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病日劇,再度罷朝。
這次已經是遮掩不住了,一年之兩度重病罷朝,朝臣們從皇后的臉中看出了況的不妙。整個皇宮遍布這一種嚴肅凝重的氛圍,連平常宮太監們說話的聲音都放低了一檔,戰戰兢兢的好像隨時會出事似的。這個冬日出奇的漫長,都三月了,仍然風雪連綿,從太華殿外的丹墀上看出去,整個宮殿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黑云之中,看不到一點生機,讓人懷疑春天永遠不會來了。
馮憑每日,四更鐘一過便起床,半刻中梳洗完畢,到拓拔叡床前去。
拓拔叡不適,睡眠不好,每天只睡兩個時辰便醒了,馮憑過去的時候,他正好剛醒。便坐在床邊,他的頭,他的手,問他:“昨晚上睡的好不好?有沒有做什麼夢?”
一邊聽他講夢,一邊從盆中擰起一塊雪白干凈的細棉布,替他拭手和臉。他皮有點干燥,冬天天冷容易裂口子,完了,又涂上一層脂膏。
從四更到天亮,馮憑便一直偎依在床邊,和他說話。殿中點著燈,生著紅通通的火盆,熱氣終日不散。珍珠每天折一支剛□□的梅花來,放在那簾外的幾案上,一日一換。梅花的香氣和藥的苦味在炭火的烘烤下催發,混合一種離奇古怪的味道。人久在其中,也覺不到。
說什麼呢?他們坐在床畔,手拉著手,每天從三更到天明。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就是閑話。吃什麼,抱怨抱怨天氣,講講宮中的小事。人一天之中有無數的瑣碎,加上往日事來日事,大事小事,真要一一說,也能說他三五個時辰了。一邊說,一邊喝藥,喝完藥吃一點清粥。說到累了的時候,拓拔叡來了困意,會睡一個回籠覺。馮憑就坐在他床邊陪他,同時看一會省送上來的奏章。
皇帝病了,可朝中許多事,都需要理,樣樣都拖延不得。幸而馮憑不是第一次接這些了,比之前要容易稔一些,不用再事無巨細,一件一件都請示拓拔叡,只要不是太重大的,都能直接批了。陸麗每日回進宮來,不懂之事同陸麗通,免得拓拔叡勞。
這一覺,拓拔叡能睡到隅中,那時馮憑差不多理了半天的事,見他醒了,便陪他用午飯。午飯還是清淡的粥類,吃完了,天氣好的話,馮憑給他穿上裳,陪他到走一走,天氣不好的話就待在殿里。
待在殿里無聊,馮憑便擺了局,陪他下棋,或者來珍珠,或幾個小太監擲樗,搖五木。時間在游戲中過的非常快,玩著玩著天就黑了。吃夜飯,洗澡,準備迎接夜晚的到來。
因為拓拔叡夜里難眠,夜晚對他來說就格外漫長。馮憑陪他坐在榻上,看小太監表演傀儡戲。花花綠綠的人偶被描畫五彩繽紛的,那些戲詞戲本子都是民間流傳的,拓拔叡很喜歡這些通俗的娛樂。
馮憑不喜歡傀儡,總覺得這東西有種森的鬼氣,看了要噩夢。但是拓拔叡喜歡看,也就陪著他看。
困了,累了一天了,頭沉甸甸的直往下墜,兩個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就要了。忽然一個激靈,醒了一下,轉頭去看拖把叡,他幽黑的瞳孔聚集,目不轉睛地還在看。努力打起神來,重又將目回到傀儡上。
“皇上睡了吧?”
夜很深了,真的太晚了,他這樣的,不能這樣熬夜的。馮憑每隔半個時辰便問他一次,大約一晚要問個三四次,他終于無法了,便只好應了。
“陪我一起睡。”他摟著說。
馮憑陪他一起躺著,摟著他靠在口。
終于著了床,眼皮總算沉重地合上了。拓拔叡不知何時,摟到上來,黑暗中著的臉,熱地親吻的。
迷迷糊糊中,皮激起了細細的戰栗,到十分快。不自地出手摟抱他,他,回應他的吻。頭痛裂的醒過來,清醒了,止住他往上走的雙手,說:“別……”
拓拔叡啞聲道:“要。”
馮憑拿開他手,說:“別。”捧著他臉勸道:“你沒好,耗不得,別拿這個開玩笑。”
拓拔叡道:“我睡不著。”
徹底醒了,抱著他安:“睡不著就閉著眼睛,慢慢就睡著了。”
拓拔叡道:“你讓我發泄一下,我就睡著了。”
馮憑說:“不要。”
他說:“要。”
一邊說,一邊爬到上來。
馮憑有一點點猶豫,想應了他。因為也想,也想要他。他的吻和上來,那樣的氣息,幾乎要沉醉無法拒絕。
片刻后,意志占了上風,馮憑再度阻住了他,說:“別,你別胡鬧。”
拓拔叡引道:“你不想要嗎?”
馮憑說:“等你好些。”
意志堅決,不蠱,末了拓拔叡只得投降,說:“那我不做,你替我弄弄吧。”
馮憑說:“也不行。”
拓拔叡無論如何要求,都不行,最后他累了,疲了,就睡了。他夜夜都要纏,馮憑只好和他分床睡。他在里,睡在外殿,免得摟在一起勾起他念。拓拔叡對此很生氣,白天還是好的,到了晚上,試探地問他:“要不我陪你一塊睡吧?”他就負氣地攆:“你快走吧,我不要你陪,你又不答應我,陪我有什麼用。”馮憑只好無奈笑。但是到了早上,他就不會生氣了,等起床過來的時候,他要靠在懷中,睡一個回籠覺。
有時候,半夜醒了,了,起床去喝水的時候,經過那簾子,會突然想起他,就開簾子,走到他床邊去看一看。看到他正躺在被中安睡,呼吸均勻,看起來寧靜又和平,就覺心稍稍的安了一點。他好好的,他活著,就覺未來是明的,人生是有盼的。
不敢想象沒有他,的人生會變什麼樣子。不去想,想不出來,不敢想。他是的丈夫,的天,人沒了天是什麼樣子的?想象不出來。
就在為拓拔叡的病和種種事忙的無法休息時,陸麗又稱病,要回驪山去療養。
馮憑非常吃驚,朝中現在是陸麗一個人在擔,拓拔叡已經生病了,只能依賴陸麗,陸麗又說要離京,可怎麼辦呢?這個時候,陸麗萬萬走不得的。
非常擔憂地問道:“為何一定要離京呢?你若是不適,我可以允你在京中休養,暫時不理事。需要什麼醫,藥,宮中都可以提供,你去了驪山,那邊不見得就比京中好,陸令能再考慮考慮嗎?”
陸麗坐在椅上,懇請說:“臣也知道此時提這個話不合適。可是臣這舊疾復發,京中天氣又嚴寒,這四肢夜夜疼痛不堪,臣從署到這宮中一路,走了半個時辰,骨頭好像要裂開一般,實在不堪重負。驪山有溫泉,臣想去療養一陣,否則臣怕這老骨頭堅持不下去了。”
馮憑看著頭發半白,步履艱難,說話吃力的老臣,心中不是滋味。
陸麗的確已經很老了,整天忙于朝務的確也非常辛苦,說不出任何強留的話。
只能問道:“那陸令什麼時候能回京呢?”
陸麗說:“臣也不知道,等天氣暖和一些,臣這好一些能行走了再說吧。”
馮憑憂心忡忡,陸麗這話,那意思竟是不知何時才能回京了。
想到此,再想到陸麗的年紀,已經六十多近七十了。很惶恐,人怎麼老的這麼快,陸麗已經這麼老了,要是陸麗哪天死了,要依靠誰去。
心里太難了。
陸麗的確是不想再回京了。
他已經老了,行將就木,過幾年就要土的人了,又不好,要是回驪山去休養,人輕松了,興許還能福多活幾年。呆在京中,整天被這朝務的不過氣,不曉得折了多壽呢。辛苦了一輩子沒過幾天福,不能到老了還死在任上吧,他真的想退休了,不想再干了。
可是看著皇后失落的眼神,他那句致仕的話,終究說不出口。他要是說了致仕,皇后必定要傷心了,他只能騙說不好,回驪山去休養。
說這話時,他覺皇后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心中一時有些不忍,都想改口了。但是也沒辦法,他自己的要,總不能為他拓拔家勞碌一輩子吧。他這麼大年紀,總歸要致仕。
馮憑不安道:“陸令不在,這朝中的事該給誰,我該同誰商議呢?陸令知道,皇上現在也不好。你可有什麼看中的人選,能否舉薦一二。”
陸麗說:“這件事,還是讓皇上拿主意吧。”
馮憑太失了。
陸麗辭別了皇后,又親自面見了拓拔叡辭行。拓拔叡有些惋惜,卻只能答應他,讓他去了。
陸麗一走,尚書省其余幾位大臣都人不足,無人能擔大事。拓拔叡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讓李惠再度接管陸麗的位置。馮憑也沒有辦法,因為其他人的能力不如李惠,陸麗一走,也找不到人依靠了,而今竟只能靠李惠了。
轉了一個大圈,一切終于又回到了原點。
馮憑覺四周更寒冷了。
陸麗出發時,出宮,親自去為這位老臣送行。馮憑送他出宮,陸麗巍巍辭說:“娘娘送到這里便行了吧。”馮憑說:“我送陸令到城外吧。”
送到城外,陸麗又說:“天氣這樣寒冷,路途遙遠,娘娘還是盡快回宮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了。”
馮憑不舍,又要送他十里。陸麗被鬧的十分難,他知道皇后年輕,一個人在朝中無依無靠,又要面對李惠和一干朝臣,心中指依賴他。可是他一個老頭子,如此,他也沒辦法。
送了十里又十里,不知送了多個十里,終于是無法再送了。終歸要到了分別時候,陸麗被弄的慨心酸不已,說:“娘娘趕回宮去吧。”
馮憑卻在他面前,執著手,忽然跪下了。
陸麗十分惶恐,連忙攙扶:“娘娘快請起,這可如何使得,老臣擔當不起。”
馮憑道:“陸令年紀如我父,我一個后輩,跪一跪,陸令當的起的。”
陸麗道:“娘娘快起來吧,老臣實在不敢。”
馮憑道:“當初宗弒南安王,是陸令和幾位大臣謀劃,迎皇上宮即位才有的當今圣上。陸令為朝鞠躬盡瘁數十載,不攬權不貪位,放眼天下無人能及,我這一跪,一是謝陸令當年救護皇上之功,二是謝陸令這些年為朝廷做的貢獻。陸令如不棄,請馮憑三拜。”
說著便當真淚目,俯首磕頭。
陸麗心酸的也老淚縱橫了。他知道皇后這是在懇求,挽留他啊。他和本無親無故,能有什麼值得如此下跪呢,是當真無可奈何了,如此隆重的下拜,分明是在懇求自己幫助。
陸麗扶起,無奈道:“娘娘還是快快回宮去吧,老臣若是好了,興許能回來的。娘娘若是有事相召,臣一定盡量回來。”
皇后就只是落淚。
陸麗的馬車遠去了,他老態蒼蒼地回頭,看到皇后一行的影在那風雪中始終不曾離去,越來越遠,最后化一片小黑點。他嘆了口氣,無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