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這次沒撞上人，而是立在他一米之遠的地方站定。

裴諫之似乎喝下不酒，那酒氣被裹挾著霜氣的晨風吹散，撲到雪梨鼻尖，還很是濃烈。

幾不可聞地皺了皺鼻子，小聲道一句“表弟。”

裴諫之喝醉了。

他近一個月心中煩躁，慣常是泡在酒肆的，也常常喝醉。

他一醉，朦朦朧朧的視線中就會出現趙雪梨的臉，有時候會哭得可憐，有時候又是笑得極盡討好，但更多時候還是膽怯地沉默不語，靜靜地，一言不發，也不看他。這些畫面走馬觀燈般在眼前不斷晃過，最後又晃到了前些日子，擰著眉頭問：“難道表弟愿意娶我？”

哪家的兒能說出這般膽大的話，趙雪梨真是太不知了。

這個問題也并不難回答。

他怎麼可能會娶？

娶一個自己父親的姨娘同前夫所生的兒。

這太荒誕了，不可能的。

放在尋常人家亦是要恥笑的，又何況注重門第規矩的盛京權貴之家呢？

裴諫之確信自己不會娶，但是他不娶，就要嫁給別人了。

這又怎麼能行呢？

那樣可惡，他還沒欺負夠，嫁出去豈不是便宜了？

裴諫之實在為難，肆意慣了的人頭一次心煩意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此時見雪梨一如既往的溫順模樣，仿佛只有自己深其擾，心里突兀生出一巨大不滿，冷著聲音道：“你去哪里？”

趙雪梨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對他的冷臉習以為常，老老實實道：“我去廟里求一道平安符。”

裴諫之聽了直皺眉頭，立馬追問：“給誰求的？”

趙雪梨翕合，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不好說是給姜依和裴霽雲求的，只好道：“只是求來玩兒的。”

裴諫之喝了一夜酒，視線發虛，眼中只看得見張張合合的紅貝齒，那聲音好似在空中打過一道彎，才了耳。

他聽後下意識便霸道地開口：“不準去！”

趙雪梨不滿，趁他醉酒，郁悶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夫人已經允了。”

裴諫之有些想笑，但他面依然沉著，“祖母應允了？怕是求平安符是假，與人相看才是真的。”

趙雪梨心驚跳，“你不要胡說八道！”

裴諫之原本只是隨意刺，但是話剛說出口，他又想到這件事并非不可能，方才將起的笑意再次消散殆盡。

他看著雪梨慌模樣，冷冷一笑：“被我說中了？惱怒什麼？”

趙雪梨真是惹不起他，連連低頭，錯向外走。

裴諫之雖然醉了，但是腳步仍然扎實，穩穩當當站在檐下，大手一，就極準地擒住了雪梨手腕，他不快道：“跑什麼？真要同那個破爛舉人相看”

趙雪梨一愣，意識到他指得相看之人是江翊之，原本慌張的心穩住不，回過怯怯地道：“表弟，你莫要再胡說了，旁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若是傳出些風言風語，我怕是不想嫁都得嫁了。”

裴諫之微頓，聽出雪梨這是不想嫁呢，心里信了幾分，看眨著水眸，著急忙慌同自己解釋，忽然覺得心口發，他扯了扯角，冷哼一聲，沒再多言。

雪梨扯了扯自己手腕，裴諫之這才意識到手下一片膩溫熱，他像到尖刺般，立馬甩開手。

兩人糾纏的這一會兒功夫，天已經蒙蒙亮

了，下人們時不時經過一兩個，雖然都不敢抬頭細看，但雪梨還是到不適，垂下腦袋，再次往外走。

出了府，剛上馬車，落下的簾子在空中晃還沒有三下，就被一只大手掀開。

裴諫之進來，大馬金刀坐下，眉眼依然不屑：“既如此，我便陪你一道去。”

趙雪梨驚愕地睜大眼，不明白這句話從何而來。雖然不明所以，但仍然婉言相拒：“表弟，你醉了酒，還是回去歇息得好，仔細吹風了涼。”

“都說了別我表弟！”裴諫之不喜歡被弟弟的覺，好似自己低一等。

趙雪梨囁嚅兩下，重復道：“.....你...你還是回房歇息罷。”

“既然不是同人相看，我陪著一道去又有何妨？”他冷冷闔上眼，吩咐早就候在馬車外的喚雲，“走罷！”

趙雪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裴霽雲派來一個喚雲便罷了，怎麼運道不好，臨出門了又招上一個煞神。

娘親雖然沒說給自己相看了哪戶人家，但囑咐在上元節這日去城隍廟求平安符，雪梨猜測定是在廟中相看。

雖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妁之言，但不父母還是會給兒暗暗相看一番。

寺廟祈福自來便是雙方相看的熱門之地，也不需如何說話商議，只消遠遠看上一眼便可，城隍廟離盛京最近，往常在休沐日便是熱鬧非凡，在上元節這種重大日子里更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雪梨雖然天未亮便出發了，但臨近寺廟時已然到了午時。

裴諫之闔著眼睡了一路。

他為人張揚紈绔，但睡相卻是極好，安安靜靜，呼吸平穩，像一尊俊無鑄的石像靠坐著。

趙雪梨偏過頭，沒有過多看他，生怕自己越看越氣，會忍不住趁機做出點不好的事。

城隍廟矗立在一座蒼青古柏環抱的山頂，因著來往香客多，道暢通無阻地修到了廟口。但正午時分了，雪梨的馬車進不去，在堆疊人群中亦是舉步維艱，索便讓喚雲尋了僻靜地方停下馬車。

看一眼閉著眼的裴諫之，心道這樣也好，他就這樣睡著吧。

可他恍若有所察覺，在馬車停穩的下一刻便猛然睜開眼，銳利的眸正好抓住雪梨還沒收回的視線。

裴諫之初時有幾分怔忪，薄一張，不客氣道：“趙雪梨，你怎麼在我房間？”

趙雪梨看他酒還未醒好，無意過多糾纏，“我這便走。”

開車簾，扶著喚雲下了馬車。

裴諫之被涌馬車的刺白亮照得眼睛一瞇，後知後覺回想起早晨之事。

他看著趙雪梨頭也不回的背影，冷嗤一句，“脾氣越發大了，也不知是誰慣的。”

隨後也利索地跳下車，遠遠跟在那方纖細影後面。

趙雪梨跟著香客們走到東門，見到牌樓飛檐鬥拱，層層疊疊，恍若砌到了雲端，其上琉璃瓦熠熠生輝，流溢彩，正中央高懸著一副藍底金字匾額，寫著三個筆鋒蒼勁的大字，正是城隍廟。

雪梨進了廟，徑直去了專供人祈求平安的佑安殿。

殿中人來人往，香客絡繹不絕，抬頭去，裊裊青煙中，一尊巍峨佛祖金端坐在蓮臺之上，佛祖閉著眼，似是不忍看這人間疾苦。

投了香油錢，點上香，在團上跪下，雙手疊，將香舉至額前，閉上雙眼，較為虔誠地許了愿。

裴諫之站在門口，靜靜看著，難得沒有出言譏諷裝腔作勢。

團旁站著的知客僧見雪梨睜開眼，上了香，笑了笑，問道：“施主，是要求什麼？”

趙雪梨說：“大師，我想求幾道平安符。”

知客僧眸落在趙雪梨臉上，又問：“可是家中有人外出要保平安？”

趙雪梨搖頭，不好細說。

知客僧笑著道：“我觀施主面相良善，倒是很有佛緣，若是心中有，可去了慧大師，他繪制的平安符也最為靈驗。”

趙雪梨不知道這知客僧為何如此說，但是聽到了慧大師的符更靈，隨即承了這番好意，忙道，“多謝大師，可否帶我去了慧大師？”

裴諫之聽了知客僧那番話，目直喇喇注視著雪梨打量。水汪汪的桃花眼，翹瓊鼻，朱紅潤，怎麼看怎麼千百，找不出半點知客僧所說的佛緣。

知客僧頷首，帶著雪梨向殿里面走去，轉過數道廟廊，人聲漸去，他們在一深靜殿門口停下，知客僧對裴諫之和喚雲道：“二位留步，請施主進去便可。”

裴諫之和喚雲立時不干。

前者道：“不過求道平安符，還用得著避開我？”

後者眉頭一皺，直白道：“長公子吩咐了，小姐不可離開我視線片刻。”

知客僧笑而不語，看向趙雪梨。

趙雪梨咬著，回央求道：“只消一刻鐘，便容我進去好不好？”

裴諫之不語，喚雲依舊搖頭。

趙雪梨見固執己見，想了想，道：“不若這樣，我進去後不掩門扉，定然你們能看得見，這樣可好？”

喚雲沒見過比趙雪梨還好相的主子，也舍不得如此低聲下氣地求自己，又想著這樣不算違背長公子命令，便點頭同意。

裴諫之靠在門上，冷然一笑，雖未言語，但瞧起來也是應下了。

趙雪梨便推開門，進了殿里。

往前轉過一道半垂著的蓮花金線佛簾，見到靜靜打坐著的了慧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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