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玹側目看向葉知秋,因為離得極近,所以才清晰地看見在聽見那人的聲音時便出無奈而安心的笑意來。
他聽見葉知秋說:“阿回,你來正好,他上好燙,還是淋雨來的,你快請人幫他瞧瞧。”
那做“阿回”的年輕公子快步上前來,一邊吩咐隨行左右的小廝去扶謝玹,自己則解下外衫披在了葉知秋上,溫聲道:“吃藥的時候嫌苦,多喝一口都不願意,讓你小心吹風寒怎的就是不聽?”
葉知秋抿著,笑道:“我隻是眼睛傷著了,又不是整個都垮了。莫說是吹吹風淋點雨,就是上山打兩頭狼都不在話下。”
隨行而來的小廝婢頓時:“……”
那年輕公子一時也無言以對,默了默,無奈道:“你啊,總是不知道心疼自己。”
謝玹扶著花枝慢慢站直了,眸幽暗地看著這兩人溫聲帶笑地說話。
一旁的小廝婢走過來便手要扶他,被他抬手拂開了,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求助般看向自家主子,“公子,他……”
“怎麼了?”葉知秋雖然看不見,但這會兒還是很快覺到了不對勁兒。
忽然想起來側這人不能言語,連忙開口道:“他說不了話,你們都耐心些。”
“好。”那被喚做“阿回”溫聲應了,用眼神示意邊上的婢上前給葉知秋,而後手接過手中的油紙傘給謝玹擋雨。
隻片刻的功夫,他就站在了兩人之間,隔開了謝玹看著葉知秋的視線。
年輕公子邊帶著淡淡笑意,氣度翩翩地朝謝玹一頷首,“在下回春。”
他冇有問謝玹姓甚名誰,是何方人士,什麼份,隻告知其自己的名姓,甚至不報家門。
可偏偏……
謝玹聽過此人名號。
十四城黛佳人盼東風,三千篇錦繡華章羨回春。
前一句說的是年時肆意輕狂的謝家大公子謝東風,後一句說的便是這雨江第一才子回春。
謝玹剛帝京,在國子監修學的那些時日裡,時常聽那些學子談論此人,饒是那些學子自詡文采不凡、是人中龍,提起回春來也是豔羨不已。
他們說回春命好,出高,樣貌頂尖,家中富貴,又是唯一的嫡子,且天賦過人,六歲能詩,八歲能賦,琴棋書畫樣樣通,十幾歲便是名揚雨江的第一才子……
最關鍵是回春無心仕途,早早便說了不會考科舉,家中長輩也由著他,寫詩是為了消遣,彈琴至為悅己,閒了找家學堂教書,挎上藥箱行醫也可走四方,春來蓄雨煎茶,秋至策馬賞楓,逍遙肆意,無拘無束。
彆說是皇帝,做神仙都未必有這位公子過得快活。
而對謝玹來說,最重要的是:小葉在自己麵前的時候總是一讓再讓,在這個回春邊,卻明顯要舒服平緩的多。
好像真的是離開了錯的人,走到了對的人邊,一切都變得不同起來。
“公子?”回春見他愣了許久不做任何反應,不由得再次開口道:“來者是客,不管是求診還是為旁的事,還請移步花廳稍坐片刻。”
謝玹側了側,目掠過回春,落在葉知秋上。
後者雖然目不能視,卻似有所一般,覺到他在看自己,微微笑道:“讓他們扶著你去吧,病嘛,早治早好,拖不得的。”
謝玹也發不出什麼聲音來,隻能默然以對。
一旁的回春見狀,溫聲道:“我外祖父閉關調藥去了,待會兒便先由我來為公子看診,你看如何?”
謝玹微微點頭,用口型說:“那就有勞了。”
“花廳似乎有些遠,能不能就近借用一下貴府的廂房?”隨行的下屬在不遠呆愣了半天,這會兒才清醒過來,急奔上前道:“我家公子都病了好些天了,染重疾,心病也難解,實在是拖不得了啊!”
其實實在怪不得他愣了那麼久。
誰知道這墨侯說變的就真變的了呢!
他也就晚來了兩步,就瞧見兩人站在雨中說話,這說話就說話吧,首輔大人這忽然就弱地風一吹就站不住了,墨侯還讓他往自己上靠。
這都是什麼多聽一句就會小命不保的房中語啊!
結果首輔大人還真靠上去了!
這年頭,當人下屬的不容易啊,一起出趟門找個人都是把腦袋彆在腰帶上的差事。
回春聞言微微挑眉,將謝玹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心病?”
“啊……就是心病,不然就是淋雨之後染個風寒發個熱,能病這樣嗎?”那下屬一不小心把實話說出來了,不由得瞧了一眼首輔大人的臉。
見他那張臉同方纔一樣難看,很難再有惡化的傾向,這才放心了許多。
“心病啊?這就有點難治了。”葉知秋雖然目不能視,但是說話的時候還是習慣地朝著對方,微微抬起頭,煞有其事地勸解道:“人活著還是得想開點看開點,太執著某個人某些事真的容易短命。”
說著話的時候異常認真,頗有些“我就是前車之鑒,你千萬不要步我後塵”的意思。
謝玹張了張,卻什麼都冇說出來。
反倒是回春淡淡笑道:“秋姑娘說的極是,世上萬千事,唯有不可留,所以才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若等到明朝風吹雨折,隻有滿地殘紅時,再後悔也無用。”
他說著目落在了謝玹臉上,邊揚起了一抹淺淺的弧度,“我一向覺得,最是堪折今日花,最應憐取眼前人,公子以為如何?”
謝玹眸如霜地對上他的視線,無聲道:“所言甚是。”
“咳咳……”葉知秋不曉得謝玹作何反應,隻覺著當著有心病的人說這個,好像有點紮心,輕咳了兩聲,試圖緩解一下氣氛,結果找不到話來,開口便是一句:“還不知道你的心病是怎麼來的?既然要治,還是得出來才能治……”
隨行的下屬連忙看向自家首輔大人。
謝玹的臉一下子變得有些怪異,七分僵,三分微妙。
那下屬意會了片刻,連忙開口道:“我公子的心上人前些時日忽然下落不明,他夜奔數城、掘地三尺仍舊遍尋不得,因此鬱鬱疾,了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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