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直到一日后,方才抵達津戰場,這兒兩座浮橋早已燒毀,只剩下焦黑的浮木漂在岸邊,微濁的河水沖刷著岸邊堆積得麻麻的尸,不論秦人楚人,他們的已滲潤的泥土中。
而楚軍主力,包括項籍本人,則早已在對岸的河東坂城了。
“下吏等使項籍走,其罪當罰!”
李必、駱甲、垣雍,還有楊喜,除了戰死在津的越校尉搖毋余外,所有幸存的將領都垂首伏在黑夫面前,卻難以說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敗的。
垣雍一五一十地描述經過:“當時我軍萬人居河岸上,楚軍數千于河岸下,二是車騎,其他均是步卒。”
“項賊以己為餌,帶著車騎及旗幟往左移。李必、楊喜以為項籍逃,遂追之,卻為其步卒所攔,將我軍截為兩段。但左側,仍是我軍人數占優,故下吏決定,與駱甲司馬先燒右側浮橋,斷了項賊退路……”
垣雍說,因為堤岸泥濘,他讓眾人拋棄車馬步戰,材以強弓勁弩攻擊回援的楚人,殺傷了數百人,除了阻止他們去救援項籍外,還近浮橋,將其燒毀。
但眼看他們就要接近目標時,忽然之間,本來秦人更多的左側戰場,卻開始出現崩潰。那邊傳來的在一瞬間擴大,垣雍回頭看到,盡管是步行作戰,但手持長戟的項籍帶著一眾楚人,竟勝過了秦卒,甚至是本就擅長川澤作戰的越兵!
說到這他停了,瞪向李必,意思很明白:
“李司馬,到你了!”
黑夫很清楚,自己的屬下們,在敘述勝利時都揚眉吐氣,爭先恐后,恨不得將自己夸得多麼英勇無畏,因為這關系到分功勞。
可一但遇到敗仗,就一個個像被霜打的葉子,相互推諉原因是不了的,但也不能推得太過夸張,畢竟后還有軍法記錄功勞。
作為貪功冒進者,李必有些心虛,話又不接不行,只訥訥道:
“敢告于君侯,項賊的確驍勇,其手持長戟,被甲胄,親自為戰。越校搖毋余持矛與之戰,竟只扛住了一合,便被項籍所斬殺,我軍馬匹失陷,失了先手,又無厚甲厚盾,只能且戰且退,項籍便沿著河岸,從左往右,竟潰圍而出……”
沒辦法,他們也不想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是這場仗,大伙的確輸得沒脾氣——戰上被導也就罷了,純粹靠勇力的河灘大戰,竟還被人數劣勢的楚軍打得步步后退,只要項籍所到之,己方的隊列常被切裂開來。
駱甲也為袍澤說:
“下吏親眼所見,不止是項賊有百夫之勇,其楚人短兵也皆悍不畏死,更有一名背負利劍的青年,就行在項賊之后,若有人對其不利,那人便拔出一柄式樣古樸的劍砍,手起,甲平過,如涌泉……”
就在這種況下,秦軍喪失了優勢,將兵們個個善戰,哪怕是新降的楊喜等人,也并非沒有斗志,都卯足了勁想證明自己,然而命令卻傳不下去,向完全地混了!
簡單一句話,項籍所過之,盡皆披靡,短短一刻,除了搖毋余,又有兩名率長死在項籍手下,這讓楚人更加驍勇,也使失去指揮的秦軍各部更加混。
垣雍補充道:”眼看項賊近右浮橋,將與來援的楚人匯合,我遂讓軍中神手持弓登車,殺之。”
“然項賊瞋目叱之,材竟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退軍中,不敢復出。”
幾位長敘述完,到楊喜了,據說他是與項籍打了照面后,唯一還活著的人。
楊喜垂著頭道:“我與一眾鄉黨攔在項籍前方,項賊已再度上馬,親自被甲持戟沖我而來,瞋目叱我,其聲如雷霆,我座下馬匹竟大駭而退,跑了數十步才勒住,再回首,項籍已與其從登上浮橋,且戰且退……”
仗著秦軍人多,垣雍最后還是在浮橋上點了火,讓千余名來不及隨項籍過河的楚軍或葬火海,或不得渡,為秦軍所俘。
項籍終究還是沒能將子弟兵全部帶回去。
這便是全部經過,四人垂首,等待武忠侯的然大怒和懲。
萬戶邑沒了,千金賞賜沒了,眼看也要丟,丟了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六國群盜已擊退,他們卸甲回家也沒什麼憾。
“只可惜未能殺死項籍,為西河人報仇。”楊喜面不甘。
黑夫卻忽然笑了起來,將四人一一扶了起來,主攬過道:
“是余之過也,本以萬戶邑、千斤金為賞,使將士勇殺敵,卻不料這點竟為項賊所利用,以己為餌。”
“但在這一戰里,我軍死傷者兩千,楚軍死傷被俘者亦兩千,算是戰損相當,汝等將項籍、楚軍趕出西河,當是大勝,何罪之有?”
盡管秦軍以眾凌寡,但要知道,他們面對的是項籍啊,沒有全軍覆沒已經不錯了,黑夫回想起來都有些后怕。
四人聞言大喜,皆下拜向黑夫道謝。
這幾人,就是黑夫的孟、西、白,因為秦穆公開的好頭,至今秦軍也只誅軍賊、國賊,卻沒有殺惜敗之將的傳統,李信這種喪師辱國的家伙,也能有第二次機會。
黑夫又豈會不原諒四人呢?
過去一年多時間里,北伐軍忙于戰,與六國尤其是楚軍的手寥寥無幾,眼下輸這一場,未必是壞事,至將項籍的用兵特點清楚了。
項羽,真是與黑夫格完全相反的人,一個慫,一個莽,一個信奉理智和謀劃,一個為激暴戾所控制。
但這場仗也讓黑夫意識到,他缺車騎良將,尤其是經驗富,能指揮萬人作戰者,眼前的李必,駱甲,楊喜幾人,都只是千人級別……
他不由思索道:“我昔日在北地的舊部良家子中,能做騎兵司馬的也不,但能為騎都尉者,也寥寥無幾啊。”
而這邊,眼看武忠侯并未責怪,眾人松了口氣,也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分析起項籍的“武”來。
打完這場仗,眾人一致認為,項羽的那對招子,恐怕有些蹊蹺……
“據說其為重瞳,能攝人心魄,往往轉頭瞋目叱人,常人馬俱驚。”垣雍信誓旦旦。
“汝等的意思是……”黑夫樂了,知道屬下們又開始迷信起來,遂道:
“那項籍,怕不是有瞳?”
他只是隨口一說,四人卻當真了。
駱甲道:“的確是與重瞳有關的巫,或是楚巫的把戲。”
“日書里說黑犬治鬼怪,可惜關中沒有黑犬了,否則一盆黑狗下去……”楊喜暗暗嘀咕著,抬頭看了黑夫一眼,他們都知道胡亥屠盡黑狗是因為什麼。
“或許只有能召下天火地雷的武忠侯,能夠對付項賊!”
李必則秉承這信念,北伐軍破武關的武尚未公諸于眾,普通軍吏士卒,對那一奇跡屬于武忠侯之能信之不疑。
黑夫卻不置可否,讓他們下去整理戰役經過,給軍法匯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自己則著遠方的河岸,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場西河之戰,尚未結束。
盡管可惜,但楚軍離坂渡口近,放跑了實在是沒辦法。至于北邊的趙魏聯軍,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我在北方布置的后手,也該奏效了!”
果然,到了是日黃昏,有夏來的斥候傳來喜訊:
“奉韓信將軍之命,上郡白翟騎三千投誠北伐軍,今南下西河,助武忠侯擊賊。又匯合梁山董翳,水陸并進,于龍門渡,截得未來得及逃走的趙魏軍數千人!”
更讓黑夫喜出外的是,那數千人中,還有一個意外之喜。
“佞趙高,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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