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看得出磕磕，有些無從下手，無聲笑了下。

明怡抬眸覷他，屋子里點了燈，燈明亮，他那雙眼十分雋秀，眼尾帶著幾分凌厲鋒芒，可神卻是溫和的，是一副任何時候瞧過去均人移不開眼的奪目皮囊。

他不瞧人時，整個人冷冷清清，生人勿進，定睛瞧人時，有一種蠱的力量，仿佛能穿人心。

明怡并非不會扣，相反，曾替人扣過，眼下卻不能餡，干脆撒開手，直白看著他，“我不會。”

不會，裴越一點都不意外。

一面接了過來，一面道，“昨夜辛苦夫人了，那只蜻蜓我極是喜歡，看來夫人極善刀工”

母親囑咐他多悉明怡，是以多問了一句。

明怡卻以為裴越在打探的底細，哂笑一聲，“是啊，時常年混跡山林，雕個件實在是家常便飯。”

“我還會篆刻呢。”

京城貴胄子弟大多于篆刻，常配私印于，這般說算是投其所好，能與他親近幾分。

明怡需盡早獲得出他書房的資格。

這話更裴越意外，將革帶系好，定定看于，他父親是篆刻大家，裴越打小耳濡目染，對篆刻一途是一點都不陌生，“夫人是有師承，還是自學家”

明怡道，“學過，但主要靠自個兒琢磨出來的，過去幾年我行走江湖，就靠篆刻為生。”

裴越聽到這，神一頓，旋即蹙眉，“自我倆定親，裴府每年會遣人去潭州送年例，你還需篆刻為生”

明怡心頓時直冒咯噔，糟糕，忘了這茬，立即不聲找補，“我祖父耳子又聽人奉承，旁人說幾句好聽的話，便將他攛掇著去了賭場，此外，他晚年病重，延藥就醫也花了不銀子，再者，祖父樂善好施，常接濟鄰里。”

裴越微有唏噓，不置可否，“那趕明夫人也替我刻一方小印。”

下了鉤子，就有機會去書房。

明怡眉開眼笑。

裴越見開心，心里也熨帖了。

這是婚以來，兩人說話最和氣的一日。

穿戴妥當後，裴越將蜻蜓撈在掌心，回眸沖溫聲道，“時辰還早，夫人再歇一歇。”說完便掀簾而出。

明怡也沒跟他客氣，送他至珠簾，轉回了拔步床，倒頭繼續睡。

這一睡，日上三竿方起。

付嬤嬤聽到靜，進屋替將床簾掛上，“夫人，家主方才遣人送了一樣寶貝在案頭，說是給您把玩，來年發了新竹，可以做個扇面玩玩。”

明怡不解，披著長袍繞出屏風，便見東窗下的長案攤開一幅扇面畫。

畫卷不大，畫的正是水泊邊上一叢細細的綠竹，水墨畫風打底，外添一些細膩的彩，觀之如春風拂面。

好畫!

其中一枝竹，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其韌展的姿態，可見功力。

“這是家主所作”

付嬤嬤替攏了攏垂下的長發，“那是自然，您看要不要收起來”

裴越的書畫在外頭那是一件難求，早年剛中狀元時還有畫作流出，後來被七公主一鬧，什麼人都不贈了，就連二姑想尋弟弟要一幅字給小公子臨摹，亦被拒絕，今個兒好心給夫人畫了一幅，簡直是太打西邊出來。

這是裴越適才在前往皇宮的馬車里隨所作，著人送給明怡的回禮。

自被七公主纏後，他從不送任何人書畫，今日破例給明怡畫了一幅。

可惜，這些明怡一無所知，“不用，就擱這擺著，院子里不是還有竹子麼，待我午後得空做個扇子，將它嵌上去。”

說完，明怡便洗漱去了。

用過早膳，時辰還早，明怡在院子里打拳調息，付嬤嬤去了上房，院子里極靜，靜到六姑娘裴依語踏進院門時，還以為沒人，是明怡先發現的。

明怡從院墻角落走來，瞧見六姑娘在穿堂探頭探腦的，負手笑道，

“六妹妹怎麼得空來了”

裴依語發現了明怡，高高興興蹦進來，將懷里準備好的一個禮盒遞給，“吶，三嫂，這是給你的。”

裴越在裴家同輩中行三，底下妹妹們喚他三哥哥，自然喚明怡三嫂。

明怡看著被塞進手里的錦盒，意外道，“給我的”

裴依語笑道，“前個兒嫂嫂替我娘出了一口氣，我今日特意來送謝禮。”

六姑娘裴依語的母親正是三太太周氏，周氏被霍姨娘制多年，前日明怡料理了霍姨娘的人，夜里霍姨娘被三老爺斥了一頓，周氏這邊幾個孩子都有些揚眉吐氣。

明怡沒有手三房鬥的意思，但周氏也聰明，遣了兒來送謝禮，坐實明怡是們那一頭的，好霍姨娘心生忌憚。

明怡失笑，沒有多說，迎著往里去，“進來喝茶吧。”

進了東次間，二人往炕床上去坐，裴依語甫一落座，一眼就瞄見了長案上鋪開的扇面畫，明怡這邊吩咐小丫頭奉茶，沒注意到，等一回眸，裴依語已立在案後，挪不腳了。

“嫂嫂，這是三哥哥所畫”

明怡剛打了一套五禽戲，手心有汗，正拿巾凈手，笑道，“是呢。”

裴依語依依著畫卷，稀罕得心撲騰撲騰要跳出來。

裴越來便以書畫雙絕著稱，天賦極高，翰林院三位座師主收他為弟子，養出一手浩瀚清絕的丹青本事，這樣的出，這樣的才貌，免不了招蜂惹蝶，在他十六歲那年，就被當朝唯一的嫡公主七公主給相中。

皇後熬不住兒央求，主招裴家宮商議婚事，怎奈裴家祖訓，掌門人不尚主，且裴越有婚約在，遂婉拒七公主。

七公主不服氣，從那之後便開始四圍堵裴越，惦記一切與他有關的件，大到他的詩詞畫作，小到他隨手寫得一封手書，均高價收購，有一回鬧到當街砸了一家店鋪，搶了裴越當年無意中給掌柜題的字，弄得人仰馬翻，自那之後，裴越再無一字半紙流出。

哪怕為同宗的堂妹，裴依語也沒有三哥的畫作，聽聞三哥每回當日作畫，當日燒毀，絕不留底，這些年就連目睹他書畫的機會都沒有，今日竟然在三嫂嫂這兒得見真跡，瞧這細膩妍麗的畫風，那恰到好的彩點綴，又進不。

裴依語儼然羨慕到了心坎上，失口而出，“嫂嫂，這畫能贈我麼”

明怡洗了一把臉，愣愣看著，“怎麼，你哥哥的畫作，你沒有”

裴依語立即繞出長案，抱著胳膊撒，“好嫂嫂，哥哥忙，平日我們也不敢拿這點小事叨擾他，也就嫂嫂您如今有這個分量能讓哥哥出手，不如，嫂嫂就舍了我吧，往後我就是嫂嫂馬前卒了……”

明怡見越說越可憐，“一幅畫而已，至于嗎!”

真真至于。

一看明怡就是不明真相。

管不著了，先把這幅畫給糊弄到手，總之哥哥人都是嫂嫂的，一幅畫又算什麼撒撒定是要多有多。

裴依語把自己給說服，又心安理得央求了幾聲。

明怡這人最見不得小姑娘撒，“行了行了，你拿走吧。”

裴越讓把玩，應當也沒有不讓贈人的意思，自家兄妹，明怡沒放在心上。

裴依語如獲至寶，麻溜地轉將畫作小心卷好，寶貝似的攏在懷里，生怕明怡改主意，頭也不回往外溜，

“嫂嫂，我就不打攪你了，改日我再拜訪。”

明怡茶都端在掌心了，見一溜煙消失在簾外，挽留不及，“誒，六妹妹，喝了茶再……

裴依語哪里顧得上喝茶，抱著畫三步當兩步離開，恨不得立即回去藏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路過二房一個花園時，恰巧被七姑娘裴依杏撞見，“你鬼鬼祟祟做什麼”

七姑娘是二太太繆氏嫡親的兒，兩位姑娘年紀相仿，素日里別苗頭。

裴依語嚇了一跳，登時止住步子，慢騰騰偏轉，不敢去看的眼，“沒什麼，本想去找二姐姐玩，二姐姐未起，就先回來了。”

裴依杏與一塊長大，太悉的子，裴依語平日大大咧咧，藏不住心事，這般遮遮掩掩，一定是有鬼，目在懷里掠過，“抱著什麼呢。”

裴依語頓生警惕，後退兩步，“沒什麼!”

裴依杏彎眸一笑，“你不說，那我就搶。”

言罷過來往裴依語懷里抓來。

氣得裴依語邊躲，邊哭，“你別鬧，小心弄壞了畫，這是我好不容易從三嫂嫂那騙來的。”

被無奈，將經過告訴了裴依杏。

裴依杏一聽就呆住了，“你個小蹄子真是好命，有三哥哥的畫做嫁妝，往後腰板都得直，我不管，我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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