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信聽見他兩個, 先前還像那麼回事，結果怒著怒著竟哭上了，還摟著和好了。楊信的心從期到失, 再到惡了個心, 真是要多難有多難，別提多膩味了。

他還以為馮氏是個狠人, 沒想到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這麼兒長, 被個太監逗一逗都給逗哭了。楊信一把年紀, 看到這種膩膩歪歪的場景, 真的是膩子起了一背，不了了。

楊信是相當不爽，然而也不能表達什麼。太后娘娘自有心事, 他能怎麼辦？干看唄。韓林兒麼，馮憑雖然抱著他痛哭，但以楊信一點俗人的淺薄之見，他想和馮憑回到之前的關系已不可能。

傷口好了, 疤還在，這種事，是過不去的。

那一夜過去, 很快又是天明。

鵝般的大雪飄揚落下，落滿了宮殿前的臺階。楊信站在階前，聽小宦說人死了，他有些驚訝：“什麼時候死的？”

??? ?小宦說：“昨夜里死的。”

?? ??楊信心里不當回事, 說：“死了就死了吧。既然自己曉得自覺，也免得娘娘為難了。把尸送出宮去吧，娘娘不會再見了。”

? ???楊信上不關心，不過仍移步去看了一眼。這人是摔碎了碗，拿瓷片割了脖子死的，流了一地，場面目驚心。饒是楊信見多識廣，也都嚇了一大跳，心說幸好沒讓太后瞧見，不然那承能力不好，后半輩子得嚇出心病來。

折回到殿中，楊信向馮憑告知了此事。他留了個心眼，沒說人死了，只說打發出宮了。雖罪有應得，死也是自作的，但死在這時候，到底有點晦氣，總不好讓娘娘太過意不去的。保不定哪天想起來心里又悔了呢，人心麼，此一時彼一時，都說不準的。這宮死法畢竟不好看，楊信便將這事給瞞了下來。

馮憑已經不再關心珍珠。

這人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活，泄憤也泄夠了。死，那就死吧。反正是死是活，都不會再見了。認為自己并不狠毒，相比珍珠對做的事，這點報復不算什麼。當初我因為流產命懸一線，恐懼萬分時，也沒人能救我。你承不住，那就是你的事了。

拓拔叡的尸已經發了喪，太華殿將要重新修整，迎接新君的住。這兩日，馮憑便一直在殿中，清理拓拔叡的。人死了，按照規矩，要在發喪三日之后歸到一起全部焚燒。

好多他穿過的服，鞋，服最多，裝了幾十口大箱子。還有佩戴過的香囊，扳指兒，飾，床上用的，鋪的蓋的。一件件品，都還殘留著他的氣息，人卻已經不在了。他的寢殿，是他生活休息之，也是他們夫妻常常歡樂共的地方，而今卻人去殿空。此此景，由不得人不心生悲涼。挑了幾件他常穿的服留下，留了幾件配飾，其他的都準備燒掉了。

整理到一半時，再次覺到渾疲憊，痛苦不堪，坐在榻上，手掌著臉垂淚。

桌上食已經涼了，卻沒有毫胃口，手撐著額頭，閉著眼睛發呆。楊信立在榻前，說起白天探知的事。

“朝中有人造太后的謠言。”

殿中安靜，宮人都被支出去了。馮憑有氣無力道：“是什麼事？”

楊信試探地問說：“太后記得李益嗎？”

馮憑點點頭，表示記得：“他怎麼了？”

楊信斗膽冒昧道：“娘娘和他……是不是曾有什麼曖昧或私？”

馮憑說：“沒有。”

楊信說：“那肯定是有人故意捕風捉影。宮中民間多有議論，說娘娘和李益有私，時常在宮中私會云云。這話先前從無人說，皇上駕崩之后，突然一夜之間冒了出來，傳的遍地都是，肯定是有人設計，刻意為之。娘娘，言禍大于虎，眾口鑠金，這件事很危險啊。”

馮憑皺著眉。

李益，幾乎都快忘了這人了。

先前或許有過一點好，關系有些相，但絕無私相授之事。也不知道被誰的火眼金睛瞧了出來，這時候拿出來胡說八道。

馮憑問道：“查出來是誰在傳謠嗎？”

知道，這事肯定有人在背后策劃。必定是朝中的能人，普通人是沒這麼大膽量的。

楊信心中其實知道是誰，這人做事的方式他太悉了，和先前詆毀烏蘭延時如出一轍。楊信不敢明說，只道：“臣也不清楚，臣正在查探。”

馮憑說：“一定要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楊信說：“娘娘放心吧，臣正在著人追查，一定會查到謠言的源頭。”

馮憑若有所思道：“這人到底想做什麼？”

楊信道：“那人肯定是想要對付娘娘。”

“先帝剛剛駕崩，皇上年，缺乏威信，無力掌控朝局，朝中大臣諸王不定別有用心。眼下宮中唯一能主事的只有太后。朝臣們敬重太后，讓太后參決朝政，只因為太后是先帝皇后，得先帝的信任，也一度協助過先帝理朝政事務。他們相信太后對先帝的忠貞，相信太后會事公允，不會做偏頗不當的事。娘娘要是毀了名聲，可就沒資格再在朝臣面前說話了，也無法再讓人信服。到那時，娘娘就離被廢不遠了。”

馮憑緩緩道：“李惠死了，有人便歸罪于我，懷疑我是別有用心，為了控制皇上所以殺死李惠。可笑，我若是想這樣做，我殺的就不僅是李惠一人，而是將他的黨羽全部誅殺。可有些人惡意詆毀我，偏偏總有蠢人去信。別有用心之徒，便將這當做攻擊我的口實。”

楊信神凝重說：“娘娘得想個辦法，堵住那些人的。否則謠言也會變真的。”

馮憑正在為此事愁悶時，外面宦來報，說尚書侍郎李益在外求見。

真是說什麼就來什麼。馮憑本不預備見此人的，但心中掛著事，尚不知如何解決。馮憑心道他這時候來，八也是聽說了此事，遂向宦道：“請他殿吧。”

李益站在殿外，等著殿回話。這天的天氣很沉，天是灰蒙蒙的，云層很厚，看不到太。他的心也和這天氣一樣蒙著翳。怕見到，又怕會不見。

他的一生之中，從未有這樣忐忑的時刻，生平之中唯一一次，他對一場見面懷有如此復雜的心。那殿前是漢白玉鋪就的石階，寬闊的道，道旁種植著兩列松柏。這季節樹還未發芽，唯獨松柏青翠。他的心一會張，一會又松弛。

小宦出來，笑道：“太后請李大人殿覲見。”

李益聽到這句，如逢大赦，道了聲謝，便隨引了殿。腳踏進宮殿時，他分明到了撲面而來的一繾綣，迷蒙又旖旎的氣息。那氣息沒有味道，沒有，然而他能覺到，那是某個人存在的氣息。不知為何，他好像有種預，一腳踏這河泥淖，從此半生，與這個人糾纏，再不了干系了。

馮憑坐在榻上。穿著一白。白白，烏髻上戴著一朵小小白花，顯得整個面容非常素凈，像細的白瓷。李益下跪行禮時，低著頭，著膝蓋上的貓，給他一個淺淺的額頭和鼻梁的廓：“平，賜座。”

李益往席上坐了，馮憑側臉對著他，沉思了一會，終于抬起頭。

看到李益。

他穿著緋袍，人顯得非常白皙。真奇怪，他這樣溫順斂的男人，卻是很醒目，很艷麗的長相。五廓很深邃，眉深濃，的鮮艷。越是斂的不聲，越是讓人容易將注意力集中到他的長相上來。

他材拔，肩膀寬厚，脊背端正直，卻有結實的細腰，渾散發著沉穩的魅力，那是心底的一種男特質。馮憑總是避免見到這人，不是因為討厭，而是怕自己到。

馮憑道：“李大人是聽到了什麼謠言了嗎？這事我也是剛剛知道。”

李益臉有些微微發熱，慚愧道：“此事責任在臣。”

馮憑道：“本沒有那樣的事，只是閑人捕風捉影罷了。謠言非是你傳出的，怎能說責任在你。李大人無需往心里去。”

李益低聲道：“臣明白。”

他問道：“此事娘娘可有應對之道嗎？”

馮憑道：“清者自清。無關的閑言碎語，站不住腳的，隨它去吧，時間一長自然就過去了。難道李大人有什麼意見嗎？”

李益搖搖頭：“臣擔心娘娘，本來是想聽聽娘娘的打算。”

心中縱有打算，卻也不會告訴他的。

突然到頭痛難，道：“這殿中太悶了，能陪我四走走嗎？”

李益應命。馮憑起了，李益同兩名小宦跟從著，往苑去。這時節苑中也無甚景，獨有一樹樹梅開。李益走在旁，稍稍落后半步，沿著那苑中小道靜靜走著。一時誰都無話說。

這是在做什麼呢？他也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麼？那謠言是謠言，也不是謠言，他心中明白。他知道也是明白的。

既然如此，為何還不避嫌，還要這樣做呢？他在心中一遍遍追問自己，在做什麼，有何意義。李益啊李益，你同走在這里，你想得到什麼呢？你能得到什麼呢？沒有一個問題有答案。

李益陪在苑中走了一圈，起風的時候陪回了宮殿，夜朦朧中告辭請出了。

熊熊烈火之中，這一切悉的，芬芳的過往，統統化為烏有了。大火燃燒形濃煙，卷起一波又一波熱浪，吹人袂，吹開額前的細發，出一張潔的臉蛋來。皮被火烤紅，白皙的脖子耳朵也仿佛在燒灼，兩彎秀淡的柳葉眉，黑的雙眸潤迷離。

他死了。

真的死了，再沒有了。

的心臟好像被一只巨大的鐵手攥住，用力，好像要碎。覺也好像輕飄飄的，要跟著那大火沖上天空。的靈魂仿佛也要飄走了。

都要給我出難題呢。心想，我若

隨你一道死了，他們還敢說那樣的話詆毀我嗎？

一個個都是小人，以為憑幾句閑話就可以傷到我了嗎？以為用這樣的手段就可以搖我在先帝邊曾擁有的最親近，最重要的位置？只因為我不是拓拔泓的生母，又沒有子嗣，所以這就是你們懷疑我，攻擊我的借口是吧？面上流淚，心中憤恨地想，如果我跟他同床共枕了十年，了他十年，如果我對他都算不得是真心，我都沒有資格在這宮中說話，代他行事，那你們一個個上躥下跳的忠臣孝子，叔伯兄弟，你們又算得了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個個跳梁小丑樣子，也有資格來質疑我嗎？你們有什麼質疑我和先帝不睦？睦不睦我都是他的發妻，都比你們要真心千倍萬倍。

文武大臣，列祖列宗，都在看著是吧？那你們便睜大眼睛好好看。看看我對先帝的是不是真，看看我的心是不是紅的滴，看看我對他拓拔家的忠誠，夠不夠格做這個太后，夠不夠讓你們自慚形穢，全部閉。

向朝圣的僧，徑直走進那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頭發一瞬間被熱浪激的飛起來，整個人頓時卷進火中。

李益在不遠，自始至終，注意著的作。見此景，立刻沖上去拽手：“太后！”

上服已著了火，不顧李益的攔阻，仍要往火里沖，眼淚洶涌，痛聲哭泣道：“不要攔我，讓我隨皇上一塊去吧，他在地下孤單啊。你們不愿意去陪他，讓我去陪他吧。他怕孤單啊。”

“太后！”

“太后不可啊！”

侍衛們一擁而上，救援撲火，皇帝拓拔泓和眾臣工都嚇得目瞪口呆，紛紛下跪求道：“太后不可。”面上都焦急的不行，心中則各懷心思。先帝死了，太后悲痛可以理解，但過了這麼多日，當著群臣這麼多人投火要***，明顯有種表演的意味了。然而看痛苦悲傷，淚流絕之，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要心痛難過的，卻又全然不似作偽。

李益拼命攔抱著，沉痛道：“太后不為自己想，也要為皇上想一想，皇上還年，需要太后幫助，朝廷也需要太后支撐。太后萬不可自尋短見啊。”

馮憑哭道：“先帝去了，我的心也隨他去了，就讓我去陪著他吧。”

“咱們十年夫妻，恩不渝。”淚流滿面，肝腸寸斷道：“你說了，來日哪個先死，便要在奈何橋上等著另一個，下輩子好一塊投生，再做夫妻。你不用等太久，我這就來陪你了。”

痛哭不已，李益跟著落淚，眾侍衛大臣也都跟著落淚，口中說著安勸阻的話。侍衛撲滅了上的火，太后長慟哭泣著，悲痛絕，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