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雪答不上來，攥在桌子邊沿的指節泛出青白：“第一天見到你我就說了，像這種小事，我早就不記得了。”

“這也不記得，那也不記得。”周覆克制地斂著眼神和語氣，“出鬼了，好像是我一個人談的。”

程江雪被他問得措手不及。

急之下，賭氣般說出一句：“那就當是吧，麻煩你不要再來提起那些事。今天你幫了我，我很謝謝你，但就當我們萍水相逢，好嗎？”

“明白了。”周覆吐出三個字，聲音平緩，一漣漪也沒有。

他舉手將剩下的碘伏放在桌上，用手點了下：“記得搽藥，不是鬧著玩兒的，這里醫療條件不好。”

“知道。”程江雪只覺得室的空氣凝滯沉重，快不過氣。

周覆轉走了，步子沉穩健旺，沒有丁點的猶豫。

但背影快要融門外走廊的影里時，他稍稍停頓了下，極短暫地回頭看了這邊一眼。

隨後，便堅決地旋了那片更深的晦暗之中。

那目又深又遠，穿過了，投向窗外越來越濃的暮，像對某種既定事實的最終確認。

房間里靜了下來，連蟬聲都配合地停了，只有程江雪的呼吸在回。

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周覆看過來的最後一眼里，盛滿了灰燼般的冷，重得像夜半的嘆息。

但這怎麼可能呢？

周覆這樣灑的人，不至于眷一段不歡而散的。

也不可能因為大了三歲，兒長這種對人生沒什麼妨礙的東西，就忽然在他的心里被抬高到了這麼一個重要的地位。

在學校的時候，那麼多孩子都鐘意他，他坐在辦公室里，眼也不抬收書的手勢，隨意地像推開便利店的門。

不過是境作祟，讓他想起了一點過去，才隨口說兩句傷的話。

天沉沉暗下來，黃昏的余暉掙扎著過窗沿，在桌上投下幾道虛弱的。

程江雪扶著它，緩慢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垂下眼，一下下地著膝頭的擺，作細致而專注。

就這麼來來回回的，平了一道本不存在的褶皺。

直到李崢在樓下大喊的名字：“程老師，你好了嗎？”

喊到第二遍時，程江雪回過神，探出一點子說：“稍等，就來了。”

關好門，扯窗簾，把上的睡下來，換了一條。

程江雪拿上手機出門時，周覆的房門關著，也沒多看，小跑著下了樓。

“不好意思，有點事耽誤了，等久了吧？”在李崢面前站定。

程江雪穿了條復古格紋，腰上系一細細的黑皮帶，隨手用巾綁了個低垂發髻。

李崢看不出是什麼牌子，他只是覺得很有腔調，每一頭發都致又松弛，晚風吹過時，浮著似有若無的香氣。

明明程江雪的五得不算突出，但文文靜靜地站在那兒，就是能毫不費力地營造出賞心悅目的氛圍，讓人覺得和雅標致。

李崢搖搖頭，回過神：“沒事，我也才到一會兒。”

“嗯，那走吧。”程江雪說。

禮堂里聲如沸水，喧喧攘攘。

剛一進去，就看見一條紅布橫幅懸在高，從程江雪的角度，只能看見熱烈歡迎四個字。

不知道誰眼尖，高聲喊了一句：“兩位老師來了！”

接待辦的兩名年輕同事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程江雪和李崢。

左倩挽著說：“程老師，知道你是江城人，這些點心都是下午我去縣城買的，還訂了一個蛋糕，你看看喜不喜歡？”

“左姐姐，你們太客氣了。”程江雪眉間的蹙消失殆盡，輕聲說，“不用這麼破費的。”

左倩哎喲了一聲：“黎書記都說了，你從那麼遠的地方來支援我們鎮上的教育，不能一點表示也沒有吧，那也太不像話了。李老師也是，一會兒多吃一點，晚些時候還有舞會呢。”

李崢局促地扶眼鏡：“我......我不會跳舞。”

“沒關系，我會。”左倩大方熱地湊過去，“我可以教你啊，很簡單的。”

無一例外，每個單位搞接待的孩子都樣貌麗，舉活躍，說話討人歡喜。

尤其左倩帶著任務來的，大概也被代了，盡管條件艱苦，但要讓兩位老師到重視，玩得高興。

程江雪覺得李崢快招架不住了，笑著幫腔：“是呀，我也還沒看過李老師跳舞呢。”

“看看，老同事都沒見你跳過。”左倩已經拉過李崢，“要勇于嘗試新鮮事嘛，來，你跟我坐。”

他們坐在了對面，程老師小心著擺，揀了個靠邊的位置。

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但還有幾個座位空著，後男男都有，全是鎮上的工作人員。

邊還有個人，是和一樣不愿意引人注目的吳珍玉。

珍玉朝笑：“又見面了，程老師，你的子真好看。”

程老師來了快一個月，們幾次相見，吳珍玉都會被那雙眼睛吸引，清澈、明亮又寧靜，說話時有種溫和的堅定與善意。

小表弟回到家中，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在夸程老師，說知識淵博，聲音好聽，連背課文都比過去起勁。

吳珍玉覺得無可厚非。

這麼一位書卷氣濃的老師往講臺上一站，說什麼都會讓人信服的。

“謝謝。”程江雪拈了一顆葡萄，慢慢地剝著皮，“晚會怎麼還不開始？”

吳珍玉說：“好像要等黎書記來宣布吧。”

“黎書記來不了，被去縣里表彰了。”于濤知道一些，從後面了一句，“下午的會都是周委員主持的，看樣子是臨時通知他的，他到的時候上還有泥，剛去塘里查看了稻花魚的養況。”

又有人接話：“年輕人干勁足，我看周委員一天下來，要做我們四五倍的工作，有時候半夜打大樓前過，他辦公室還亮著燈。”

“當然，黎書記面和心，畢竟有年紀了，力有限，上面出于這一層考慮，也要調個實干派到咱們鄉來，這樣才好開展工作。”

“按規定，選調生都要有基層工作經歷，周委員怎麼樣都會派下來，只不過是落在咱們鄉里了而已。”

旁邊年紀大些，有資歷的干部點頭贊許：“周委員是個敢干事，也能干事的，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去省里爭取，工程款能這麼快批下來？咱們村的路燈不修好配齊，到現在還黑過橋呢，哪一年不摔兩個倒霉蛋到河里去！人又是難得的儒雅，和他說話，也從來不托大。”

他們聲音不高，山里的霧氣一樣鉆進程江雪的耳。

人人都覺得他穩重可靠，從工作到生活，都是個值得信賴、托付

的對象。

但誰能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周覆曾不止一次地說，程江雪，不管和什麼男人往，托付心都不要太重了。

他是一個比更理智，也更的伴。

而掉陷阱的程江雪，為他們的未來做了很多打算，盲目憧憬了無數好溫馨的畫面。

可到後來才明白，一輩子自在放縱的周公子，沒想要參與到任何人的未來里。

多傷人啊，最終在這場一廂愿的誤解里，獰著臉哭醒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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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見

程江雪沒有加對周覆的討論，低垂了眼眸，指尖著皺的葡萄皮，還沒送進里，心口就彌漫開一酸。

說到脾氣好，于濤想起程老師來的那天晚上，周委員見的態度生。

思來想去，除了他對著新來的漂亮小姑娘骨頭輕，好像也沒別的錯。

但這又礙著了周覆什麼呢？

他看起來也不是多管閑事的人。

于濤抬起頭，看著前面程老師垂在肩頭的幾綹發，心里起了疑。

“哎，程老師。”于濤話里有話地打聽，“你和周委員是一個大學畢業的，在京里就認識嗎？”

程江雪細長的手指頓了下：“見過幾次吧，我們既不是一個專業，也不是同一屆的，不算很。”

吳珍玉也說：“周委員要比程老師大三四歲呢，很難打上道吧。”

“是啊，珍玉說得對。”程江雪沖笑了下。

于濤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左右看了一眼：“人都到了，周委員還不進來啊？”

“快了，再等等。”

程江雪抬起頭，視線掉進濃稠的夜里。

大家都等著的人，此刻就站在禮堂外面和派出所的劉所長談事。

周覆面凝重，說到煩難棘手的地方，從兜里出一包煙，手指稔地向上一翻，低頭咬住了一支。

上大學時，程江雪很喜歡看他夾煙的手勢，利落瀟灑，隨舒展，像他整個人呈現給世界的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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