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坦誠 我想娶長安為妻

與來時不同, 回湘城的路上，許家這一行人心都不錯。

一想到從今往後不必長住自己家中，陳茵茵就難掩興之。坐在馬車裏, 不知困倦, 嘰嘰咕咕和表哥說個不停。

許長安向來拿當親妹妹，這會兒又沒有煩心事, 自是含笑著，認真傾聽, 時不時地應上一兩句。

車廂裏時不時地傳出的說笑聲。

承志騎在馬上, 聽到聲響, 下意識看向馬車。隔著藍的車簾, 他看不到車廂裏的景。可是著馬車，他眸中依然漾起了笑意。

他喜歡的姑娘, 就在馬車裏。

孩子有意低了聲音，說些什麽，他聽不清。但能確定的是, 此刻很開心。

想來昨日之事，并沒有對造太大的不好影響。

承志暗暗放下心來。

如今已到七月中旬, 暑氣漸退。太雖然還烈, 但已不似上個月那般曬人, 偶爾還有陣陣涼風吹過, 倒也適合趕路。

傍晚時分, 他們這一行人來到了一個鎮子, 見天不早, 幹脆停下來找客棧住下。

馬車停下後，許長安率先掀開車簾跳下，隨後又扶著表妹下了車。

天還沒有全黑, 街上時不時地有行人經過，他們朝著同一方向，手裏還都持著燈。

許長安心下暗暗納罕，忽的靈一閃，醒悟過來：原來今天是七月十五中元節。

陳茵茵一臉好奇地問：“表哥，他們這是……要去放河燈嗎？”

許長安笑笑：“應該是吧。我聽說很多地方都有中元節放河燈的習俗，這一點跟我們湘城倒是不一樣。果真是十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

湘城也過中元節，但與此地不同，都是在家中擺案祭祀祖先，鮮外出。

這會兒看見別習俗，許長安不由地到新奇。

“放河燈啊？那我們等會兒也去看看，好不好？”陳茵茵拉著表姐的手臂央求。

承志正要進客棧，聽見這對話，皺了眉，不太贊同的模樣：“出門在外，還是不要多事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昨日是初次，累那樣，該多休息才是。

陳茵茵小一扁，有些委屈的樣子，輕輕晃了晃許長安的手臂，拖長腔調撒：“表哥——”

許長安最不得表妹撒的樣子，不由失笑：“好了好了，先吃飯，等會兒我陪你去。鄉隨俗，也給我娘、給姑姑放一盞燈。”

心願達，陳茵茵喜笑開：“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承志見長安應下，只得深吸一口氣，改口說道：“我隨你們一起，兩個姑娘家，不安全。”

許長安不置可否，只挑一挑眉梢。

吃晚飯之際，小李就打聽好了，這個鎮子上的人放河燈都在不遠的一條河邊，離他們所住的客棧極近，只有半裏的路程。

“……就當是散步呢，走的快一些，半刻鐘就到了。”小李眉飛舞，顯然很興趣，“隔壁就是家燈籠鋪呢，現的河燈，都不用自己做。我聽說啊，當地人放河燈不但祭奠亡魂，還祈願，簡直就像是上元節和中元節一起過。還怎麽說來著，‘放河燈，放河燈，今日放了明日扔’。什麽什麽‘河燈一放三千裏，什麽什麽甜如’……”

他一開始“什麽什麽”，陳茵茵就咯咯發笑：“沒記住還要顯擺……”

許長安眉梢眼角也俱是笑意：“既然這麽近，那等會兒大家結伴都去看看，早些回來就是了。”

這段時日心思重，現在難得有個機會，就決定好好放松一下。

衆人快速吃罷晚飯，買了幾盞河燈，又借來筆墨，各自寫上所緬懷的亡人名諱。

許長安也希母親亡靈安好。

眼角餘無意間瞥見承志，見他也正認認真真寫著，隨口問：“你祭奠誰啊？你記起你的家人了？”

父母不知，親族全無，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也有要祭奠的亡靈？

“沒……沒有。”承志臉頰通紅，還好是在夜間，看不分明。他猶豫了一下，聲音很小，“不是說除了祭奠亡魂，還可以祈願的嗎？”

方才小李是這麽說的。

他不記得過去，但是對未來也有著自己的期盼，希能和恩長久，白頭到老。

許長安“哦”了一聲，不甚在意：“這樣啊。”

聽到這簡單的三個字，承志心裏忽的漫上失落。他原以為，至會問一下，他許了什麽心願。那樣，他就會告訴，這個心願和有關。

他甚至都在猜想當得知的心願後，會是什麽反應，是多一些還是多一點？

然而什麽都沒問，轉頭就去跟表妹說話了。

承志忽略心頭的那一點不快，對自己說，可能現下正跟表妹說得高興呢，不要多想。以後找個機會慢慢告訴就是了。

如此這般想了一會兒，他才收起了雜念。

鎮子上的這條河不大，河面上漂浮著各式河燈，岸邊也站著三三兩兩來放河燈的人。

不遠還有搭起的臺子，正上演著目連戲，咿咿呀呀。

許長安同表妹一道放了河燈後，也跟著在一旁看熱鬧。先前也聽過目連救母的故事，但看目連戲還是頭一遭。

天上皓月當空，繁星點點，河面上又有盞盞明燈。雖是在夜裏，可人在此地，卻毫不覺黯淡。

承志不懂目連戲，他只含笑瞧著看戲的許長安，好像永遠也看不夠。

許家這一行人終究還是沒在外面逗留太久，畢竟明天還要趕路。略湊了會兒熱鬧後，他們就回客棧休息了。

如同小李所說，距離很近，半刻鐘也就到了。

臨回房間之際，承志忽然開口：“長安。”

許長安此時一腳已踏進了房門，聞言扭頭看他：“嗯？”

承志覺自己心裏有許多話想要對說，又好像沒有的事。似乎就這樣輕輕一聲的名字，多看一眼，心裏就會生出歡喜。

他沖笑笑：“做個好夢。”

許長安有些意外，眉梢輕挑，微微一笑，回了一句：“你也是啊。”

不遠懸掛著的燈籠流瀉出暖黃的，笑容清淺，聲音溫。

因為這一幕，承志心裏那點莫名的不安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歡喜。

“嗯。”他重重點一點頭，目送進了房間。而他自己則在外面站了好久。

晚間躺在床上，雙目微闔，眼前立時就能浮現出的模樣。生氣的、開心的……

他想，他比他原本以為的還要在乎。

這一路上，陳茵茵一直和表姐同起同臥，初時還不覺得如何，快到湘城時，約覺承志和表姐之間好像有哪裏不一樣了。

不管是兩人相的模樣，還是承志看表姐的眼神，分明跟從前不太一樣。

直到七月十九日上午，馬車進了湘城，陳茵茵才心念一轉，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祖母壽誕那日，表姐險些被二堂哥欺負。找表姐時，表姐是在承志房睡下了！

是睡在承志的房！

當時滿腹心事，并未深想，現在回想起來，才發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陳茵茵猛地瞪大眼睛，一把抓住了許長安的手臂：“表哥！”

“怎麽了？”許長安詫異地看著表妹。

陳茵茵臉變了又變，，言又止，好一會兒才低聲音問：“你那晚說，不用在路上耽擱行程了，想早點回家。是不是，是不是嗣那個事解決了？”

說著指了指馬車外。

許長安角輕揚：“大概是吧。”

陳茵茵驚得張大了，連忙用手捂住，生怕自己尖出聲。

表姐能這麽說，想來至有九的把握了。

過了許久，待緒穩定了一些，陳茵茵才好奇地問：“怎麽解決的啊？”

此時已到了湘城，馬車外面人聲鼎沸。許長安放下車簾，沒有回答，只賣了個關子：“這個嘛，等到家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馬車已到了許家門口。

車剛停穩，許長安就跳下了車。

承志下馬之後下意識將目轉向，看見正擡手扶陳小姐。灑在的側臉上，白皙的面龐似乎會發一樣，顯得格外好。

他移開視線，盯著門匾上的“許”字，目幽深，線抿。

記得來許家的第一天，就是在這門口，義父指著門匾，認真地告訴他：“以後你就是我的兒子了，這兒就是你的家。”

他沒有過去的記憶，除了已經去世的崔姑，義父是對他最好的人。在他的心裏，義父和崔姑就和他的父母差不多了。

這一段時日裏，義父將他視作親子，對他寄予厚，可惜，他注定要讓義父失了。一時之間，他甚至不敢想象義父得知他拒絕嗣許家後的反應。

明明路上已經無數次想好了措辭，可這會兒承志居然有點遲疑。

——倒不是想改變主意，而是他不知道怎麽樣才會讓義父的失之稍微輕一些。

“怎麽不進去啊？”許長安的聲音驀的響起，帶著笑意，“發什麽愣呢？”

承志偏頭看了看，只見眉眼彎彎，笑容明，笑地凝視著他，清澈的眼眸裏倒影著他的影。

他忽然一陣慚愧，以終相托，他卻還在門口遲疑。這不是讓徒生不安麽？

心底的種種猶疑頃刻間盡數散去。承志笑了一笑，輕松而釋然：“這就進去。”

反正早晚總是要面對的。

承志定了定心神，大步往前走。

許長安則看一眼門口多出來的馬車，有些疑：“咦？誰家的馬車？家裏來客人了嗎？”

許家確實來客人了。

承志剛一進門，就有小廝興高采烈地說：“承志爺回來啦？陳州老家那邊的人都在正廳呢，朱大人也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大約是聽到了靜，小廝話音剛落，許敬業就從正廳走了出來，滿面笑容地沖義子招手：“承志，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快過來，快過來。”

“義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承志走上前去，認真開口。

許敬業一眼瞥見了和許長安相攜而的陳茵茵，愣了一瞬，繼而出恍然大悟的表：“哦，你是說茵茵的事？茵茵又回來了是吧？哎呀，這裏是舅舅家，願意回來就回來，想住多久住多久。我難道還會趕不？”

“不是陳小姐的事，是我……”

許敬業并未在意義子要說什麽，不等其說完，他就沖著漸行漸近的兒和外甥說道：“你們一路辛苦，先回去歇著吧。家裏有客人，我就不跟你們多說了。”

“好的，舅舅。”

因為正廳還有客人，許敬業打個招呼後，匆匆忙忙就又回去了。

許長安沒有立刻離開，只似笑非笑看著承志。等著他向父親坦誠呢。

他若不開口，就自己說了。

承志抿了抿，聲音輕而堅定：“長安，你回去等消息，這件事給我就行。”

許長安甜甜一笑：“好啊。”

甚是信賴的模樣。

承志重重點一點頭，轉往廳堂而去。

此時正廳裏赫然端坐著七個人，除了為主人的許敬業，還有六個客人。其中一人穿青袍，另外五個則是普通常服。

“來來來，承志，快來見過朱大人和五位叔公。這幾個叔公可都是從陳州大老遠過來的。說來也巧，咱們湘城的朱大人跟你七叔公還是親戚呢。”

許敬業眉開眼笑，心極佳。

陳州老家的這些同宗數日前就到了，一直在許家被好吃好喝招待著。昨天閑談時，說到本地縣令，七叔公十分得意，竟說自己是朱大人的姨丈，在其小時候還照顧過他好幾年。

說到興頭上，七叔公試探著讓人給縣衙下了請帖，朱大人居然真的在今天上門做客了。

許家開鋪子賣藥，手上有點餘錢，在平頭百姓中算是不錯的人家。可是跟當的相比，還是有著巨大的差距。

如今見義子回來，許敬業腦海裏突然萌生出一個想法：非同姓之間的過繼需要宗族鄉紳共同見證。可放眼去，整個湘城又有哪個鄉紳能比得過朱大人呢？難得朱大人在，何不今日直接就簽了嗣書？也好讓朱大人做個見證？

這不比他的那些朋友有分量得多？大不了到七月二十二再正式宴請賓客告知親友就是了。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大後天朱大人依然會紆尊降貴來到這裏。

許敬業越想越興，當即說道：“朱大人，各位叔伯，這就是我那不的兒子。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我們今天就把這嗣文書給簽了吧？”

過繼嗣子也算是添丁進口的大事，能被邀請作為見證者并在文書上簽字，則是對其份地位的肯定。

許家五個叔公對視一眼，大致猜到許敬業臨時更改日期是因為朱大人的緣故。大家也樂意人之，是以齊齊點頭：“甚好，甚好。”

七叔公甚至有意擺起長輩的譜，他拈著胡須，笑著看向朱大人：“賢甥啊，記得你寫的一手好字。依老朽看，這嗣文書就由你起草吧。”

朱大人也不拒絕，只哈哈一笑：“那本就獻醜了。拿筆墨來吧。”

衆人興致高漲，唯有承志，臉劇變。

他本意是想單獨告訴義父自己的決定，可如今事發突然。義父竟然想在今天就過繼。眼看著朱大人就要起草文書，再不阻攔就來不及了。

承志匆忙出聲：“義父不可！”

許敬業只當義子不懂變通，沖其使了個眼，示意其不要說話。機會難得，應該珍惜。

“義父，這嗣文書不能寫，我也不能簽。”

“怎麽不能簽？”許敬業口而出。

承志眸中閃過些許歉意，他抿了抿，輕聲道：“義父，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他認為這種事應該私下單獨說。

“為什麽要借一步說話？你就在這兒說！”許敬業心裏惱火，不明白一向聽話的義子為何會在關鍵時刻突然胡鬧。

“因為，我不願做你的嗣子。”

承志這話一出，正廳中諸人神各異，紛紛看了過來，正廳裏安靜得似乎連掉針都能聽到。

許敬業呼吸一窒，臉上笑容凝固，疑心自己聽錯了。他眼睛微微瞇起：“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怎麽不願？”

事已至此，承志再無半分猶疑，他一袍角，跪了下去，脊背直，一字一字，說的格外清晰：“義父，請恕我不能嗣許家。因為，我想娶長安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