。”
看了烏蘭延,道:“這不是為了你。這也算是皇上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吧,先前因言均田事而獲罪的李桓等人,此次也都一并赦免。均田之事中獄的人,也都赦了,如此或能平息天下怨氣。”
這一年多來的種種事件,最終以這個結局收場了。引起了朝野轟,太后薨逝,常英李惠相繼被罷,流言蜚語四起,僥幸的是還留存著一條命。
已經無話可再說了。
那是馮憑和烏蘭延最后一次見面。
那天他看起來只是有些虛弱,言談還是流利的,只是沒想到會是訣別。他一向是健康的,萬般想不到……
說完話,回宮去,不久,廷尉過來回話說,蘭大人出去了。又讓醫去烏蘭家給他診治,醫也沒說他病兇險,只說已經開了方子在服藥。的心思便回到拓拔叡上。那會兒拓拔叡病最嚴重,日日陪在床邊,又要忙于宮中朝中種種事,便沒有再關心烏蘭延。外放的任命下了,烏蘭延上了一道表,稱不適,請求延緩一些時間。拓拔叡準了,然后此事就被擱了下去,一拖兩個月。烏蘭延再次上了一道表,再陳病耽誤,請求暫留京城,拓拔叡再次準了。馮憑覺有些不對勁,讓人去探問他病,他又回說沒有大礙。
馮憑也就當他真沒大礙。
后來年紀大時,回想起那些故人往事,便心中有。壽夭這個東西,真是不好說的準的,有的人沒病沒痛,卻突然就死了。或者一場急病,或者遭人暗算,或者飛來橫禍……不過也就是一眨眼睛的事。而自己呢,總不太好,大小病就沒斷過,老覺得自己活不長,可偏偏一個個健康強健的都死在前頭,倒拖拖拽拽著一副病軀,春夏秋冬,一日一日地度了過去。
賀若剛到烏蘭延家府外,那閽人就連忙將他請了進去:“郎君快去里面勸勸吧,我家主子跟公主正在吵架,一家人都勸不住。”
賀若驚詫道:“吵什麼?”
“哎呀,說不清楚啊。公主說要離婚,要主子寫休書,主子就寫了。然后現在鬧的不可開,公主要將小公子抱走,我家主子非不讓,在房里手。”
依蘭前不久生了孩子,才剛剛出月子沒多久。
賀若一聽不好,連忙往堂前去,剛走到中庭,就看見依蘭衫凌,抱著孩子匆匆從階上下來。嬰兒哇哇的了哭聲響徹庭院,走的極快。后兩個媽子追了出來,忙不迭地拉扯,口中說道:“公主,這孩子小小的你要把他抱到哪去啊!孩子經不起折騰啊!你快把他放下吧!這孩子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一口,你聽聽哭的這個樣子。”
依蘭死抱著孩子不放,一邊用擋著對方的手,一邊回呵斥道:“這麼大的京城,我還找不到兩個媽子嗎?用得著你們心。你們滾吧。”
媽子不肯放手:“可這是烏蘭家的孩子,您不能抱走啊!”
依蘭橫眉怒罵道:“這是我生的兒子,我想抱去哪就抱去哪,放開!”
烏蘭延穿著素白布的單,著腳從屋里追了出來,臉慘白道:“依蘭!孩子你不能帶走!你把他放下!”
依蘭反問道:“孩子留給你,你能照顧他嗎?你既然要死了,又寫了休書,我總不能自己走了,把我的孩子托付給一個快死的人吧?我告訴你,咱們兩個既然離了,我一定要帶他走的,我不會把他給你。”冷笑道:“你想要孩子,趁你現在還沒咽氣,趕去找幾個人抓時間生吧,興許還能聽到小崽子哭呢。”
烏蘭延咬牙聲道:“他既然姓烏蘭,我自然會照顧好他。你把他帶去做什麼?你準備帶著一個兒子去改嫁嗎?這對你不好,對孩子也不好。”
依蘭說:“你管我的呢?我將來怎麼樣,跟你有什麼相干,你管好你自己的吧。”
烏蘭延惶恐說:“依蘭,別,你回來,咱們再好好商量行不行。”
依蘭說:“你自個跟自個商量去吧。”
賀若也看不懂他兩個之間到底是個什麼況,一時好又一時鬧的。想要勸又不知道從哪里勸,依蘭看也不看他一眼,抱著孩子腳步迅速離去了。
“依蘭!回來!”
烏蘭延奔上去追,一腳踩空了臺階,連著好幾個跟頭摔了下去。
依蘭張的抱著孩子,聽到后面家人驚。一邊走,一邊回頭去看那后的況。
烏蘭延摔下臺階,又連忙爬起來想追,口中還在著的名字。看到他磕的一臉狼狽樣子,又驚慌又害怕,同時眼淚流了出來。不敢回頭去顧,像被鬼攆了似的連忙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