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三春,江南的繁花次第而放。
楚京城,君舒影目送那騎快馬消失在視野中。
他孤零零站在酒旗招展的熙攘,不鬧不笑,隻任由眼淚落。
良久後,他終於轉,朝彩雲歸而去。
熱鬧華貴的賭坊,一石一木,皆是他親手建。
隻因為他以為,這裡會是他和妙妙餘生裡的家。
三樓,妙妙用過的梳妝臺仍舊好好擺在那裡,胭脂水,珠釵首飾,皆是最喜歡的樣式。
櫥裡,那些淡鶯黃的羅襦衫折疊整齊,櫥子底下兩排小小的繡鞋緻輕盈,似乎還帶著江南三月的風。
羅帳中,還殘留著上特有的蓮香。
影昏,爐香裊裊。
男人單手撐在床架上,垂下緋麗嫣紅的丹眼,角揚起的弧度格外蒼涼悲傷。
所有的東西都還在。
隻是,
沒了他的妙妙。
終於離開了,在那樣繁華的春日裡,與了半生的男人一同離開了。
而他君舒影的餘生裡,再不會有一個喚作妙妙的姑娘。
原來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歡愉,不過都是鏡花水月。
來的幸福,終究是要還的。
雪白的駿馬,疾馳過山脈河川。
君舒影獨自縱著白馬,跋涉過牛羊群的草原,跋涉過牡丹葳蕤的城,穿過山海關與秦嶺,又翻過重重雪山,才終於在兩個月後抵達北幕。
這裡是一無際的冰天雪地。
他策馬來到天山腳下,解開馬鞍與韁繩等,把那匹陪伴了他數年的馬放生了。
白馬發出一聲長嘶,不捨地用腦袋去蹭他。
男人隻抬手了它的鬃,便轉往山上走。
天山山巔,月圓如滿,偏還有那大雪紛飛。
他獨自站在天池邊,仰頭向的蒼穹。
沒有了……
這一次,他的妙妙,真的沒有了。
再不會出現在他麵前,再不會對他甜甜地笑,再不會喚他一聲“五哥哥”。
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
曾在他的宣王府小住,同他一起,瘋玩般拿金箔銀箔遍灑大街。
曾與他在幕村拜堂親,那夜的打樹花無比絢爛,他永生難忘。
……
“妙妙。”
他呢喃出聲。
霜白蓮花紋大氅,在寒風中搖曳。
他立在池畔,滿頭青簪著烏木發簪,白勝雪,腰間係金盤龍紋腰帶,憑虛風世獨立,彷彿神祇錯落天山之巔。
猶如塗過花般淡紅的瓣噙著淺淺的笑容,一雙丹眼瀲灩著天地間最極致的緋麗,宛若拿朱墨細細勾勒而。
而那漆黑的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深。
他垂眸,一明月在天池水麵搖曳。
他含笑,
麵朝下倒進了天池。
……
當時年。
第一次踏進楚京的君舒影,不過十**歲的年紀。
明麵上的目的是與楚雲間簽訂盟約,可暗地裡,卻是奉了母妃的命令,借楚雲間之手,鏟除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兄弟。
臨近重佳節,楚京格外熱鬧。
他乘坐轎輦,隨隊伍穿過長街。
秋風很涼,街頭吵鬧得厲害,令他十分厭倦。
恰在這時,寒風捲起了一角車簾。
眼眸微轉,就看見人群裡站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生了張白的包子臉,抱一堆七八糟的小玩意兒,裡還叼著串糖葫蘆,睜著一雙琥珀圓眼睛,傻兮兮地朝他張。
大約是看到了他的容貌,小姑娘出一臉花癡相。
簡直可笑至極。
他托腮,毫不在意地收回視線。
後來,重宮外。
高山上,種著一簇簇堆雪砌玉般的瑤臺。
他慢悠悠從山腰上逛過來時,恰好又見了那個小姑娘。
收拾得格外可,發團子上綴著金鈴鐺,包子臉鼓鼓的的,漂亮得他很想一。
於是他裝模作樣地在瑤臺前站定,擺了個自認為最的姿勢,故作高深地起了酸溜溜的話: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這瑤臺,生而為花,與人相比,不知又有何苦惱?是怨你生在山野林間無人欣賞,還是怨這秋風無催你衰亡?”
可惜的是,他這幅模樣,並未能引起小姑孃的崇敬與慕。
於是他信手拈花,簪於鬢角,繼續高深莫測道:“既如此,我便攜你共赴重宮宴,也你領略一番人間熱鬧,不枉你來這世間白走一遭。”
仍舊可惜,那小姑娘隻是滿臉驚駭地看著他,始終不曾對他流出半點兒意,更沒有上前對他搭訕的意思。
他心底不悅,乾脆仍舊故作高深地對那小姑娘流出悲憫的目,繼而瀟灑拂袖離去。
他本以為小姑娘會追上來,可惜,對方並沒有。
他並未走遠,隻是躲在山林裡,看著和的堂姐起沖突。
們吵完,他抓了隻小白兔,本送給,然而小姑娘卻對他一頓臭罵,說他不害臊聽孩子家說話。
他放了小白兔,仍舊很想對好,於是端著架子給蕓豆糕和油菠蘿凍,可惜小姑娘怎麼都不領。
再後來,他連繼續搭訕的機會也沒有了,因為被君天瀾領走了。
一眼心的人從來都不隻是君天瀾。
他君舒影,亦是如此啊。
重宮宴,他要求和君天瀾比試武藝,不僅僅是想試探那個男人的深淺,更有在那小姑娘麵前好生表現一番的心思。
——沒有彩頭的比試,又有何意義?不如,就拿這金鈴當做彩頭吧?
什麼金鈴彩頭,他不過是想借著取金鈴鐺的機會,悄悄兒地一下那小姑孃的腦袋!
他出天家皇族,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偏生還有一副天賜的好容貌,鎬京城裡的世家貴,就沒有不喜歡他的。
他想得到什麼,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他從沒有想過,這世上會有一個姑娘,任他如何努力,也無法得到的心。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啊……
無論他後來怎樣花盡心思,都無法把君天瀾從的心底驅逐出去。
天山之巔。
天池水把男人的四肢百骸都染了冰涼。
他往更深的、更黑暗的地方墜落。
恍惚中,他看見月從天穹灑落,把池底照得白瑩瑩一片。
約有一座緻的冰棺躺在池底。
冰棺裡睡著一位姿容明麗的姑娘,穿北幕的皇後服製,打扮得華貴漂亮,白的麵龐上,一點朱飽滿猶如含珠。
“原來你在這裡。”
男人輕聲。
他張開雙臂,擁抱住那座冰棺。
那一束照亮池底的瑩白月,如幻影般消失無蹤。
黑暗裡,冰棺破敗,裡頭分明空空如也。
棺槨左側是一男子骸骨,依稀能看出其態修長而俊。
右側,是今生再也不會蘇醒的君舒影。
他們摟抱著空落落的冰棺,長眠在了天池底。
前世今生,
都是他的妙不可言。
前世今生,
他卻從未真正擁有過。
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他與的故事,恰是當年初見時,他誦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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