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周覆瞧他不大順眼，這從嶄新的圍巾里長了脖子，大是筆的西裝三件套，臉上洋溢某種被優待了的、紅潤的彩。

他自認心境平和，已經很久沒有看誰不舒服過了。

但這一秒鐘里，周覆真想把他的服給了，招搖什麼招搖！

他是吃飽了，喝足了，懷揣著希走了。

反觀自己，像個站在戲臺下的看客，眼睜睜看了一出他人的圓滿。

幕落了，燈黑了，他依然在風地里，渾都僵了。

風還不肯歇，卷起路旁的枯葉，打著旋兒，在他腳邊盤旋不去，像一聲嘲諷的嘆息。

送完小郭，江枝意裹了上披肩，走回去時問：“男朋友在等的事，是不是跟小囡說一聲？”

程秋塘反對：“說什麼說！他等還不是天經地義的，我兒那麼好見？”

江枝意覺得不妥：“可是你兒都不知道，你就讓人家一直等呀？這樣不太好。”

“那我有沒有跟他說不要等？”

“好像......說了。”

“那就別管他，上樓休息。”

程江雪是凌晨被醒的。

上樓是緩兵之計，但為了裝得像一點，倒在床上，認真地閉起眼，數自己的呼吸，聽樓下的靜。

但數著數著，竟然真睡了過去。

披下樓，倒了杯熱水喝後，四翻自己的手機。

最後在餐桌上找到。

程江雪點開，周覆給發了兩條消息。

一條是九點多：「我還在街邊等你，氣消了就下來好嗎？」

還有一條是十二點半：「寶寶，已經睡了嗎？」

此外，還有三個未接來電，和一段長達五十八秒的通話記錄，全部來自客服人員。

趕放下水杯，給他撥回去。

響了很久才接，另一頭響起道更醇厚的聲音：“小程吧？”

“是。”程江雪沒聽出是誰，“周覆在嗎？”

謝寒聲不疾不徐地說經過：“在，他在外面站久了，差點跌倒，我把他接了回來，醫生正給他做灸療，他上有傷，你應該知道是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程江雪嗓音里的焦急藏不住，連忙打斷，“他現在在哪兒？”

謝寒聲報了西郊賓館的地址。

他說：“太晚了，你別自己跑出來，我讓司機去接。”

“好，謝謝。”

“不客氣。”

程江雪連頭發都來不及梳，換了鞋就要出門。

“這麼晚了，你要還去哪里？”

樓梯上的廊燈亮了，抬頭，看見程秋塘披著睡站在那兒，一副不近人的樣子。

程江雪戴上圍巾，站直了：“我去找周覆，他傷發作了，因為站了一夜。”

聞言，程秋塘面上一驚。

但仍直地撐著：“站一夜就不行了，就這麼點毅力。”

“看來你知道，我的電話是你接的吧，你讓他站這麼久的？”程江雪仰起臉，眼睛里浮起一層水，“他的才了傷，送去搶救的時候，流了一管，哪兒哪兒都是的，醫生說他要好好休息，不能久站的！”

程秋塘一輩子護學生，也是第一次這麼苛待人，心里不由覺得虧欠。

他聲音也怯下去：“我講你去了睡覺，都讓他走了，別的什麼也沒說。”

“我又沒有真睡！就不能去我一聲嗎？你不喜歡他，我去勸他走了再回來，能影響什麼？”程江雪的哭腔細細的，像春天扯不斷的雨，“這麼冷的天，年輕力壯的人站久了都不住，何況周覆才出搶救室。”

程秋塘也說不出話了。

他看見兒眼里滾落兩行淚珠，沾在瘦白的面龐上，仿佛清晨收梔子的水。

程秋塘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得深而重，像從心底里呼出來的。

程江雪說完，沒再看爸，用力關上門，朝街口走去了。

程秋塘長久地站在樓梯口，沒回過神。

“老程，你怎麼起來了？”江枝意來找他，握了下他的手。

這份和的溫暖令他到藉。

程秋塘回握住：“枝意，小囡哭了，小時候我罵都不哭，還跟我頂撞，現在竟然為個外人哭。”

江枝意說：“對來說并不是，那是最親的人。”

“你沒看到那個樣子，那麼生氣地盯著我，仇人一樣的。”程秋塘有些佝僂地轉過，“我是攔不住了，攔不住了。”

江枝意拍拍他的手背：“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張，早就不聽你的了，你現在才知道嗎？”

“那怎麼辦？”程秋塘也六神無主，“真讓嫁到周家去？憑他是多高的門楣，我可不跟他們來往，倒便宜了......”

“只要周覆是個好的，真心實意地惜我們般般，親家間也不是非來往不可。”江枝意已經打算過了，“他們在北邊，過了必要的場面後，我們啊，還過我們的清平日子。我比你更不愿理那兩口子，這不是為了兒嗎？”

程秋塘走了兩個臺階，又說：“周其綱不反對，不會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都多大歲數，過去多年了，他也是快當爺爺的人，你還說這個。”江枝意瞪了他一下，“快去睡了，你的腰也不好，當心明天犯病。”

程秋塘想了想，又說：“我還是得見見這小子，替兒把關。”

“腳婿嘛，當然要正式地見。”江枝意笑說，“怎麼樣也要丈人點頭的呀。”

程秋塘一迭聲地說：“我沒那麼容易點頭，管他姓什麼，出沒出車禍，腳沒傷的，該罵的照罵不誤。”

“好，回去睡覺。”

西郊的夜靜悄悄的。

程江雪下了車，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

腳下的地毯鋪得很厚，淹沒了所有的腳步聲。

盡頭對開的大門虛掩了一扇，出一線，也出那苦森森的艾草味，像廟里陳年的香火，摻著些微的藥氣，幽幽地往人鼻子里鉆。

程江雪推門進去，外廳的線半明半暗。

醫生還沒有走，茶幾上擱著打開的診箱，銀亮的械冷眼看著人。

周覆躺在沙發上，上搭了條淺灰羊毯，這幾天好像瘦了，下頜線越來越清晰。

的目不由自主地落到他那雙在毯子外的上。

子卷過膝頭，膝蓋紅腫著，皮泛著一種不自然的紅，像是被熱氣熏過，又像是凍傷後回暖的痕跡。

寒氣就是從這里鉆進去的，想。

程江雪站在一邊，不敢走得太近。

那艾氣縷縷地纏上來，纏得心里發慌。

了步子，問醫生：“他這個，不會留下後癥吧？”

“還不好說。”醫生早注意到，溫和地答，“要是養得好，應該問題不大，千萬別再寒。”

周覆聽見的聲音，

也猛地睜眼，朝手：“你怎麼又過來了？我不是跟老謝說，讓他別你出門。”

“人家比你懂事。”程江雪眉頭微蹙，走到沙發邊，“你也是有病，沒接電話就算了，不會早點回去嗎？”

“沒接電話是多大的事！”周覆這才牽上，“這算不了，也不能回去，我得等你，除非不允許。”

“等等等，等來這樣了。”程江雪瞥了眼他的膝蓋。

周覆笑，他說：“所以我說，不允許嘛。”

程江雪擔心地問：“你不舒服就走呀，搞這樣，留下病怎麼辦？”

周覆說：“真留下病，個殘廢，你還要我嗎？”

“不要。”程江雪賭氣地把頭一轉。

周覆一副完全理解的樣子：“對，殘廢什麼也做不了，是不能要。”

程江雪看了眼醫生，忙去掩他的口：“還要說。”

周覆把的手拿下來，笑說：“那麼張我，沒跟你爸吵吧？”

“不算吵，爭了兩句而已。”程江雪搖頭，“我替他跟你說對不起，他以前不這樣，可能是太不想我和你在一起吧，盡出昏招了。”

“好了。”醫生診療結束，翻下毯蓋住他的，“這兩天不要再吹風了，雖然年輕，但也要注意保養，何況過那麼重的傷。”

“謝謝醫生。”程江雪從他掌心里出手，站起來，“我送您。”

“留步。”

目送老中醫上了車，程江雪鎖好門，折回了臥室。

環顧了一眼：“怎麼沒看見......”

“妹夫。”周覆友提示，“回去休息了，他也忙了一夜。”

程江雪覺得愧疚：“你說我們這樣多不好，太麻煩人家了。”

“沒事兒。”周覆把拉到沙發邊坐，“顧季桐回國那會兒，我沒半夜出來陪他喝酒，聽他訴苦。”

“什麼苦？”

“無名無分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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