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江雪的目在他暈出汗跡的領口停留了一瞬。

說：“還不清楚，可能要開會，有事嗎？”

“我是說，下班晚的話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程江雪搖頭：“不用這樣，你上你自己的班，本來就夠累的。”

“我不累。”周覆又住，“就算累，接你一趟又怎麼了。”

“不怎麼，我不喜歡。”

程江雪轉下樓，噔噔地走了。

山里的霧還沒散盡，像一層綿的、輕薄的白紗，溫地籠著田野。

快到學校時，要走過一段土路，被夜潤過，踩上去有些。

遠一兩聲清脆鳥啼，旋即又被無邊的寂靜吞卷。

晨漫過東邊山脊，把學校場照得亮，青瓦白墻的教室里，傳出陣陣讀書聲。

讀得不整齊，口音也重，但卻有一野草般的生命力。

走近了，聲音也愈發地清晰、洪亮，像山澗中匯起的溪流，嘩啦啦地，叮咚在寧靜的早晨。

程江雪悄無聲息地從後面進去。

倒數兩排是懶的重災區，董健的父母要去工地上，總是最早把他送來。

因為起得早，晨讀課也被他理所當然地拿來補覺。

程江雪往他後一站，他同桌好心推了他兩下。

“干嘛！”董健不耐煩地聳聳。

程江雪示意他同桌繼續讀，敲了敲桌說：“你要實在睡不醒，我給你批半天假，現在就回家休息。”

“那......那還是不用了。”董健了兩下臉，“您程老師的假，誰要得起啊，等下又得抄書。”

程江雪嚴肅地說：“那就坐直了，把語文書打開。”

“報告！”白順飛躥到教室門邊，腮幫子鼓得高高的，里面是沒咽下去的包子。

程江雪嘆氣：“把東西吃完再進來。”

白順含混不清地說：“謝謝程老師。”

“班長，把他遲到的分數扣掉。”程江雪代小棗說。

小棗高聲說了句：“程老師，他已經是負分了。”

頓時哄堂大笑，連董健的瞌睡都醒了。

程江雪背著手說：“聽見沒有，半個學期還沒過去，已經是負分了！今天就把你爸爸來，我跟他談談。”

“我爸太忙了，我不他。”白順撓撓頭。

程江雪說：“好，那我等下查一下他電話，我來請。”

一聽這樣講，白順立馬就老實了：“別別別，還是我，我。”

“過來坐下，好好把課文讀幾遍，背不出來，起碼讀得流利一點。”程江雪拿下點了點椅子，對這塊朽木已經不敢提要求了。

白順垂頭喪氣地上前，把書包一丟。

程江雪已經走到前面去了，路過白生南的桌前，俯下來聽背了會兒。

問：“學而時習之，而的用法是什麼？”

白生南說：“表順承。人不知而不慍，表轉折。曲肱而枕之，表修飾。”

程江雪欣地點點頭：“好，媽媽怎麼樣了？”

“恢復得好，那個人也沒來打攪我們，謝謝程老師。”白生南仰起臉朝笑。

程江雪拍了下的腦袋：“接著背。”

坐回講臺上，批改作業時，目捎過窗邊的白彩霞，蹙了下眉。

下了第一堂語文課，程江雪拿上書回了辦公室。

李崢站在桌旁，把一張改好的試卷疊起來。

“什麼時候考試了？我們班績怎麼樣？”程江雪問。

李崢抬頭看：“不是，白生南不是照顧媽媽，差了幾節課嗎？問我要了單元測驗卷，昨天才給，今天早上就給我了，我這會兒有點時間，給改出來了。”

程江雪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考得怎麼樣？”

李崢點頭：“字跡清秀，思路明確，

就錯了一道題。比我剛來的時候，進步大太多了。”

“還不是李老師會教。”程江雪夸他。

李崢笑了笑：“基礎很好的，人也聰明，很多解題技巧一教就會，我準備搞一次數學競賽，選兩個好學生出來，給他們輔導奧數題。就跟你一樣，給幾個孩子單獨點撥作文，鼓勵他們參賽。”

“那當然是好。”程江雪知道數學輔導的工作量，“可你會不會太累了？”

李崢拿上課本和習題冊：“沒事，我先去上課。”

“等一下。”程江雪挪到他桌前問，“咱們學校的老師宿舍，是不是空出來一間了？”

“是啊。”李崢說，“吳校長應該是要給你留著吧。”

但你會愿意從鎮政府宿舍搬出來嗎？

他忍住了沒有問，他沒有這個份，也沒有立場的。

程江雪若有所思地答：“好，我去跟他說。”

下午放學後，中午就收到通知的白主任，先趕去了老師辦公室。

“程老師。”白小輝腋下夾著包，敲了敲門。

程江雪從作業本里抬頭：“嗯，進來吧。”

白小輝哎了聲，走到邊，習慣地遞煙。

程江雪驚訝地擺了擺手：“我來不了這個，坐吧。”

白小輝尷尬地笑，他往後退到座椅上：“程老師，順又惹什麼事了，這孩子就是搗，也不是讀書的材料，讓您累了啊。”

“我剛來不久，也不好斷定一個孩子是不是讀書的料，但他的學習態度是顯而易見的差。”程江雪起給他倒了杯水，緩緩地說，“一開始連上課都不聽講，現在好了一點，可還是遲到早退，作業馬虎了事。單靠老師管也有限，你們當家長的，還是要多批評教育，把他往正道上引。不論績怎麼樣，起碼人生路要走對，你說是不是？”

“是，您說的是。”白小輝連連點頭，“回家了我好好罵他。”

程江雪又陸續談了幾點，他都裝模作樣地聽進去了。

面前的老師白皙得扎眼，講話不不慢，像煨在火上的一爐雪梨湯，一溫潤的甜。

白小輝跟人辯駁慣了的，在面前一個不字也講不出，他到一和卻無形的力，雙手局促得沒地放。

聽說周委員在追求。

之前廖書記給他介紹那麼多，他都推工作忙，連面兒也沒和人同志見。

談了一小會兒，白小輝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快六點時，他指了指門外：“那我就先走了，把這小子帶回家管教，今天辛苦您了。”

程江雪送他到門口，說：“也不要手，好好跟他說，一次不行就兩次，他本是好的，對他有點耐心。”

“哎，耐心。一定有耐心。”

白小輝轉過，臉立刻就黑了，悶聲不響地去接人。

“爸。”白順膽戰心驚地走出來，“程老師沒罵我什麼吧？”

“沒罵你，夸你了。”白小輝瞪著他說。

白順拍拍口：“那就好。”

那就好？

白小輝氣不過，手重重擰住他的耳朵：“好個棺材！你不知道你爸多忙啊？在學校就不能老實一點，非要給我添是吧？走，你跟我回家！”

程江雪從後面過來，見狀本想勸兩句，但白順已經被他爸提著，吱哇地走遠了。

不是說了不手的嗎？這個爸也是。

走到教室門口，走到還在慢吞吞收拾文的彩霞邊。

最近一直都這樣，能晚一分鐘回家就晚一分鐘回家。

程江雪很早便注意到了，只不過，沒想到其中的難言之，會這麼不堪。

白彩霞抬頭，一聲：“程老師。”

“噯。”程江雪在邊坐下，溫地問，“今天上課怎麼樣？英語老師說你忘記作業了，是落在家里了嗎？”

白彩霞聲音小小的：“是，我去鄰居家寫作業了，沒收拾到，得今天放學了再去拿。”

程江雪料到原因，但還是問：“怎麼呢？為什麼要去鄰居家寫，家里有人打擾你是嗎？”

“沒......”白彩霞咬著，“沒有。”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可以跟老師說，不用擔心。”程江雪坐得近了一點，剛好聞得見小姑娘上淡淡的皂香，“前幾天你說，不想在姨媽家住了，是不是？老師可以和你一起想辦法。”

白彩霞繃得的，還是不敢講：“沒有辦法，我只能在他們家過活。姨媽說了，除非我早點嫁出去。”

程江雪出手，替撥順了幾綹頭發：“你正是讀書的時候，怎麼能去嫁人？嫁了人，要走出這里就難了。”

“是啊。”這句話說到心坎上，白彩霞眼里噙著淚轉頭，“程老師，我不想一輩子待在山里，我要出去。”

“對呀，所以不要輕易放棄。”程江雪拿出紙巾遞給，“你想在學校住是嗎？我問吳校長要了一間宿舍，可以讓你搬過來，但要你家長簽字同意，畢竟你還沒有年，姨媽能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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