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樣無聲站著。不知道站了多久。

喜上的石膏早已卸下，這陣子，聽醫生的復健建議，每天都要拄著拐在院子里溜達半刻鐘。

老人家走到小徑盡頭,隔著鐵藝大門，約瞧見門口一把傘下站著兩個人。

一個穿寬松棉布長,一個穿著西裝,兩個人都高長，相對立在傘下，在這細雨微朦的的夜里,遠遠看上去，很有佳偶天的覺。

傘沿半遮，只能看到孩一頭長發攏著肩臂，當然是夏清晚了，那個男人，一手撐傘一手兜，兜的那只手出一截戴著腕表的手腕和白襯衫袖口，腕表反出冷調的微。只是一截剪影，也有沉穩矜貴的意味。

是誰呢？

喜躊躇片刻，出聲喊，“……清晚？”

傘沿應聲稍抬，喜看清了，那男人長著一張頂英俊的臉。夜里，廓立骨相絕佳。

是葉先生。

喜心里猛地咯噔一聲。

馬上整理好表，笑著，“葉先生，您送清晚回來？”

兩個人推開大門走進來，夏清晚面擔憂，道，“下著雨，您怎麼還要出來？萬一倒可怎麼好。”

一直為喜撐著傘的看護笑著解釋，“喜嫌屋里太悶了，又說要看看外面種的月季會不會被雨打壞了，索出來散散步。”

葉裴修微笑著禮貌說，“正好上了，順路。”

“哎喲，那太麻煩您了，進屋里來坐坐吧？讓小萱泡壺茶。”

葉裴修道，“一直也沒出時間來看您，您康復得怎麼樣？”

幾個人說著，順著小徑往屋里走。

走到玄關，放了傘，王敬梓正好也提著兩箱東西趕上來，笑著對喜道，“復健階段正是需要補的時候，先生早給您買了兩箱補品，一直在車子後備箱放著，沒出空過來，今兒倒是正巧。”

“您太費心了，”喜招呼看護小萱去泡茶，招呼兩個客人坐下，“前幾天去復查，醫生說恢復得很好，每天稍微散散步，不出兩個月，就能完全恢復了。”

說著又道了一遍謝，“多謝您掛念著，要不是您讓王先生隔三差五來看我，我這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要在那兒躺多久呢。”

滿屋子人都笑起來。

喜對夏清晚道，“清晚，你上去看看樓上窗戶關了沒有。”

這是打發離開的措辭，夏清晚心里門清兒。

夏清晚上樓去了，王敬梓說出去煙，看護小萱在廚房忙碌，一時間，客廳里只剩下喜和葉裴修。

喜眼明心亮，瞧得真切：夏清晚上樓的時候，葉先生的目一直追隨著的背影。

這樣沉穩貴重的一個男人，松弛疊坐在沙發上，只是跟他共一個空間就讓人沒由來地張，他追隨夏清晚的眼神里，卻有幾分不加掩飾的深。

喜假咳一下，笑著道，“清晚這孩子，為人世還有許多欠缺的地方，有時候脾氣也倔的，沒給您添麻煩吧？”

葉裴修收回視線，笑說，“怎麼會，我看，乖一小孩。”

喜本是試探的話語，可是葉裴修的回答卻讓分辨不清楚，“乖一小孩”，是把當晚輩嗎？

“難得您看重。”

喜笑說。

葉裴修微微笑了笑，沒否認。

“我們這一家老小，多虧您和梁老太太顧念著……”喜絮絮說了一通表示謝意的話，“您也知道，我們家老太太對清晚一直很嚴格，這幾年，學業家里兩頭顧著，也是苦了了。”

葉裴修沒搭話，過片刻，道，“我有一個表妹，正好來京大念書，清晚跟年紀相仿，好像很合得來，”他頓了一下，“……所以，這陣子我還得麻煩清晚，多帶著一起學習。”

原來還有這茬原委呢。

喜心里松了一口氣，笑說，“這當然好，難得您有能用得上我們的地方。”

葉裴修點點頭，“那我就不久留了，我上去跟清晚道個別，方便嗎？”

喜一頓，“……當然方便，要不我下來吧？”

“不用，我正好有話跟說。”

……

臥室門被敲響的時候，夏清晚剛洗完澡，正圍著浴巾在吹頭發。

吹風機的低嗡聲讓那聲響顯得不真切，關掉吹風機按鈕，細聽了一下，又聽到一聲敲門響，這才匆匆了一下頭發，“來了。”

想當然地以為是葉裴修已經走了，喜差小萱阿姨來下樓，所以經過窗戶的時候，還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隔著風雨凄迷的夜，什麼都看不清，無從分辨那輛邁赫是不是已經開走了。

打開門，已經笑著說，“我馬上——”

尾音滯在嚨里。

門外站著的是西裝革履的葉裴修。

臉蛋兒一下紅，條件反用手捂住浴巾上緣。

葉裴修倒是顯得很鎮靜，“……洗了澡？”

簡直是明知故問。

夏清晚立刻把門一推，虛掩住，只留了條，自己則躲在門板這一側，好半天才發出聲音，“……你怎麼上來了？”

“當面跟你道個別。”

“再見。”

馬上說，聲音輕而快。

惹得葉裴修自鼻腔輕笑一聲，像是覺得過分可。

“……那我走了。”

“快走吧。”

迫不及待。

話音落，靜等片刻，沒聽到腳步聲，試探著問，“你走了嗎？”

“沒有。”他說，“……讓我看你一眼。”

“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葉裴修不回答。

他這個人好像有這樣一種習慣，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就會沉默，無形中產生一種迫。

一般人哪里架得住他這樣沉默的威勢？

夏清晚從門背後探出腦袋來，“可以了嗎？”

那張清水出芙蓉的臉蛋兒，像初春料峭的雨，有一種清澈的沁人心扉的冷。

可那躲在門板後的，分明氤氳著一蓬一蓬的溫熱香。

-

夏清晚站在窗前，眼瞧著大門口亮起兩束車燈，線刺破雨幕，徐徐駛遠。

喜差小萱阿姨下樓。

坐下之後，喜跟閑聊了幾句，隨後笑瞇瞇地問，“今天是怎麼會遇到葉先生啊？”

“在學校，”夏清晚如實說，“我和珠一起離開圖書館，葉先生正好接珠去吃飯，順路送我回來。”

“珠？”喜道，“是葉先生的那個表妹？”

夏清晚點點頭，“他跟您說了？”

“說了說了，還說這陣子要麻煩你多帶著學習呢。”

夏清晚微微一頓，低下眼沒說話。

“那，怎麼沒見那位珠小姐？”

喜理所當然地問。

“……臨時有事吧，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喜若有所思點點頭。過片刻，想起什麼似的，嘆道，“真沒想到，葉先生對咱們家真的這麼上心呢。”

“怎麼了？”

“你不知道，當初啊，你梁說過，說這個孫兒，是個外熱冷的格，看起來穩重儒雅風度翩翩，實際上啊，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沒幾個。”

喜說著直嘆，“所以啊，每次他來，我和你都是百般周到，生怕得罪了他。”

“也難怪，生在那樣貴重的家庭，自然要心狠一點果斷一點，要不然，一睜眼就有人求著他辦事，怎麼忙得過來嘛。”

夏清晚笑說，“您就別想這些了，好好養病吧。”

“我這是想著，你不在家，咱們欠人家這麼大一個人，怎麼還得清呢？”

恐怕是還不清了。

夏清晚心里想著，低下眼沒說話。

-

回到葉園，雨已經停了。

葉裴修在池塘邊楠木椅上坐著了幾煙。雨後空氣清新怡人，夜澄澈如水。

他心里卻有一堵雲遮霧繞的青山。

山中林木深且，百鳥投林，轟鳴咆哮驚天地，卻又雀無聲。

他摁滅煙，去洗澡。

了服來到淋浴間。

想起說，在這淋浴間洗澡時曾哭過。

溫熱的水嘩啦啦澆下，朦朧之中，腦海里全是打開門的樣子。

浴巾裹著高挑修長的，通冷白調，臉上是失措的紅暈，長發半，肩上還殘留著點點水珠。

沐浴後的溫熱香不講道理地撲過來。

在此之前，他一直刻意克制著不去想象的。

此刻，他放任自己去想。

水流沿著線條分明的脈絡自寬肩脊背流下，也順著手臂手背的青筋蜿蜒，一如那轟鳴的念，在四肢百骸里沸騰。

第21章

十月國慶假期,夏清晚離京南下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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