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將所有蘇梨留下的氣息，統統洗……

第七章

吳國時逢世，外憂不斷。

李氏王朝病骨支離，多年來一直被世家架空，形同虛設。

早些年，便是天子都得門閥豪族擺布，遑論嫡出公主。

直到宣寧帝即位，借助宗室子拉攏世家，培植黨羽，練兵秣馬，這才有了立足之本。

如今，重華公主設下的賞花宴，除了幾個世家長房嫡敢抹面子不來捧場，旁的世家淑本著討好皇室的心，都會空前來赴宴。

李慕瑤如今是宣寧帝膝下唯一一個待字閨中的嫡，自然知道父皇的授意。

能作配這等吳國第一公主的，唯有那位天人之姿的崔家長公子崔玨。

李慕瑤雖然屢次登門拜會崔玨，均是到崔玨的怠慢。

但崔玨對誰都冷淡如斯，至李慕瑤三不五時還能邁進疏月閣，比起別的貴來說，已經很面了。

然而，今天剛走到庭院，遠遠聽到幾個俏小娘子你推我攘，笑一團——

“真羨慕你，居然能得到崔家長公子的贈琴！”

“那可是崔相公崔玨啊！我爹見了他，大氣都不敢一下，他居然這麽平易近人，還會給你送琴……”

“就算不單你有這把琴，好歹你收到了啊，唉，我前段時間來癸水，肚子疼，沒能去謝大家的琴課，錯失良機了。”

孩們親親熱熱稱呼崔玨為“長公子”，一提到這個稱謂，大家都心知肚明說的是誰，豔冠建業的男子，唯有崔蘭琚呀！

被手帕簇擁其中的範五娘子範寶珠，一直抿笑。

心裏得意，回家的時候已經不著痕跡把這件事說給各房堂姐妹聽了，收獲衆人豔羨的目，虛榮心暴漲。

然而範寶珠知道，自己也不算獨得崔玨厚待的那一位。

那天前往私學聽課的小娘子人人都有份，又不只一個收到禮。範寶珠有自知之明，心虛地說：“也是湊巧撞上長公子心好罷了，算不得什麽……”

可臉上喜卻清晰可見。

直到一道的聲傳來：“謙虛什麽呢？便是我都沒得過長公子的贈琴，範五娘子可比我強多了。”

範寶珠聽出聲音來人，登時了一瞬。

不過小門小戶，公主的聲音一拔高，當即就被嚇破了膽子。

範寶珠心裏委屈，噙著眼淚上前，“公主殿下，臣得到的不過是上不得臺面的俗，倘若崔相公贈予殿下琴，必是挑細選的珍品。”

“可不敢當，沒影兒的事，我歡喜什麽呀？哪及得上五娘子你……早早被長公子記住名姓，還知道贈禮了。”李慕瑤笑得諷刺。

李慕瑤被宣寧帝養得跋扈驕狂，也是因眼前這群世家孩都不算門第高的士族，兒不怕開罪他們。

李慕瑤故意用話語刺激範五娘子，不給臺階下。

幾名家中養的世家對視一眼，不免有些不滿，但顧忌李慕瑤的公主份，各個敢怒不敢言。

範寶珠為了自救，急中生智，攀扯上另一人：“公主錯怪我了，其實……長公子要送禮之人，并非我等，我聽崔家的青霞姑姑說，第一把琴是送到暮冬閣的。暮冬閣，殿下總有印象吧？與疏月閣相距不遠，裏面住著一名蘭河郡蘇家來的表姑娘！”

範寶珠的好友江如雲也幫腔：“就是啊……我聽說，蘭河蘇家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小戶，當初救過崔翁才攀上的崔家，那個蘇梨連半點脈親緣都沒有，上趕著自稱表親，也不嫌害臊！”

其他的小娘子也議論紛紛——

“對啊對啊，還和崔四娘互稱姐妹，把崔四娘哄得眉開眼笑，恐怕就是為了親近長公子！”

“還故意穿青衫，明知長公子最青袍，還在長公子獻琴那日殷勤打扮趕來，不就是想博個長公子的眼緣？當真居心叵測……”

貴們你一言，我一語，故意說蘇梨又是撞衫崔玨，又是故意討好崔舜瑛，言辭間旁敲側擊，均是給“狐貍”的印象蓋棺定論。

其實們對蘇梨的印象并不深，但這樣幾句話分析下來，又覺得那位不近人的崔家長公子的確有點古怪。

如果是重華公主得到崔玨青睞便也罷了，畢竟天威漸重，李慕瑤是金枝玉葉，足夠作配崔家。

可蘇梨并非郡出，們連個蘇家破落戶都及不上，那就很令人難堪了。

一時間，小娘子們面面相覷，誰都拿不定主意。

李慕瑤聽完，早已臉鐵青，信手摘下一朵夏花擲地，提擡，鞋尖狠狠碾碎了花瓣兒洩憤……

花朵凋零，猶如地裏最卑賤的一抔泥。

李慕瑤連一記眼風都不曾施舍。

回到宮中，李慕瑤召來管事的，對說：“我聽聞，崔家來了一位蘇家遠親，既是親眷，兩個月後的生辰宴便一并請了吧。”

不知重華公主何時起這般好心，竟會記掛一個低微的小人。

但一想，那是崔家的人，李慕瑤對待崔玨從來上心，便也沒有多問。

可李慕瑤一想到崔玨待人謙和溫，心裏就盤踞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

所有人都調侃李慕瑤，說這位年輕有為的崔相公會是未來駙馬，與真是郎才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這些年，就連父皇也在朝臣面前誇贊崔玨年英才，私下裏甚至打趣，說是抱過剛出生的崔玨，心中將他認為半子！

父皇多有暗示，李慕瑤不信崔玨不懂！

可崔玨竟沒有半分諒這個未來妻子的面，背地裏和人勾勾搭搭，落人口實，甚至讓別家小娘子看的笑話，當真是欺人太甚！

李慕瑤記得崔玨不喜歡胡攪蠻纏的子，不敢上他面前鬧，但這個蘇梨，倒要好好會一會。

不過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蘇家表妹……

李慕瑤倒要看看，崔玨這等識大的聰明人，是會護著未來正妻，還是庇佑那些上不得臺面的狐玩意兒。

-

一個月後，巡狩禮儀提上日程，獵場定于建業郡外的南山。

崔舜瑛給蘇梨帶來好消息，說是這次南山狩獵，問過崔翁的意思，能夠帶蘇梨一道兒前往。

只是崔家老夫人仙逝，崔家大房夫人又因夫婿戰死，悲從心中來，食不知味夜難就寢，不過短短一年就生了重病，香消玉殞。

自此之後，府上的用度，全是各院管各院的。

崔翁不發話，沒人敢手疏月閣的事，當起長公子崔玨的家。

家中沒有做主的主子，自然也無人能考慮到蘇梨連一出門狩獵的窄袖騎裝都沒有。

崔舜瑛是個心思纖敏的孩子，直接把蘇梨帶回了蒹葭院。

崔公離世後，和三姐崔舜華倒是過得很好，們能跟著生母徐姨娘生活。

徐姨娘雖說是算是大房僅剩下的妾室，又生養了兩個小娘子，但很拎得清輕重，絕不敢在崔玨面前托大。

莫說照看崔玨起居，便是連日常問詢寒暄都唯唯諾諾，眼睛不敢瞟。每日只待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老實本分當個良妾。

正因徐姨娘的識趣，崔玨從不曾苛待，甚至有時還會把宮中發放的節禮送去蒹葭院一份，以示對徐姨娘盡心照看兩位庶妹的嘉獎。

崔舜瑛領著蘇梨去見母親。

徐姨娘看到花廳邁進一個俏生生的孩兒，笑得見眉不見眼，“哎喲，這是蘇小娘子吧？快來快來，落雨天寒，怎麽不多披一件外衫？盡量喝杯茶暖暖脾胃吧！”

蘇梨笑著行禮：“蘇梨見過姨娘，來崔家多日，都沒能登門同您見個禮，倒是我不識禮數。”

徐姨娘嗔道：“家中規矩大，你不要走是對的。有什麽事，四娘話多聒噪，自然會回來傳話。”

不知蘇梨脾氣，不敢上前拍小娘子的手，只喊了婢過來照顧，讓蘇梨坐下歇歇腳。

又是看茶，又是端來剛煎的餅、蒸的幹果花糕，徐姨娘如此和氣，倒讓蘇梨心中驚訝。

從前在蘇家，哪個得寵的妾室不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不但要主母一頭，還想著給蘇家子們臉瞧，就連蘇梨也被姨娘們甩過臉。

崔舜瑛被徐姨娘投喂了兩塊花糕後，終是不耐地站起，咽下一口花茶，問母親：“姨娘，櫥裏可有簇新的騎裝？”

徐姨娘見乖不肯多吃，無奈收手，連聲道：“有有，早給你備下了，怎麽問起這個？”

是七竅玲瓏心肝，很快反應過來：“是不是要給蘇娘子備下騎裝？那我可得好好找找，小娘子人俏麗，穿個橙的紅的，上場騎馬才好看呢！”

蘇梨赧地了鼻尖：“倒是打擾姨娘了。”

徐姨娘斜一眼：“渾說什麽話！你早該來找我，是咱們家阿瑛怠慢小娘子了。”

老實說，蘇梨只想著來到崔家得鉚足了勁勾搭崔玨，倒沒想到世家子各個擅君子六藝，騎自然也得在行，本就沒準備這些飾，日後想和豪族兒玩到一塊兒去，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蘇梨沒有騎過馬，一是周氏怕一野氣，沒點淑模樣；二是婆母也不喜歡小姑娘太活潑，怕自家兒子本就不好，還得陪著妻子胡鬧。

不過蘇梨在鄉下的時候，騎過驢……控驢倒是一絕，一蘿蔔吊著，說往左不敢往右。

去見祖母的時候，蘇梨還會牽出拉磨的黑驢，夾著驢腹，在院子裏噠噠溜上一圈。

驢除了比駿馬矮小，四肢都是健全的，子也烈。

騎驢和騎馬，應該大同小異吧？

蘇梨胡思想的時候，崔舜瑛已經把一件金蓮花橙的窄袖騎裝遞給：“蘇姐姐，換上試試。”

蘇梨拉下簾子，換上新。

蘇梨遲遲不肯出來，等得崔舜瑛這個急子都不耐煩了。

崔舜瑛探進一個腦袋張，忽然發出“嚯”的一聲驚呼。

只見屏風後頭，妍麗明的小娘子輕攏襟，指尖都擰得泛白，還是沒能扯起帶，穿好裳。

小有雪峰的廓，瞧著分量十足。

崔舜瑛瞠目結舌，嘖嘖稱奇：“蘇姐姐，你深藏不啊！”

蘇梨沒能扯上領，被崔舜瑛逗得耳朵發燙。

也沒和小孩子置氣，輕咳一聲，換回了自己的，“我還是上街去買一尺寸合適的騎裝吧。”

崔舜瑛笑嘻嘻：“唉，我本想對蘇姐姐解囊相助，只可惜啊……我的裳竟不合阿姐的，實在莫能助了。”

蘇梨哼一聲，小孩臉蛋，和崔舜瑛了不，敢故意裝生氣，上手欺負了。

買裳的事，蘇梨給了秋桂。

不過兩個時辰，秋桂就回來了，除了幾漂亮的，還給蘇梨帶了一條綁縛紅線的皮制小馬鞭。

蘇梨不釋手地把玩，忽然生出騎馬的興致。

等到隨著崔家人馬前往南山的那日，蘇梨特地吩咐馬奴去馬廄挑了一匹溫順的純白母馬過來。

蘇梨的騎不到家，惜命，沒有迫自己騎馬狩獵，只爬上馬背，沿著綠茵茵的山坡一圈圈游。

崔舜瑛在都城裏也有其他好友，將蘇梨引薦給那些門閥貴公子，想著有空一塊兒玩耍。

衆人明面上都能笑著打聲招呼，眼神卻不在蘇梨上停留。

蘇梨最擅察言觀，如何不知他們看不起蘇家小門小戶出？

蘇梨沒有自討沒趣，笑著說一句：“你們玩吧，我騎不，就在帳篷裏閑，不給諸君拖後了！”

如此一來，崔舜瑛便不勉強，只自己撒歡玩去了。

蘇梨朝遠的崇山峻嶺眺，整片山坡稀稀拉拉落著幾個布置巧的黃綢帳篷，擐甲執兵的軍士來回巡視，不允許閑雜人等靠近皇帳。

其餘帳篷圍著那幾頂天家牙帳，據份尊卑，依次排序，儼然都是名公巨卿，以及聲名顯赫的郡世家。

崔玨的帳篷自是在圍重地，而蘇梨則跟著徐姨娘他們住在別。

也有娘子郎君嫌棄家中人話多拘束，難得出門夜獵一次，還要玩得不盡興。

他們主搬離主帳，帶著奴僕來到河畔安營紮寨。

蘇梨回帳的途中，撞上的就是這樣一頂世家兒們臨時搭建的小帳。

聞到燒烤鹿的香味，腸轆轆，心裏好奇，卻沒有上前打量，只加了馬腹，盼著腳程快些，能夠回帳用膳。

沒等蘇梨騎馬離開，忽然有一道爽朗男聲喚：“噯，騎馬的那位可是蘇家表妹？”

蘇梨勒馬停下，驚訝地向來人。

是個梳著馬尾的年郎，生得劍眉星目，一襲黑甲胄上，英姿發。

他蹲在篝火旁邊翻鹿，手背一抹，臉上頓時多了一道黑灰，襯得年人揚出的皓齒更為白皙。

“你別怕，是四娘喊我來關照你的。”他想了想，又說，“哦，忘了介紹，我名喚陳恒，家中排行六郎，如今在中任左中郎將一職。我和你崔表哥私也甚，他妹妹就是我妹妹，你要是想，喊我一句‘六哥’也行。”

左中郎將，主要負責廷戍守。最重要的是，陳恒出自瑯山陳氏，十足的名門族。

蘇梨不想開罪他，客氣地喊了一句：“三娘見過陳將軍。”

言語規規矩矩，完全不上套。

陳恒笑了聲，也沒說什麽，只招呼過來吃。

陳恒素來討小娘子喜歡，眼下看到蘇梨年紀尚小，和他家中小妹差不多年紀，心裏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故意把一只鹿遞過去，問蘇梨：“要不要上手烤烤？”

小姑娘都喜歡新鮮事，他料想蘇梨也喜歡。至于會不會被火燎了……有他在呢，怕甚？只管玩就是了。

蘇梨眨眨眼，婉拒：“不了，我烤的技藝不，也不知該如何塗抹那些香料，毀了陳將軍的鹿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陳恒想了想，說：“倒也是，你們小娘子家規森嚴，這些小食有婆子代勞，肯定是不會自己上手了，那你等著，本將軍必定給你烤個口味一絕的。”

蘇梨敷衍地道：“自然再好不過，我就等著陳將軍的佳肴了。仔細想來，我也有多年沒吃過燒了……”

沒等蘇梨說完捧場的話，遠忽然傳來一聲淺淡的輕笑。

低沉沙啞的笑，一瞬即逝，仿佛是的幻聽。

蘇梨被震得頭皮發麻。

再擡頭，不遠的小帳，簾布被風吹開，竟出了一張秀致的臉。

清雋的男人頭戴玉冠，披一襲單薄的飛泉綠長衫，跽坐于朱案幾前……

這人，不正是崔玨嗎？！

蘇梨大驚失。

崔玨臉上的笑意早已淡去，唯獨剩下一雙狹長眼，靜靜凝視，眼尾輕挑，眸頗為意味深長。

蘇梨愣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崔玨為何發笑……

前兩天還給他送去親手炙烤的羊，今天又說自己十指不沾春水，從來沒烤過，這不是自打嗎？

也怪蘇梨接近崔玨的心思太過急切，等不了太久，只能兵行險著，半真半假地瞎編出一段催人落淚的悲慘世，意圖博得崔玨的同。

蘇梨做賊心虛地低頭，心中後悔不已：怎麽偏偏撞上崔玨了？想來是二人八字不合，天生犯沖。

但在崔玨眼中，蘇梨此舉，無疑是坐實了“滿口謊話”的惡劣秉。

蘇梨是品行不端之人，崔玨應該阻止崔舜瑛與深，免得二人過從甚……讓蘇梨帶壞了四妹。

崔舜瑛貪玩，天昏黑也不肯回帳吃飯，還差遣了一個下人過來傳話，說是要和謝家幾位郎一起夜獵。

崔舜瑛順道托付崔玨，稍稍照看一下蘇梨。蘇姐姐初來乍到，又沒有朋友，在獵場人生地不，沒人護著，恐怕會欺負。

陳恒是個熱心腸，他自告勇護送蘇梨回帳。

到底是外男，為蘇梨的名聲著想，崔玨淡聲攔下了他：“崔家主帳都在同一，我回帳順路，可以送蘇娘子一程。”

崔玨的考慮一向周到，陳恒沒有再勉強。

說是護送蘇梨，但其實，只是崔玨在前面策馬開路，蘇梨自己慢吞吞騎馬，跟在後頭。

山上火稀，線昏暗。

下馬的瞬間，蘇梨沒踩住腳蹬，仰頭跌了下去。

要是腦袋著地，定會頸骨折斷，首分離……

蘇梨嚇得夠嗆，也不想死得這麽窩囊。心髒高懸，呼吸都憋在嚨裏，半天不出一口氣，慌忙穩住形。

蘇梨原以為自己定會跌跤，卻有一力道于危機之時，迅速拎住的後領，將穩穩當當牽住了。

蘇梨懸在空中的一瞬間，的腦袋發昏，嗅到了山風渡來的草木味。

那一疏離淡雅的蘭草香氣徐徐飄逸，充盈鼻腔。

蘭花的冷香自後頸漫來，驚得人汗倒豎。

蘇梨即便再看不清事，也知崔玨此刻，定在的後。

崔玨沒有用指骨到，只是用修長指尖輕輕掛住了的領，像是拎著小貓後頸那般，拉一把，助站穩。

雖然蘇梨被崔玨拉得有些狼狽，但好歹長公子大發善心，沒有讓摔跤。

等那力道卸下，蘇梨總算站穩。

崔玨行善後，與拉開距離，一句話都沒說。

蘇梨平複心跳，急急追上，聲道謝：“多謝長公子相助。”

崔玨倒是漠然，連看都不看一眼：“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崔玨沒有再與寒暄，男人翻上馬，一路策馬迎風，奔回了住。

待下馬的時候，崔玨猝不及防想起方才指尖殘留的熱意。

孩的袍，布也被溫烘得溫熱，即便崔玨出手再小心謹慎，指腹也沾了一蘇梨上的熏香。

馥郁的桂花氣息。

極甜、極濃郁，有些熱鬧。

崔玨目微沉。

他不喜這種馨香。

回帳之後，崔玨將手浸清水，仔細清洗數十次。

將所有蘇梨留下的氣息，統統洗去了。

-

深夜時分。

帳篷裏，崔玨披跽坐，批改朝政文書。

沒等他再出一卷文書，一膻腥的羊味便從簾裏鑽。

崔玨眸倏地冰冷，頭都不擡，寒聲道：“若你膽敢在帳中食，我定會讓你豎著進，橫著出。”

此言一出，陳恒想到崔玨在邊關戰場，一劍破空揮出，眨眼間戮下兩顆胡人將領頭顱的壯舉，不免心驚跳，“嘖，蘭琚，你能不能有點人味？你大半夜不吃夜宵，你不嗎？我今晚有要事找你喝酒，這是下酒菜好不好……”

崔玨沒搭理他。

但陳恒膽，已經簾進來，把一碟剔下的羊，小心翼翼擺上氈毯。

他倒滿一杯酒，挪至案幾上，知道崔玨不喝，也不強求，一個人自斟自飲也很開心。

陳恒：“山鄭氏的事，可曾聽說？”

崔玨放下文書，“留心隔牆有耳。”

說完，他指尖微，一磅礴的力掃出，黃澄澄的燭花被勁力催，出火。

此為巡視暗號，帳外守衛的衛知言得令，調暗衛四下巡察，肅清方圓數裏蟄伏在外的耳目線人。

崔玨心知帳外安全，這才不不慢地道了句：“世家人心不齊，早晚有分崩離析的一日。居安思危，方能有備無患，瑯山陳氏要早做打算。”

這是敲打陳恒盡早部署的意思。

陳恒所說的山鄭氏，是盤踞涼州一帶的北方大族。

山鄭氏不親皇權，獨占涼州地盤，不但私吞每年那筆上繳朝廷的地方稅賦，還建造塢堡，招兵買馬，設立數萬私兵，私造平民百姓所用的照，無者不得境，儼然有“割據一方，占山為王”的架勢。

李氏王朝苦鄭氏久矣，多年苦心經營，終于說臨近涼州邊境的門閥豪族張氏，一同聲討忤逆皇帝的臣賊子。

宣寧帝借世家之力派出暗線，分化那些和山鄭氏結盟的黨羽，又聯合北地閥閱發討伐戰爭，終是吃下了涼州這塊碩的地盤，開啓了王朝集權的第一步。

宣寧帝聰慧，他知道如今皇家還世家掌控，即便君權漸重，他也不敢卸磨殺驢，而是打一桿子給一顆甜棗，授與張氏長子涼州刺史一職，將涼州暫時劃分進張家人的地盤。

拉著皇家這面大旗，便能私吞國域，對誰而言都是無法抵抗的，門閥豪族野心，又生出鬥之意，暗地裏硝煙彌漫。

殊不知宣寧帝故意挑事，本就是存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思。

黨同伐異的小伎倆，屢見不鮮。

偏偏那麽多世家被權勢迷，心甘願套……崔玨額xue微脹。

陳恒心知，能讓崔玨警惕至此，可見吳國局勢混。

陳恒憂心忡忡：“重華公主不是喜歡你嗎？你娶了李慕瑤，你就是天家婿，老泰山總不能對婿下手吧？你傍上皇家，強強聯手，我跟著你混，至咱們陳崔兩姓能守個千秋萬代。”

崔玨幽幽看他一眼，目不善。

便是盼著天家投鼠忌，也不該把主意打他上。

陳恒後脖子一陣陣發涼，他輕咳一聲：“當然，我沒有要你當倒門的意思，你別誤會。”

今晚的酒算是喝不下去了。

陳恒作為耳報神，話帶到了，要事已經辦完。

他想到了另外一樁事，今日也是太打西邊出來，竟第一次看到潔自好的崔玨，會主護送一名俏小娘子回帳，便是從前重華公主要崔玨隨行，他也想法子推三阻四拒絕呢。

這個蘇家表妹倒是很有能耐啊。

陳恒朝他眉弄眼：“哦，你和那位蘇家表妹是怎麽回事？我看你倆的關系匪淺……”

崔玨不悅地斥責：“慎言。”

“好吧，是我看走眼了。既你無意，又是崔家的遠親，我能否結識一下？你知道的，家中二老著急我的婚事，上都生燎泡了，日催促我趕選一房合眼緣的小娘子回去。我家門第顯赫，為了藏鋒，無需妻族助力，尋個小門小戶恰到好。”

陳恒難得憨笑一聲，“我看那個蘇小娘子生得貌，深一番倒也無妨……”

崔玨慢條斯理道：“蘇氏生乖張，鬼話連篇……若上嫁士族，怕是會令陳家蒙。”

陳恒難得在崔玨口中聽到這樣重的評價，要知道崔玨克己複禮，待人冷漠，從來不會背後妄議小娘子。

蘇梨到底哪裏得罪這座冰山郎君了？惹他生了這樣大的火氣，連君子之風都拋了個幹幹淨淨。

“有嗎？”陳恒笑了聲，想到蘇梨竟敢對崔玨張牙舞爪，一雙明眸靈可人，興味更濃，“我倒覺得可的。”

聞言，崔玨難得皺了下眉。

他心知陳恒在玩笑，不願同好友聊深，只悶葫蘆似的不置一詞，繼續取卷，批閱牒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