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像極了那些在港城夜場厭膩聲的紈绔二代，對家族生意一竅不通，只是為了應付長輩而來刷個臉，走個過場。

孟逐目頓了一瞬，隨即移開，沒有多想。

沒留意到，在移開目的一刻，轉筆的作也停下。

*

回到工位，孟逐理了幾封客戶郵件，整理出後續需要章斐拍板的議程。做完這一切後，看了眼時間，王董那邊會議已經過了半個小時，HK室仍無靜。想到剛剛章斐那句“會後詳談”，心就難以平靜。

這時，路一條BreakingNews跳了出來，標題寫的直接：“周氏啟架構調整，高層繼任人選仍未明朗。”

前陣子，周氏現任掌門人周淮左進了ICU，三天才搶救回來。那幾天，周氏的價震不休，帶恒生指數也上躥下跳。

他剛一出院，港就開始押注誰能接班，風聲鶴唳。

但真正令銀行圈興張的，是周氏啟了架構重整。

金字塔架構里盤錯節了幾百家BVI、Samoa空殼公司，都將被重新整合，這意味賬戶重分配、銀行格局大洗牌。

FS早年靠關系吃到了周氏這塊，如今其他私行早就虎視眈眈、拳掌。

私行的規矩是每位客戶只會有一位RM對接，誰能咬住周氏這口金飯碗，誰就能在圈里站得住腳。丟了，就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孟逐知道，Nicole守不住。

剛剛路過NY室，一眼掃到slides，就看出問題。策略保守又迂腐，不過是以前的老案例新瓶裝舊酒，選的投資產品也平平無奇。顯然是上次投資失敗後，Nicole怕再犯錯，失了膽氣，只敢走最“穩健”的路線。

但在這種大洗牌的關鍵時刻，“穩健”并不是個贊詞。周氏要的是眼、遠見、膽識——是敢于一口氣吃下盤子上所有的人。

Nicole肯定會被換掉。

機會就在眼前。

時間差不多了，孟逐提前到了客戶專用茶水間等章斐。咖啡機緩慢運轉著，站在一旁等著式出杯。

後傳來一陣大步流星的皮鞋聲。

“王董。”孟逐轉看著來人，“你是要喝什麼嗎？”

說著側開子，把飲品選擇的立牌讓了出來。

王董“嘖”了一聲，沒好氣道：“剛才和你老板聊了半天，一個勁上茶，喝得我都想上廁所了，還喝什麼喝。”

“哦，這樣。”孟逐應了一聲，沒再接話。

氣氛頓時陷沉默。

孟逐不是個會因為沉默而尷尬的人，在的邏輯里，對方明明說“不喝”，那就不多問了。

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

咖啡一滴滴落紙杯，自然而然端起杯子，找個角落坐下繼續等章斐。王董站在那半天沒，孟逐歪著腦袋，臉上表清清楚楚寫著“還有事？”。

王董：“……”

他活了大半輩子，頭一次見到這種不陪客戶、不寒暄、不獻殷勤的助理。對著他這位大客戶，竟還能先落座。

半晌，見孟逐毫沒有的意思，他只能認命地走過去，在對面坐下。

王董清了清嗓子：“我剛和你老板聊到你了。”

他盯著看了一會，見沒要接話的意思，像是默認了“請繼續”三個字。

“聊的是上次歐那天。”

他的語氣里還帶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得意。

孟逐沒吭聲，但手還是不由自主了杯子。

就知道，這梁子躲不過去。

2016年是個戲劇化的一年。那一年，黑天鵝事件一件接著一件，不是後來靠推特治國的某位國總統第一次競選呼聲大漲，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英國。

加歐盟四十多年，忽然哪筋不對，來了一場全民公投，決定要不要退歐。

那時候金融圈里沒人以為英國真會退，英鎊兌元雖有下跌，但還在震區間，大家都當是一

次短線機會。

不投機客都積極場，這里面自然也不了王董。他做多英鎊，信心滿滿，還用了高杠桿。

那陣子他幾乎天天給孟逐打電話，而章斐的易手續費也賺到手，把王董當財神爺供著。

直到6月24日那天。

港城清晨六點，英國的開票進程早已開始。天不過蒙蒙亮，孟逐已經踏進公司。

電話尖銳的聲響突兀地在空的辦公室里響起來。

當時對能見證歷史十分興，心好，聲調都帶著平時沒有的雀躍。

“王董，早！”

“早你X！”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國罵，“是你不讓我下單的？！”

原本愉悅的氣泡瞬間破滅，孟逐清醒過來。

面對這口莫名其妙的黑鍋沒立刻反駁，轉頭打開系統，果然，王董的賬戶瀕臨倉。

在高杠桿的放大效應下，哪怕是微末的匯率波，都足以翻天覆地。而此刻，英鎊是自由落。這種跌幅，上次發生還是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

後臺風控團隊已經自封鎖了他賬戶的加倉權限。

王董不知道，他只知道虧錢了。

他還在罵。

從系統罵到市場，從銀行罵到本人，什麼都沒放過。

孟逐靜靜聽著，一邊翻查數據，一邊確認夜班團隊的易記錄，也沒澄清不讓他下單的是後臺風控，一個小助理本沒有那麼大的權限。

K線圖上一跌破支撐的線像刀子似地落，隨著公投開票進程持續跳水。

按住話筒，忽然開口：“王董。”

對面罵聲驟停，似乎打算聽聽這個一直沉默的小助理要如何求饒。

“您大可以繼續罵我。”語氣未變，沉著地看著跳的實時匯率圖，“不過我得提醒一句……”

“在你罵我的五分鐘里，英鎊從1.47跌到了1.45。”

“200pips。按照你賬戶的杠桿，現在已經……六位數的浮虧。”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

只有王董急促的息聲過聽筒傳來。

孟逐沉著地給出建議：“我們先平倉。等平完了，想罵幾個小時都隨你。”

大概沉默了五秒。

王董了句，然後，他咬牙，立刻下指令調整倉位。

幸虧那日反應得夠快。英鎊從盤中1.5018一路跌到1.3224，并且在後來的半年持續下跌，最低時甚至和金將近1比1。

這種行，踏錯一步就是深淵。

不過孟逐不指王董記得的那句提醒，這種草莽出的老板，被一個小姑娘在電話里打臉，沒投訴態度不佳就算好了。

本以為這事早翻篇了，結果竟在這種節骨眼又被翻了出來。

章斐正在考慮跳槽，孟逐的職業小船還在風雨中飄搖不定，王董這波舊賬一提，更是屋樓偏逢連夜雨，也不知道現在章斐會怎麼看待這位得罪了財神爺的助理。

孟逐放下咖啡杯，做好了被對方奚落譏諷一通的準備。

沒想到，王董忽然一轉，遞過來一個黑提袋。

“喏，給妳的。”

孟逐一愣。

剛才確實注意到王董手里一直拎著個袋子，但毫沒往自己上聯想。

“就，上次……謝謝你提醒。”王董的語氣還有些別扭，“唉，我也知道自己脾氣差，有時候火氣一上來，比腦子快。那天真是靠你那句點醒我，不然我就虧大了……”

他斷斷續續地絮叨起當時自己的心態，又提到後來聽章斐說，才知道是風控臨時鎖倉，并不是故意阻攔。

“換做別人，早翻臉了，懶得管我死活。你倒好，挨我那一頓臭罵，還能冷靜提醒我止損。”

“妳這個小妹！”王董比了個大拇指。

他把袋子放在桌上，從里面拿出一個包裝講究的禮盒，推到孟逐面前。

“這是我們臺南的梨，純手工的，跟臺北那種機做的不一樣，真的好吃。我們臺南人最實在。”他那種自帶炫耀味的口音，混著幾句臺語，聽得孟逐一時不知該怎麼接。

低頭看了一眼那梨禮盒，又抬頭看王董。

這位已經年近七旬的老人，卻向一個和自己孫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承認錯誤，上雖然兇的，人卻意外坦誠。

糲外表下，是顆細膩溫暖的心。

有點，又有點好笑。

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的禮，但心靈的卻一點也沒，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從這位脾氣的老客戶手上收到謝。

王董見半天沒出聲，尷尬得腳趾打架，不咕噥一聲：“唉，你說句話……”

忽然，眼前人的表令他眼睛一亮。

“你看！你笑起來不是很漂亮嘛！”王董一拍桌子，“整天板著張臉做什麼，小姑娘多笑笑啦！我告訴你，笑的孩子，運氣不會太差的。”

孟逐一只手抵著，眼尾彎出一抹淺弧，月牙似的藏在睫下，笑意似初雪落燈前，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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