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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青黛》 第 19 章(三更合一)

行至道觀門檻前,絮雨便覺周力氣若已耗盡,停了片刻,才終於勉強抬起腳,出了這麵大門。

向晚,坊街上的行人和車馬依舊川流不息,一出來,的耳鼓裏便若驟然衝沸騰的聲浪,猛烈地拍擊的心房,口要裂似的,人到呼吸困難,撐著,才走了幾步路,

斜旁飛快駛來一架馬車,避讓不及,險被撞到,車夫扭頭罵瞎眼,駕車從旁轟轟地駛了過去。

倉促地後退,直到退停在了道觀的牆之下。

應該是一天都沒吃飯的緣故,頭暈耳鳴,後背在涔涔地冒著冷汗,眼冒金星,人搖搖墜。

一把扶住牆,免得當場栽倒,撐住自己後,慢慢坐到了地上,接著,無力的垂首下去,閉了眼睛。

便如此,著牆在地上靠著,直到的不適之退去,心跳也慢慢恢複了平緩,耳裏才重湧了聲音,聽到有人正在議論自己。

“……這人怎麽了?

是不是病了?”

“是中暑了?”

“著也不像,又不是酷暑天……”

慢慢睜眼,抬起頭。

周圍站了好幾個停下了腳步的路人,正在著自己。

有人見依舊蒼白,好心提醒,簪星觀有善堂,可以歇腳,讓進去討口水喝。

絮雨抹了把額上打發腳的的冷汗,勉強笑了一笑,起,沿著道觀高牆繼續往前行去,走到一麵坊門前,見坊外街上路人形匆匆,才驚覺過來,原來耳中又響起街鼓的隆隆之聲。

又一個夜幕降臨。

在坊門側立了許久,直到最後一道街鼓聲落,坊門在的麵前緩緩閉合。

所在的此,是長安城最為繁華的坊城之一,晝夜喧呼,燈火不絕。

這個夜晚,絮雨漫無目的穿行在璀璨的燈火中,走到再也走不了,回到簪星觀,在它後門的一角落裏靠坐了一夜。

這裏沒有燈火,也沒人會來,在黑暗裏,閉著眼,渡過了歸來的第二個夜晚。

天亮,附近崇仁坊的坊門開啟。

四通旅店的夥計打著哈欠開了大門,見門外站著一個材單薄的年郎,雖然帶褶皺,麵容蒼白,但眉目秀好,以為是來投店的趕考士子,聽到對方開口,說要尋一個住在此的名周鶴的人,

指了指路,撇

“那個窮酸畫匠!

著肚皮裝飽漢!

已經欠了半個月的租錢了,他搬去通鋪,又不去,若不是他求告,早就趕出去了!”

長安多豪客,很多貧寒士子到來之後,寧願舉債也要落腳在麵些的旅館或者宅戶裏,免得失了麵子被人輕,繼而影響遊。

崇仁坊毗鄰皇宮,夾在東市和舊尚省選院的中間,為吸引眾多士子聚集的所在,一地難求,旅店價錢自然不菲。

周鶴應當也是抱著此念住在了這裏。

絮雨尋到他住的屋,叩門,一直沒有應答,又叩,幾次之後,門遲遲才開了道,裏麵的人道:“怎的大早又來催錢了?

我說了,再幾天就能湊齊……”抬眼清來人,一愣,繼而臉孔微紅。

這開門的正是周鶴,隻是此刻他的樣子和昨天不同,頭發淩,眼圈發黑,神更滿是懊惱。

門雖開得不大,一眼也可以見屋不堪,到都是畫稿和沾滿了幹涸料的髒汙水盂,角落裏還散堆著一疊起來像是文章詩稿類的箋紙。

絮雨朝他點了點頭,微笑道:“冒昧一早便來打擾。

若是方便,可否借地說話?

我有事請教周兄。”

周鶴很快恢複常態,打開門請絮雨,自嘲地笑了一下,指了指畫稿:“不瞞你說,我近來確實囊中,又不願搬到下等住與商人腳夫混居,故隻能靠賣畫籌措盤纏。

你也知道,無名無姓,就算畫得再好,也是無人賞識,隻能替人捉刀賣到畫肆。

昨夜畫了半宿,總算趕完。

方才還以為是旅店又來催要房錢,不敢應答,沒想到是小老弟大駕臨,見笑了。”

絮雨去,這些畫的容多為花間人,設工麗,富貴濃豔,應是用在酒肆雅舍或青樓之的,雖是捉刀之作,時間也倉促,於細節未免雷同,但線條細,人態也是各有不同,

或含脈脈,或輕顰淺笑,坐臥不同,非有著多年畫功而不可得。

絮雨笑道:“我姓葉,家中排行二,周兄我葉二便可。

是我貿然在先,大早便來打擾,周兄不怪,便是我的幸事了。”

周鶴擺了擺手:“昨日我以為和你別過便再無機會見麵,今日你來,我是求之不得。

方才你說請教,我怎敢當,若是有事,你盡管講。”

“記得昨日周兄說,你從前曾隨令尊為昭德皇後陵作過墓畫,我知詳,可否告知?”

周鶴一愣,大概是沒想到大早來,是對這個興,但很快應道:“不錯,確有其事。

當今聖人年號乾德,我記得是乾德五年的事。

至於陵寢,應當是在乾德二年就開始修了,耗時數年,用工以十萬計,工匠晝夜鑿山不停,才初形製開始作畫。

不算那些畫邊角雜畫的無名畫工,便是宮中有名有姓的畫師,計一二十位,也都被派了過去,全部畫工數以百計。

我記得人最多的時候,墓室腳架林立,日夜火杖通明。”

絮雨定住了。

周鶴說得興起,歎了一聲:“所謂事死如生,想來也不過是如此了。

人誰無百年,百年之後,能安眠在如此一座地宮之下,也算是榮哀至極。

但奇的是,當年還有一個說法,這陵寢其實不過是座空墓,冠塚而已……”

他說到這裏,忽然一頓,打住了,應當是後悔提及此話,咳了一聲,轉了話題笑道:

“葉二弟不知是否用過早膳?

若沒,不如一起去用膳?”

絮雨不:“你不是說你對宮廷外所知頗多嗎?

把你知道的,包括這個傳言,都告訴我。”

周鶴目微微訝一眼,麵:“葉二弟,非我食言,而是有些事牽涉皇家辛,豈是我這等人可以妄議的。”

“你想要多錢?

我會想法籌措。”

絮雨著他那雙因昨夜熬夜作畫充尚未退盡的眼,說道。

周鶴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你是從哪裏學的畫?

師從何人?”

他於繪畫頗有天分,自又接為宮廷畫師的父親的熏陶,加上多年苦功,並非泛泛,眼力更是高人一籌,尋常畫作難他眼。

但昨天無意到這個比自己小許多的年人作的畫時,心頗

其畫的容,是門神神荼鬱壘,這是極其普通的題材,早被畫濫,毫無意可言,別說畫師,便是畫工和最低等的民間畫匠,閉著眼睛想來也能畫。

但自對方下落紙,卻頗為不同,法波折起伏,清勁剛健,又行雲流水,二門神眼目幾勾勒而,卻若電含,生威怒,栩栩之態,若就要從紙上躍出,人間邪祟而卻步。

這畫風和法,顯然來自葉畫,卻又不見拘泥,更非一味的模仿,揮灑自如。

傳葉鍾離時曾為遊俠,無長,一劍一,正是從劍道領悟到了法,融會貫通,人一,自一派,方為一代宗師,萬人敬仰。

周鶴心自視甚高,論畫技,即便是當今宮廷的翰林畫直方山盡,或另一位如今最為得勢的姚旭,他實際上也未必得上。

年的畫功,自然不能與葉鍾離真跡相提並論,但論神髓領悟之徹,實話說,即便是苦習了葉畫多年的自己,也不如他。

此刻終於能夠借機發問,周鶴盯著麵前的這位年人。

絮雨道:“葉祖被世人奉為神明,他自己卻以畫匠自居,更不藏私。

我聽聞從前他還在長安時,即便是最為低微的民間畫匠來向他請教畫技,他也會悉心指導,廣傳畫技。

他在作完京長卷出宮離開長安前,撰寫一部畫經,記下了他全部的作畫口訣、研之法和各種心得,好技藝傳承,讓天下所有有誌於畫道的畫士能夠有本可習。

畫經至今流傳,造福天下無數畫生,這些都是廣為人知的事,周兄想必比我更是了解。”

“我師不過是山野裏的一個無名畫師,早年也曾遊曆繁華,後來破世俗,用心研習,傾囊授於我。”

絮雨朝周鶴展開自己那隻指節上生有幾個繭的右掌。

“我並無天資,所幸得遇良師,知道一個勤能補拙的道理。

所作之畫,若是僥幸能周兄之眼,是我之榮幸。”

這話說得滴水不,周鶴了半晌,道:“葉二,往後你若出人頭地,勿忘提攜一二。

隻要你答應,我便將我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你也知曉,牽涉宮廷朝堂,有些事不可言,怕要掉腦袋——”

“我若能,必不忘記。”

“好!

我信你!”

周鶴輕輕擊了下掌,轉頭了眼四壁,“這裏說話不便,你隨我來!”

二人出旅館。

周鶴往東出城,一直走出春明門,來到城外的一片荒野地裏,周圍不到半條人影,這才停下來問:“你想知道什麽?”

“你知道的全部。”

周鶴不解地一眼,“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

“多長都沒關係!”

他沉了下,“我便從當今聖人還是定王的時候講起吧。”

“如今朝堂,以柳策業、王璋二宰最為得勢。

王璋出自太皇太後一族,柳策業也是世家,更是太子舅父。

但當今皇後柳氏,並非太子生母,而是姨母。”

聖人為定王時,初以關東世家柳家長為妃,柳妃生有如今的太子李懋,後病故而亡。

等到議繼妃的時候,柳家原本希柳妃的一個堂妹續為定王妃,但定王另有屬意,子便是後來的殷王妃。

殷父曾做過國子監祭酒,殷貌極好,也不知是何等機緣,定王之眼,定王傾慕,求到了老聖人的麵前。

那個時候,老聖人已日漸衰老,對兒子們頗多防備。

定王的這個請求應正合他心意,做主賜了婚事。

“據說殷王妃嫁定王時,年不過十七,定王也正當英雄壯年,得殷王妃後,極是寵,同行,出同車,眼裏再無旁人,可謂神仙眷,後得一,號簪星郡主。

附近務本坊有一冠觀,名簪星觀,那地原本就是定王府,簪星之名,也是來自郡主。

不止如此,我聽聞小郡主之所以以簪星為號,當年好像也是有個來曆的……”

“這個不必說了,”絮雨打斷周鶴的話,“空陵是怎的一回事?”

“這就要從葉鍾離開始說起了。

葉鍾離號稱門徒遍布天下,但他真正收為弟子並帶在邊悉心教導的,隻有一人,那人名丁白崖。”

絮雨還是頭回聽到阿公有這樣一位親傳弟子,不一怔。

“丁白崖天資過人,文章詩畫,皆是不俗,卻因出微寒,無家世傍,來長安後,屢考科舉不中,最後心灰意冷,棄而專畫。

他天資本就聰穎,得葉鍾離悉心教導,數年後便名揚長安。”

“葉鍾離當年畫完京長卷離開了長安,丁白崖卻沒走,為之後最矚目的宮廷畫師,參與各種宮宴,曾為上從太後下到王妃公主們的皇室眷們作像。”

“丁白崖神秀骨,瀟灑不羈,有魏晉風度,名後,便得長安第一男子之名,因他平常好穿白,人皆稱之白丁郎,傾慕他的子無數。

傳言當中甚至有不高門貴,為能求他作像,挖空心思,不惜一擲千金賄賂司宮臺的得勢閹人,好閹人為們安排機會。

他卻獨獨鍾於定王妃,借他宮廷畫師的份刻意接近,二人漸有私,隻是礙於份,各自忍下來。

後來恰逢變,給予天賜良機。”

“據說京破前夕,太皇太後曾召殷王妃帶著小公主宮一道預備西幸,卻借機和丁白崖私逃,此後銷聲匿跡,再無二人的半點消息了。

定王登基之後,這二人若是活著,自然更不會麵,或許如今正在天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做了一對逍遙鴛鴦。”

絮雨聽得全倒流,心頭一陣突突跳。

也想起來了。

當年隨阿娘宮,確實見過一個生得秀朗如玉的年輕畫師。

那畫師也為和阿娘一道畫過像。

記得阿娘很是喜歡,曾將那幅母圖懸於寢堂。

後來不知何故,阿耶好似不喜,畫像便被摘了。

“不可能的!

你給我說朝堂舊事,你卻給我講這些不知哪裏聽來的謠言!”

忍不住出聲反駁。

周鶴嗤笑一聲。

“若以常理而論,確實不大可能。

但當日天地傾覆,長安一團,連皇帝都丟下子民逃了,人人命危急,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那樣狀之下,份又算得了什麽?”

“不知你有沒到過崇仁坊裏那一做社安廟的所在。

前,本是皇家為公主郡舉辦婚禮的場合,平民不得擅,何其高貴。

京破後,幾十個消息滯後來不及逃走的皇室公主和駙馬躲進去避難,兵到來,殺公主,屠戮駙馬,他們的流得滲出了門檻,將地麵都染紅了。”

“天都塌了,任他們的統再如何高貴,又能如何,還不是如豬狗一樣任人宰割?

不如和心頭人趁機走了,餘生還能得個逍遙快意。”

絮雨神勉強保持不,手卻在袖下握拳,控製不住地抖了起來。

周鶴繼續說道:“自然了,殷王妃有無私逃,是死是活,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但變平定後的起初那幾年裏,朝堂之,人皆知有此傳言。

你道長安城如今為何罕見葉鍾離早年曾繪下的壁畫?

他的紙本絹本真跡,如今更是萬金難求。

雖說叛軍確曾毀損一部分,包括他曾繪在永安殿的長卷,但也不至於全部毀去。

剩下皆是源於今上。”

“在他登基之後,長安寺廟道觀紛紛有所作,或用畫覆蓋舊圖,或幹脆予以鏟除。

若非收到上命,誰會舍的毀掉那些真跡?

如今隻有青龍寺天王殿的南壁還存有一麵他的壁畫。

據說是因僧人實在舍不得,冒著生命危險在南壁牆前砌了整整一麵牆加以遮擋,這才僥幸留存至今。

更不用說,那個時候,和丁白崖有過往的宮廷畫師,都不知道被驅殺過多個!”

他沒有說白,意思卻很清楚。

那便是定王登基之初,因厭恨丁白崖而遷怒於葉鍾離,下令毀了葉鍾離的圖畫,並對那些和葉鍾離有過往的畫師加以迫害。

“你說的未必作準。”

絮雨定了定神,不由地再次出聲辯解。

“倘若真如你所言,為何後來又不了?

我聽聞為聖人萬壽而建的殿堂,甚至要複現當年葉鍾離曾作過的長卷!”

周鶴點頭:“你之所言固然不錯。

但若換做你是聖人,你也會這麽做。

起初是盛怒之下的泄恨之舉。

尋常人恐怕都不能忍如此辱,何況天子之尊?

但過後,便會想明白的。

越是如此,豈不越坐實了那個傳言?

聖人臉麵何存,何以堪?

況且葉鍾離的名聲實在太大,民間已然稱神。

不是我冒犯天威,聖人縱然是天子,恐怕也難以長久打,不如順勢將當日醜事遮掩過去,如同什麽都沒發生,昭告天下,昭德皇後當年乃是不幸喪命於叛軍之手,這才是帝王之道。”

絮雨一下沉默了。

“如此你當明白為何那是一座空陵了吧?

如今這麽多年過去,談及昭德皇後,民間人人都說,聖人為昭德皇後大造皇陵寄托哀思,雖兩隔,也難絕分。

天家夫婦深至此地步,足為天下子民之典範,這難道不好嗎?”

周鶴說完這段舊事,見對方良久未再發話,笑道:“你怎的不說話了?

可還有別的事想要打聽的?”

“宮中可有一個做趙中芳的侍?”

絮雨緩緩抬目問道。

“趙中芳……”

周鶴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皺眉思索片刻,頷首。

“好像還有印象。

聖人登基後,便是此人做了侍丞。

據說他早年是定王府的舊人,深聖人重,那時的袁值還不知道在哪裏!

後來卻不知何故,幾年後人忽然不見了,也不知去向哪裏,是死是活。

如今的司宮臺,已全是袁值的事了。

這麽多年過去,宮中還知道這個名字的人,恐怕也是不多了。”

“對了,我記得此人單有疾,行路長短有別。

倘若我沒記錯,應當就是你問的人。”

郊野裏草木鬱鬱蒼蒼,野花遍地雜開,麗日耀目,暖風陣陣拂而過,然而隨著周鶴這個曾曆過舊事的人的講述,絮雨卻覺全如在嚴冬的冰井裏浸過一樣,慢慢地冷了下去,到了最後,

冷得仿佛都在地往外冒著寒氣。

“葉老弟,你怎的了?

瞧著不大好,可是不適?”

耳邊傳來一道關切的呼喚聲。

絮雨閃神,見周鶴正用關切目著自己。

搖頭:“今日多謝周兄,我大長見識。

我沒事了,該回了。”

向周鶴微微頷首,往城裏去,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轉頭,一字一字地道:“你說的那些,全部都是謠言和臆測。”

周鶴一怔,隨即哂笑:“那又如何?

便是空之風,亦出自孔

何況那些說法,當日甚囂塵上,不是我周鶴憑空造。”

絮雨不再發聲,掉頭繼續前行。

“葉老弟,那方才我們說好的事……”

周鶴了片刻前方那道漸漸遠去的背影,忽然喊道。

“我記著。”

絮雨頭也未回地去了。

長安太大了,這一天,當絮雨終於回到永平坊的旅店時,暮鼓已是再一次地回在大街小巷的上空,聲聲催人歸家。

是走路回來的。

並非搭不到返程的車,到西市後,就有很多便車可乘。

走路,走得雙近乎麻木,整個人筋疲力盡,仿佛這樣,就覺不到那的巨大塊壘所帶給的近乎窒息般的痛苦之

臨走前對周鶴一字一字說出的那一句話,又何嚐不是證給自己聽的。

絕不相信,的阿娘會在那個夜晚拋下和阿耶,與一個年輕畫師私奔而去。

那個夜晚的後來,曾多麽地盼心中向來無所無能的父王能從天而降,救離於那種從未經曆過的恐怖。

趙中芳趕走,一邊哭,一邊回頭,到了那些正在追來的人。

漆黑的夜幕下,他們的臉孔隨著馬匹的疾馳在火杖的中跳躍扭曲,其中一張,曾見過。

有一點周鶴說得確實沒錯。

有一個比大了將近十歲的同父異母兄長,他李懋。

他的母家柳家常有人來王府探他,來得最多的,便是李懋的姨母,亦如今的小柳後。

就在那一夜的前幾日,那子再次登門,接走李懋,稱其母對他極是思念,想能見到外孫兒的麵。

阿娘是繼母,但對李懋盡心盡力,平日對他的關注和照料絕不亞於對自己。

小的絮雨仍能覺的到,李懋表麵恭順,背著父王的時候,投向母妃和裏,總是帶了幾分無聲的厭惡。

中那張扭曲的臉,就是當日曾隨柳來接走李懋的柳家護衛長。

那個夢魘的夜晚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沒有死,回到了出生的這座城。

昔日的阿耶了當今的聖人。

王太後變太皇太後。

柳家那了皇後。

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太子。

所有人都過得很好,比從前還要好。

惟有的阿娘,那個世上最為麗溫子,似乎已經死去,曾是郎的人為建起一座浩大的陵寢,世人人人可見。

似乎又還活著,以一種最為屈辱的方式,活在人言當中。

至此也終於明白,阿公這麽多年一直在尋的人到底是誰。

他必定是知道這個傳言,才會如此執著,多年以來,一直想要找到那位他最為重的背負著汙名的親傳弟子,這就是他未了的心願。

在陪伴定居了三年之後,阿公還是將托付給了裴冀,不顧他的獨自離開,去了不知的某個所在。

剛恢複記憶時,一度曾湧出的恨不能立刻去到阿耶麵前告訴他自己回來了的衝然無存。

趙中芳那一夜並未死去。

他也和一樣,僥幸活了下來,並在之後繼續服侍過阿耶數年。

那個時候,他不可能沒到那一張臉,更不可能不知道對方是誰。

那張臉出現在那裏,意味著什麽,都能想明白,趙中芳不會想不到。

絮雨的腦海裏仿佛又浮現出一團燃燒在空中的火,務本坊坊門之外,那滿樹的石榴花。

趙中芳剛了笞,趴在榻上不能彈。

跑去他,眼睛紅紅,滿心都是懊悔。

“唉,唉,都怪我,害你了這樣。

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他慌忙擺手。

“小郡主莫哭!

奴一點兒也不痛!

奴怎麽會生小郡主的氣?

小郡主沒事就是萬幸。

小郡主快走吧,千萬莫要讓人見你來這裏!”

好巧不巧,恰好摘花的當晚,因為頑皮,失足一腳跌進寢堂庭院前的水池裏,喝了幾口髒水,了點驚。

的阿耶命人連夜將池填了,事本也過去了,卻不知是哪個多,把趙中芳帶著小郡主摘了榴花的事也告到他的麵前,他大怒,若非阿娘極力勸阻,嚇得抱住阿耶的嚎啕大哭,

加上趙中芳是侍奉他長大的伴當,怕是當場就要被打死了。

“你別怕,我已經求了阿娘,是準許我來的。

我給你帶了糖。

你吃。”

上背著的一隻飾以金箔花紋的小巧玲瓏的背包裏掏出一塊糖,送到了趙中芳的邊。

糖潔白如玉,是用上好的蔗和牛的,還做了小兔子的樣子,惹人喜。

趙中芳起先死活不吃,後來不住的央求,咬了一小塊。

“好吃嗎?”

歪著頭問。

“好吃!”

“我還有小貓,小魚,小狗,全都給你!

你吃了快些好起來,再陪我玩!”

嘩地一聲,將背包裏的糖全都倒了出來。

“王妃心善,小郡主你對奴也真好啊!”

趙中芳的聲音哽咽,激得快要哭了出來。

“你是我的趙伴當!

永遠都是!”

孩用響亮的聲音嚷道。

趙中芳他如今人在哪裏?

是死是活?

那個晚上,阿娘沒回,郭縱獨自回來,到底和他說了什麽?

那些追殺的人,是否真的如到的那樣,是了柳家某個人的派遣,目的又是為何?

還有,他究竟有沒有告訴皇帝,當年的那個夜晚,曾經都發生過什麽樣的事?

絮雨回到旅店,人筋疲力盡。

正是一天當中最為忙的時刻,住客進進出出,兩個喝醉的客人因賭錢而扭打在了一起,高大娘一邊叱罵,一邊喊人分開醉漢,周圍人卻都在起哄。

高大娘大怒,提了一桶水出來,朝那二人當頭潑了過去,這才將醉漢分開,忽然到進來,眼睛一亮。

“小郎君你可回了!

昨晚一夜沒回,我道你不住我家了,去你房中,東西又都沒有帶走,我以為你出意外,擔憂了一夜呢……”

絮雨恍若未聞,將高大娘的關切和一切的雜音都留在後,自顧進屋,

倒頭便睡。

閉目前的那一刻,的心裏惟剩一個念頭。

要向他求證,的趙伴當。

是不是他,背棄了昔日的主人和他的小郡主,並沒有將那一夜他全部的所見都轉到當今聖人,阿耶的麵前。

的阿耶,對一切都無知無覺,渾然不曉。

……

皇城附近一進奏院的黑漆大門外,來了一名著不顯但軒昂拔的年輕男子。

這一帶的幾條長街上,還有不類似的所在,都是各地藩王方伯或京外節度使設在京中的奏事聯絡之所,因而附近不像另外的街市那麽喧鬧,又是午後時刻,道上車馬也不多。

他向進奏院的門人報上了名,便靜靜等候在外。

沒片刻功夫,大門裏發出一陣喧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

一個貴人模樣的青年從堂疾奔而出,一隻腳的靴子都沒來得及穿好,被甩在了庭院之中,他也不在乎,套著白直接奔出大門。

門外等候著的男子轉過朝向他,麵微微笑容。

“二郎!”

驚喜的高呼聲裏,承平一腳蹬出門檻,“咚”的一聲,拳頭跟著就擊在了他的肩上。

“好你個裴蕭元!

怎的今日才到!

我好等!

昨日我找了你一天!

還以為你在路上出了事!

你何時到的?

走的哪個門?”

裴蕭元並未躲開,承下來自人的這一重拳,這才笑著致歉:“實在對不住,你擔心了。

我昨夜便到了,通化門進來的。”

承平聞言大怒:“好個老畜生!

我那長樂驛丞是活膩了!

今日一早我剛去過那裏找你,他竟和我說他不知道!

我下次過去不鞭他!”

裴蕭元道:“我未在長樂驛停留,他如何知道?”

承平一頓,隨即哈哈大笑,“罷了罷了!

你到了就好!”

臂拉他要朝裏去,這才發現腳上了隻靴。

早有隨從撿了捧上來伺候,他跳著腳套了回去,隨即領裴蕭元說說笑笑地進了,落座後,自然先問他這趟尋人的結果,聽說沒找到人,未免失

“我也一樣。

來的路上一直打聽,卻沒有半點消息。

要是人真就這麽沒了,我日後怕是不敢去見裴公了。”

“你過慮了。

你是京,自然不會與你同路。

人應當是不會出事的,自小便隨阿公遊曆在外,說不定此刻已是回了,何叔那裏想必很快便有的消息。”

裴蕭元口中如此安著承平,然而心對此也並不十分篤定。

承平歎氣,語帶幾分抱怨:“此到底去了哪裏,人好找!”

裴蕭元一時沉默。

承平覷他一眼,“罷了,不說這個,你已盡力。”

說完轉了話題,高聲呼人,命立刻去長安最好的酒樓春風樓裏置辦酒席,要給裴蕭元接風洗塵。

不等他開口,笑著說:“你說什麽也沒用,這頓酒是免不了的。

京中諸衛裏許多與我相好的子弟兒郎對你慕名已久,知你這回京,早就在我這裏再三地問,你若是不去,我是沒什麽的,問問他們依不依!”

裴蕭元略一思忖,一笑:“那就多謝了。

晚些我自己過去便是,等下還要去趟崔府。”

崔氏號稱天下第一士族,他母舅是其中的一支,承平早就知道,聞言便也不再強留,點頭:“也好,那我不留你了。

先前你還沒到的時候,你的舅父就曾數次派人來我這裏遞話,說若見到你,立刻給他去個消息。”

他說完,又問他接下來住的事,邀他住在自己這裏。

裴蕭元說他已落腳在了金吾衛的傳舍,過些天則搬去公廨,也是一樣方便。

承平知他不願住在自己這裏,也不勉強,再敘話片刻,起送他出去,又再三地叮囑晚上的接風宴,二人這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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