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是臨時改了口, 接道:“——俏如意!”
“備禮就客氣了, ”沈澤川這才擱了筆,說, “給公子看座。”
喬天涯松了手, 費盛著何如, 里說著:“看看看,快給公子上茶!”
何如虧死了, 他從翠那里挑細選了好些人, 都是模樣頂好的男。他原本想先給姚溫玉挑,打通了姚溫玉這條路, 再跟沈澤川打道不就順暢多了?可是他連姚溫玉的面都沒見著。進了這院子, 又想送給沈澤川。哪有男人不人?蕭二又不是什麼沉魚落雁。
何如了遍后腦, 記住了喬天涯,兜著袍子落座了。他面上還和氣著,就是斂了笑,出幾分惆悵, 說:“離北王一世豪雄, 彪炳戰功誰人不知?我是怕府君和侯爺哀思過甚, 若是傷著子那就誤了老王爺的慈心。今日特地趕來做這麼個混球,是為了逗府君一笑!唉,府君節哀。”
何如講話,帶著點河州的口音,什麼“嘛”“哪”改不掉,講起來嗲得很。此刻他乖巧地勸著人, 倒還真像那麼回事。
沈澤川承了這份,今年全境開支巨大,樣樣都離不開何如。他在何如說話的空當接過了藥,喝了幾口,眉間溫,說:“我在離北,聽說你專門給邊博營補了幾萬兩銀子修馬道。”
“那都是小錢,”何如說,“哪值得府君記著?況且現在不是統一戰線嘛,離北啟東都是為了打邊沙禿子,我一個商賈之流也幫不上別的忙,一點心意罷了。”
費盛暗自嗤之以鼻,覺得這小子裝人的時候比自己差不了多。這會兒知道統一戰線,先前帶著行商在敦州跟邊沙做生意的時候可半點不覺得疚。
沈澤川喝完藥,頓了片刻才開口:“今日特地來找我,有什麼事兒?”
“就是看看府君,”何如再次出笑,“府君現在就跟我親哥哥似的,一日不見想得慌。”他想一出是一出,坐直,說,“要不府君就收了我做弟弟,我給你磕兩個響頭。”
何如確實沒臉沒皮,他把蔡域阿爺,把雷常鳴喊大哥,遇著雷驚蟄還喊大侄子,現在風水流轉,到了沈澤川掌握全局,他就想混個弟弟當。伏低做小那算事兒嗎?那跟銀子比起來都不是事兒,這小子看得可比誰都清楚。
“行啊,”沈澤川看何如高興起來,跟著說,“你先給沈衛磕兩個響頭,咱們就算同宗了。”
何如差點呸一聲,他又不傻,挨著沈衛就壞了名聲,在東西兩頭都得挨罵。他窩回去,興意闌珊地說:“那就算了,我家有規矩呢,拜沈衛肯定不。”他對沈澤川說,“府君,府君哪。”
沈澤川說:“哪?”
何如來了神,說:“我呢,順道還有點事想跟你商量。現在啟東不是跟咱們茨州達協議了嗎?今年大帥的軍糧鐵定沒問題,我補,我全補。”
沈澤川喝著清茶凈口,沒急著接話。
果然,何如說:“闃都現在也怕府君,你左右都是強兵,回頭真要打起來,那八大營哪扛得住?但就這樣低頭好像也不是回事,所以我尋思著,闃都從今年起會斷掉咱們往厥西的生意,起碼奚家的銅礦和船隊不會再留到你手里。”
永宜港的船隊關乎離北互市的生意,糙茶在厥西不值錢,靠的是船隊往外送才有暴利。何如對奚家被查封不心疼 ,反正也不是他的鋪子。氏現在在中博做不了糧食生意了,這塊空虧何如得找到替補,他就是盯住了港口。
“你什麼主意,”沈澤川擱了茶蓋,“直說。”
“我的主意是,”何如趴在了桌面上,“咱們不要永宜港了。”
沈澤川叩著茶蓋,抬眸看著何如,在對方的眼睛里看見了野心。沈澤川沒有立刻回話,他耐心地坐在這里,把何如的心思很快就了。
何如眨了眨眼,說:“咱們可以……建個新的。”
河州氏占據著大周南邊的水路,這是氏的生意能遍及東西的關鍵,但其貨到達厥西以后,要給永宜港里的奚家船隊做買賣,所以這條線最大的利益不在何如的兜里,在奚鴻軒——現在也就是沈澤川的口袋里。何如一直跟沈澤川虛與委蛇,百般賴著要跟沈澤川合作,就是看到了全境商路正在收,他得跟上沈澤川的速度。今年厥西要查封銅礦和永宜港,對何如來說就是個乘風而上的機會。
幾年前何如往北走不通,離北不跟他合作,他就直接在敦州建立了小互市,靠著當鋪給各地員洗錢。現在也一樣,他還是同樣大膽,放棄永宜港意味著奚家在西面不再能牽制著氏,何如要把外水路都握在自己手里,在這個局里跟沈澤川平起平坐。
沈澤川指尖挲著茶蓋邊沿,說:“你怎麼繞開江青山?”
“府君手里著厥西的把柄,”何如笑出了虎牙,“這幾年行商到敦州替地方洗錢,那份名單里其中有不厥西員,當鋪的賬簿要是落在了江青山手里,他們不死也得層皮。我為了打通厥西前后往里邊填了數不盡的銀子,如今該他們還賬了。”
一個地方的員胥吏就有數百人,即便州府本人清正嚴明,也無法確保往下的所有人都手腳干凈。一州一城的案務極其繁雜,各地監察道就那麼點人,上下看不到的地方太多了,這都是空隙。何如能在厥西挨著奚氏做這麼大的生意,這些人都是給他保駕護航的功臣,而現在,這些人都是給他開路的踏腳石。
沈澤川要重新審視何如了。
何如從在敦州時起,就是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了一路的冷屁還能笑嘻嘻地繼續,讓人都忘了他是河州氏的掌舵手,幾年前就在中博吃人饅頭。他放棄雷驚蟄的時候也相當果斷,為了沈澤川的喜好,甚至愿意在敦州圍殺雷驚蟄。
甭管何如里喊得多甜,要人命的時候半點都不含糊。他是真正的貪財,就像他沒有黃金車駕絕不出門一樣,如果坐在他對面的人沒有足夠的利益籌碼,他連面都不會。
“沿海的柳州就是塊風水寶地,它位置偏僻,和永宜港相距較遠,還是個月牙似的灣,船隊不會暴在外,只要封住了柳州州府尤檀的,咱們就能繼續做生意了。”何如敲了敲金算盤,“把那份名單用好了,去往厥西的商隊就不必再給江青山繳納稅銀,往后的關稅及陸商稅都由府君說得算啦……等到日后府君霸業一,將厥西十三城也收歸麾下,這批貪就是我送給府君的頭份禮,到時候殺他個紅水遍地,看誰還敢在府君手底下賄!”
盡其用,卸磨殺驢!
何如今年還沒有及冠,卻已經知道心狠手辣四個字怎麼寫。他頂著這張人畜無害的臉,把那小算盤撥得震天響,上邊計算的不只是白銀,還有人頭。
沈澤川沒有理由拒絕何如,他確實需要新的港口避開江青山,就連銅礦他都不想讓。因為戰事,今年各項開支都在增加,等到剩余三州全部收回,花銷還要再度翻上一番。
“你想得甚遠,”沈澤川慨般地說,“在做生意方面,我不如你。”
待到何如離去,喬天涯才搭著椅把手,看著那門簾起落,說:“此子可殺。”
“他做事活泛,又極懂投人所好,”沈澤川也看著微的門簾,“假以時日,必禍患。”
* * *
何如出了宅子,踩著人背上了馬車,在馬車晃起來時摘掉了脖頸上的金算盤,扔在綢緞墊間,著后頸,問:“找著海日古了嗎?”
渺掀著車簾進來了,跪在邊上,說:“沈府上下都嚴,四全是錦衛,本找不到。”
何如有點不高興,把算盤撥了一通,發脾氣道:“什麼錦衛?就是群要飯的,出了闃都全掛了牌,在茨州給人做哈狗!今日我因為柳州港口一事讓沈澤川起了忌憚之心,他這會兒指不定想著怎麼殺我呢。”
渺就是敦州當鋪的傳話伙計,實際上還是敦州當鋪里理來往賬簿的掌柜。他是氏的家生子,幾年前被何如放在敦州,何如對他的信任可見一斑。
渺稍抬起些臉,借著暗,說:“我看沈澤川在茨州的作為,也并非傳聞中那樣睚眥必報。如今戰事危急,南北都借他使力,小公子千萬不要自陣腳,跟他壞了關系。”
“他讓我開春負擔兩州糧倉,”何如把算珠來回著,“不就是在告誡我嘛。你覺得他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我卻覺得恰恰相反。”
“孔峰拒絕他三次,他也沒有怒,至今對孔嶺以禮相待,”渺說,“兩州的糧食我們補了,今年啟東的軍糧我們也補了,往西要建新港也是我們出錢出力。小公子的誠心,他該看在眼里。”
何如忽然把算盤從膝頭撥掉,在開口前忍了片刻,最后說:“阿渺,你不懂的。沈澤川待孔嶺好,那是因為孔嶺雖然不肯跟著他,卻依然愿意在茨州出力,秋前走槐州那趟生意就是孔嶺談的。他年前和周桂的幕僚生了間嫌,也靠孔嶺在其中調和呢。不然周桂那般的蠢人,還能在茨州做?沈澤川才是盡其用,知道把這兩個人擺在一起,不僅翻不了天,還能替他把茨州守得固若金湯。至于我,他如果真心實意地想跟我長久,豈能縱容左右的哈狗三番五次沖我吠?”
何如還想說什麼,渺忽然直起了,低低地說道:“小公子!”
何如頓時停下,靜了須臾,聽著馬車外響起了馬蹄聲。他撿起算盤,膝行著爬到車簾邊上,小聲問:“誰呀?”
渺答道:“離北鐵騎。”
何如當即一陣后怕,他攥算盤,在晃間想要窺探,馬車卻陡然停了。
浪淘雪襟緩下速度,停在了馬車邊。蕭馳野承著漫天的雪,隔空了下馬鞭,背后的晨等鐵騎也跟著停了。
何如用雙手拍拍臉頰,扯開車簾,喊道:“真是二爺!路上就想著您呢。”
蕭馳野微偏頭掃了眼里邊跪著的渺,再看向何如,說:“見過府君了?”
聽說蕭馳野為了奪回離北王在雪里跑了半宿,不僅沒凍死,還掐斷了十幾號人的脖子。何如因此吞咽著口水,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傳聞的緣故,蕭二氣勢驟漲,那撲面而來的威勢得人不自主地渾冒汗。
“見過了,”何如像是熱得很,拭著額間汗,“我給二爺帶了些珠玉翡翠,您回去若是覺得還,就知會我一聲,河州那邊多得很。”
蕭馳野才從邊博營過來,沒想跟何如閑話,聞言只頷了首,便帶著人走了。離北鐵騎風一般的過去,何如才敢著手臂連續打了幾個寒戰。
“這二爺,”渺倒是想起來什麼,對何如說,“一直在找一燈大師。”
“是麼?”何如歪頭看著離北鐵騎揚起的雪霧,目逐漸凝起來,笑道,“……可是讓沈澤川病著,遠比讓他好起來我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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