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一日沒吃東西。
到夜里,到頭昏眼花,周無力,想要進食了。
不是像拓拔叡那樣緒激烈的人,一傷心難過就不吃東西了,跟自己慪氣。到這個時候,還是在意自己的,害怕這樣沉湎下去,會把自己慪壞了。
要控制自己,悲憤抑郁是最毀傷心的。拓拔便是太縱,輒痛苦悲狂才害得自己年紀輕輕一病,不能學他。
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不過是蚊子叮咬一般的小疼小痛罷了,既要不了的命,便不需往心里去。在宮中呆了這麼久了,什麼殘酷的事沒見過?還沒準備好接現實嗎?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無法無育,痛苦也早就過了。沒什麼難以承的,不必大驚小怪,不必太悲傷。
現在還是尊貴的皇后,還沒到可憐的時候呢。
想了半夜,終于振作起來了。
想吃東西了,喚進小太監,小太監過來聽吩咐,馮憑說:“韓林兒去哪了?”
小太監說:“韓林兒下午一直在外面呢,娘娘沒有喚,他便沒進來。”
馮憑微訝的表浮于表面:“他在外面做什麼?”
小太監說:“韓林兒一下午都在外面等娘娘傳喚呢,一刻也沒離開。”
馮憑說:“珍珠呢?”
小太監說:“珍珠也在外面,也在等娘娘傳喚。”
馮憑得到了這個回答,心中更加確定了。一下子變得很平靜了,突然一點痛苦也沒有了,只是心也冷了。語氣淡淡道了一句:“傳膳吧。”
皇后吩咐傳膳,韓林兒和珍珠都進來了。
食端上來,珍珠取了箸子順給,又用小碗盛了一碗湯。馮憑一邊夾了米粒輕輕咀嚼,一邊面目表,對立在一旁侍候的二人說:“你們用飯了嗎?”
珍珠面紅笑,仿佛極似說:“娘娘還沒用,我們哪敢先用呢。”
馮憑說:“你們去用飯吧,我這不需要人伺候了。今夜不需要人值夜,讓殿中的人都出去吧,我沒有傳喚,不要進來打擾。”
珍珠被這冷淡的語氣聽的心中暗驚,卻哪敢說什麼,只說:“是。”
馮憑說:“去吧。”
是從來溫,不氣的,也從不跟下人發脾氣。但珍珠知道并非是無能弱的人,極聰明,聰明的讓害怕。不知道哪一天,臉上的笑意散去,就會翻了臉,要的命。
這恐懼日積月累,使變得驚弓之鳥一般,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看到皇后的神態有一點不對,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
承認怕。
盡管皇后比小十來歲,是親眼看著長大的,當初來到皇上邊時才七八歲,一丁點大,就是個孩子。這麼多年伺候吃穿飲食,親熱的仿佛是家人一般,但心中無有一日放下過警惕。
珍珠心驚膽戰,但還是沒有想的太深,聽到馮憑吩咐便退下了。其實害怕同馮憑相對,這樣的氣氛讓渾不自在,如坐針氈。
出了殿,在沒有皇后的地方,呼吸了一口含著冰雪的芬芳空氣。喜歡這獨自寂靜的時刻。
這宮里讓害怕。不知道這自由幸福能維持多久,哪天就會像下泡沫破滅,哪天醒來時,會突然遭到滅頂之災,但離不開這里。自小便在這宮中長大,離不開悉的環境,也離不開錦玉食,在帝王左右行走的優渥生活。只能祈禱過一日算一日。
皇后好像在懷疑了。
能怎麼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既決定不逃,便只能殺剮由了。真希那一天永遠不要來,不是烈,心里還是怕死的。
韓林兒還沒走。
馮憑說:“你怎麼還不走。”
韓林兒聽到這樣冷淡的口吻,心里很不舒服。他默了一會,說:“娘娘還把那楊信留在宮中嗎?”
馮憑說:“留在宮中怎麼了?”
韓林兒皺了眉,說:“娘娘,這不合適。”
他道:“我先前便打算勸娘娘,不要將他帶回宮中。這件事,皇上若知道了會生氣的。”
馮憑不以為意道:“沒有人去告訴皇上,皇上怎麼會知道呢。”
抬頭,目冷冰冰地看著他,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難道你打算去告訴皇上?”
韓林兒臉僵了一下,道:“娘娘怎麼這樣說?我是為了娘娘的份考慮。”
馮憑道:“我自有打算,你不必多問了。你只管閉好你的就行了。”
韓林兒是真的厭惡楊信。馮憑的語氣很不善,他一時也無法去細想話中的深意,只是怒氣被激發出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氣是從何而來,也許是想到當初的事了。他突然回敬道:“這人是個卑鄙小人,娘娘當初被他害了一次,還沒看清嗎?他為了利祿,連太后都可取悅,這種人值得信任嗎?”
他這句話徹底激怒馮憑了。楊信不可信任,難道你就可信任嗎?你到現在還在冠冕堂皇說這種話。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膩味,那話在嗓子眼,卻強忍著沒有出口。
“不管他是何目的宮,他對娘娘絕對是不懷好意的,娘娘若是把這種人留在宮中任他敗壞娘娘的名聲,娘娘的地位還能穩固嗎?娘娘既然是皇后,怎麼能如此荒唐。”
馮憑心狂跳,手,道:“滾出去。”
韓林兒沒有聽懂,不相信會對自己說這種話,一時還愕然:“什麼?”
馮憑重復道:“滾出去。”
韓林兒終于是聽清了。
他住了,當真就轉滾出去了。
韓林兒走了,一個人也無了,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巨大的痛苦著的心臟。
要忍,忍……
然而無論如何也忍不下。
越忍越痛,越忍越瘋,覺自己這樣下去要崩潰了,心要炸開。
忍的太久了。
回想起這些年所經歷的事,一件一件,無一不是在忍。了忍,凍了忍凍,被人欺辱了忍欺辱,千方百計地取悅人,討好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求全生存。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然而結果呢,意義在哪里呢?
什麼意義也沒有,只是讓自己活得更累,更痛苦而已。
需要做點什麼。
需要發泄,需要吼一場,燃燒一場,撕毀一場。
起下床。這個時候,還記得要穿好服,將頭發用妝鏡前的簪子挽了挽。只是穿和挽發的時候,手一直在簌簌發抖,心一直在劇烈跳。肩膀沉沉,好像背負著重任一般,走路的時候覺腳都僵地不聽使喚。來到外殿,進兩名小太監,隨到了珍珠房中。
值守的宮太監看到這陣仗,全都嚇的要死,臉都變了,然而也都不敢出聲。皇后沒有命令,眾人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驚恐地把頭低下。
珍珠屋子里黑漆漆地,手不見五指,馮憑聽到睡夢中的呼吸聲。舉起桌上的燈臺,太監劃火石點亮。
在明晦不定的搖曳燭中,目瞟到了床上。
珍珠突然驚醒了。
其實睡得不,睡前一直在想著心事,無論如何睡不著,一直熬到深夜才挨枕,也是半夢半醒,所以馮憑的腳步聲一進來,頓時就醒了。
這大半夜的,皇后突然闖到房中來,還帶著太監,幾乎覺像是在做夢似的。這確確實實就是時常噩夢夢到的容,一時幾乎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還是在做夢。一跟頭從床上翻了下來,直接跪到了馮憑面前,慌道:“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呀?”
這反應全憑本能,好像在夢中已經演練過千百次似的。
皇后的表,是從未見過的冷酷和陌生,渾骨悚然起來。這不是在夢里,這是真的,抖起來。
馮憑說:“我在榻上輾轉難眠,翻了一千回了,你怎麼睡的這樣呢?”
珍珠驚道:“娘娘……”
馮憑說:“我其實一直好奇,你這麼怕我,看到我就要發抖,為什麼還要留在我邊伺候,不肯出宮呢?我當初好奇問你,想給你配一個夫君,你不肯接,說是心里只有我,要伺候我一輩子,不愿嫁人。我看你這樣子不是想伺候我的啊?這宮里有你的心上人吧?”
珍珠滿面驚恐道:“娘娘為何這樣說啊,奴婢想伺候娘娘,絕沒有半句假話。”
馮憑盯著臉,里不帶地吐出三個字:“我不信。”
珍珠幾乎要癱了:“娘娘……”
馮憑轉向小太監吩咐道:“給我搜,枕頭底下,被褥底下,箱子里,仔細地給我搜一搜,有沒有什麼男人的裳啊,腰帶啊,香囊啊,鞋之類。凡是可疑的都給我找出來,我要親自驗看。”
意味深長看了一眼珍珠:“這麼神的人,我可想見識一下。我倒要看看是誰可以讓你這樣不顧命。”
那太監翻箱倒柜起來,珍珠已經快哭了,急的拖著馮憑的手搖晃求道:“娘娘,哪有這樣的人啊,沒有這樣人,真的。娘娘你信我。”
馮憑低頭看,越看驚慌,越覺得有意思了,道:“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呢?你是人,我也是人,我還不懂你的心嗎?這種事何必瞞我,好像你是不食五谷雜糧的神仙似的。哪個人心里沒有個男人呢?你三十幾歲了,還是個呢,你心里會不想那種事?我也是過來人,這種事哄我有意思嗎?”
說完這句,又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哦,是不是也說不準,雖然我沒聽到你那些事,但是這宮里我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保不定你瞞著我就和誰私好了,行那事呢?是不是?我真是小看你了。”
珍珠沒想到堂堂皇后,里能說出這種糟污上不得臺面的話,直憤死:“娘娘不信我,又何必憑空污人清白。”
馮憑輕笑道:“瞧你守如玉那樣,把你那貞當的跟金子寶貝似的,生怕人玷污了。我真瞧不上你這迂腐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