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江城，梧桐開始掉黃葉，天還是熱的。

許霽青騎車回到弄堂口，已經是一汗。

騎電車的方法是他自己索的。

他有一雙寬大而修長的手，所有擰都用掌代替，手腕抵住車把，只用食指也拉得住剎車。

把小吃車在樓門口停好，許霽青繞過樓道里堆的雜，黑上四樓，正遇見房東阿婆出來解手。

老筒子樓的通病，一層三四戶，共用一個廚房和洗手間，樓墻外面麻麻好幾排電表。

來江城一個多禮拜，這是他們搬進的第二個家。

剛來時住的是群租房，水泥地，白膩子墻，不大的房子是了六張雙層鐵床，男混住。

許霽青還好，林月珍帶著許皎皎換服的時候，只能勉強用布簾遮一遮，隨時都有人推門往里闖，毫無私可言。

筒子樓病再多，至清靜，能給他們留下一點尊嚴。

許霽青跟阿婆打了聲招呼，掏鑰匙進門。

屋里不大，推拉門隔出一間小臥室，許皎皎裹著小毯子睡了。

外面燈不亮，林月珍正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細瘦的子蜷著，聽見門鎖響聲，挪了一下回頭，“阿青回來了，不？”

許霽青搖頭，“接許皎皎放學的時候吃過。”

小學門口的快餐連鎖，套餐十八塊錢一份，米飯不限量自己添。

許皎皎人小，飯量也小，吃完就沒肚子了，就著剩下那點渣和送的小菜，許霽青了兩碗白飯。

他對食沒講究，能填飽肚子就行。

許霽青放下背上的書包，在林月珍邊彎腰，把人疊好的舊服放進柜里。

他們這次來江城沒帶多東西，服看著高一摞，細看多是秋冬的棉服和。

幾乎都是款。

許霽青的幾校服放在最上面，之前學校的，今天新發的。

他個子高，不像林月珍需要踩凳子，抬手就能把被褥放到高。

林月珍站起，看了一會兒子的背影，小心開口，“今天去學校報到怎麼樣，轉學手續辦得順不順，校領導沒為難你吧？”

“沒有，”許霽青沒回頭，把櫥柜門關上，“都弄好了。”

林月珍舒了一口氣。

“下午李老師還打電話過來，說一中好的，雖然在數競上不如其他幾所省重點有名氣，但舍得花錢，這兩年也越來越好了。”

李老師是之前他在安省讀書時的競賽教練。

聽見故人的名字，他也沒多反應，不帶緒起伏地“嗯”了聲。

屋里空氣悶熱，只有一個小電扇，對著許皎皎的腳吹。

風扇葉嗡嗡的聲音里，有汗珠從年額角淌下，林月珍看在心里，愧疚得幾乎開不了口，“……阿青，你會不會怪媽媽。”

“要不是為了把皎皎的學籍轉過來，讓也能跟著上學，你本來有更好的學校能挑。可皎皎的況太特殊，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哪會有正常的小學愿意接……”

出手，想他的背。

許霽青抿躲了，“只要能進省隊，哪個學校都一樣。”

他不喜歡肢接，甚至算得上厭惡。

無論是，還是其他的任何人。

林月珍被他閃得心里一空，眼眶很快紅了，“都是媽媽不好……如果不是那時候的事，我們家還是好好的。”

同樣的對白，每天都要在這個家里上演好幾次。

半年前，還會跟鄰居家主婦哭訴，被流言害過幾次后，就沒在外人面前掏心掏肺過。

許皎皎年紀還小，不懂事，已經長大的兒子了唯一的緒傾泄對象。

許霽青能復述出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語氣字句，分毫不差。

人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

許霽青沒回應，等自己平靜了會，轉移話題問，“許皎皎的助聽充電了嗎？”

“轉學第一天興，一直戴著沒摘過。”

思緒驟然被打斷，林月珍神還有些茫然，看了看床頭的小桌子，“皎皎睡覺前自己充上了。”

“回來沒說什麼，但我還是擔心。”

明知道兒聽不見，人還是下意識低了聲音，“當初配的是人款，耳掛有點松，平常坐在教室里還有頭發擋著，興許沒人注意，可將來要是上育課跑跑跳跳，這東西要是掉了，我怕在班上被人欺負。”

風扇送去涼風，小姑娘睡得很香，肚皮上蓋著小毯，嘟著。

耳朵后紅了一片，是白天捂出來的痱子。

許霽青掃了一眼，“現在有那種形的定制助聽，能做得很小，許皎皎也能用。”

林月珍愣了一下，“……得不錢吧。”

“還行。”

許霽青語氣如常，“過幾個月我帶去弄，你不用管。”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林月珍清楚，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小數目。

從許皎皎出事以后，許霽青每年都會給錢。

早些年在冷庫做夜班裝卸，等開始打數學聯賽，進了安省數競省隊，又開始給人當家教陪練。

快三年，許霽青沒過過一個周末，寒暑假的每個晝夜都被勞作填滿。

明明他才十七歲。

明明也只是個孩子。

林月珍知道自己這個母親當得失職，卻說不出讓他休息這樣的漂亮話。

許皎皎現在還小，只要能早些植人工耳蝸，就還有恢復正常通能力的希。

可別說輒二三十萬的耳蝸，單單是維持住現在的語言能力，每年就要花不錢用在康復訓練上。

這輩子懦弱庸碌，已經欠兒子太多，怎能讓兒也低人一等。

他們是一家人。

一起咬牙過這幾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推拉門那邊，許皎皎像是做了噩夢，抱著枕頭往被子里躲，有小似的啜泣聲。

林月珍匆匆起，“我去哄皎皎，你早點睡。”

“房東阿婆送了一盒蛋，明天你要是在家，煮了和妹妹一起吃。”

許霽青“嗯”了聲。

剛要轉，又被人住，“你買糖回來了？給皎皎的？”

林月珍瞄著地上的黑書包。

許霽青抬眸，是蘇夏今晚塞給他的那包糖，拉鏈里裝不下了，放在了平時裝水杯的網兜里。

異鄉剛落腳，年的妹妹急需點什麼來安。

他不甜，犯不上跟小孩搶兩口糖吃。照平時給就給了，可他竟第一次有了護食的沖。

這種緒實在太陌生。

許霽青自己都分不清原因，卻破天荒的，想順一次自己的心。

他聲音有些喑啞，“同學買的。”

“給我的。”

他又補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