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歌》 【19】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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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的辰,沈玉從柳嬸子那裏知曉了不謝無陵的事。
譬如他生母是秦淮河一個名喚謝湘娘的子,生父不詳,而湘娘將謝無陵生下沒多久便病逝。
老鴇本想將謝無陵溺死,花船上的子們不忍,齊齊求,最後你喂一點我省一點將他養到了八歲。
八歲時,因幫著個被拐賣的淸倌兒逃跑,謝無陵被老鴇打得渾是,轉手賣去了賭場。
“賭場是個什麽地方?那裏面都是群昏了頭、沒了人的瘋狗。”柳嬸子提起賭場連連搖頭,又道:“好在阿陵心堅定,知曉賭這種東西不得。”
賭癮雖沒沾上,但狗、左右逢源的本領卻學了不。
他在賭場裏爬滾打到十三歲,因著個頭高、人又機靈,被賭場老板提拔,由苦力變了打手。再後來又從打手,變賭場老板的左膀右臂。
“聽說阿陵打起架來可兇,有不要命兒的狠勁兒,曾經以一敵十,打得渾上下沒一塊好,外頭的人都喊他狼崽子。也正是這不要命的狠勁兒,常六爺被暗算時,他眼睛眨都不眨就沖上去,生生扛了那一刀,那刀口有這麽大呢——”
柳嬸子邊說還邊用手比,見沈玉驚駭睜大了眼,又忙道:“我沒見過,也是聽人說的。等你們親了,你就能親眼見著了……不過也多虧那一刀,他如今才能混出點名堂,攢錢買院子娶媳婦。”
沈玉眼睫輕垂了垂。
想過謝無陵可能家境不好,卻沒想到他竟過得這麽苦。
好似從出生開始,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下他手頭有一批弟兄,他很親自打打殺殺了。常六爺也心疼他,給他的差事都是些討債收賬的活計,前陣子我還聽他說,常六爺有意栽培他跑船運押貨……這也算正經營生了。”
柳嬸子邊說邊覷著沈玉的臉,見聽得認真,心道看來這妮子是有想法和阿陵過了,都開始擔心起阿陵的營生了。也是,若想做長久夫妻,哪個人希自家男人在外喊打喊殺、朝不保夕呢。
“你別看阿陵無父無母,也沒什麽學問,但他是個很有擔當的男兒,且他心好,誰若對他好三分,他能回報給五分。”
柳嬸子看著眼前這張豆腐似的白小臉,溫聲道:“娘,你聽嬸子一句勸,這嫁漢嫁漢穿吃飯。你在這有院子住,有飽飯吃,還有個年輕力壯、知道疼人的好漢子,總比你一個人帶著娃在外逃荒強吧?現在外面又打仗又鬧災,聽說臨海那邊還在鬧水匪,實是的很呢……”
話說到這,沈玉自也聽出,柳嬸子是謝無陵請來的說客。
若放在昨日,定然不願聽這些。
可今日……
想到自己現下的況,還有逃荒時的艱難險阻,人呀,大都是由儉奢易,由奢儉難——
吃過香噴噴的白面蒸餅和,誰還願意去啃樹皮、吃餿飯、與野狗搶食?
啊,那種到眼睛發直、肚子轉筋兒的覺,實在是刻骨銘心,想起來都心裏發,再不願嘗一遍了。
沒攔著柳嬸子,柳嬸子一張就跟噼裏啪啦倒豆子似的,直把謝無陵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大有要是錯過了謝無陵,就是天字號第一大傻蛋。
就在柳嬸子說得皮子都拔幹時,門外響起一道悉的嗓音:“開門,老子回來了!”
柳嬸子起要去開門,沈玉攔著:“嬸子,我去吧。”
柳嬸子愣了下,而後明白什麽,彎眸應道:“好好好。”
沈玉稍定心緒,走到門邊。
當門推開,看到門口那大包小包、裏還叼著一包的男人時,不由一愣。
他這是什麽……模樣?
謝無陵也沒想到會是沈玉來應門,下意識想將裏叼著的那包吐了,轉念一想這可是他好不容易排到的崔記梅花糕,又咬繩子,一雙狹眸直直地看向門裏的小娘子,裏含糊:“還愣著作甚?”
沈玉回過神,忙讓了。
謝無陵大包小包吭哧吭哧走進院裏,柳嬸子驚嘆,“我滴個乖乖呀,阿陵你這是撿到金元寶了,怎買了這麽多!”
“都是些日常用的。”
謝無陵將那堆東西放進堂屋桌上,出來時,手著腮幫子,叼了一路酸得很。
柳嬸子眼尖,一下看到包袱裏有些鮮亮的布,不朝沈玉投去個揶揄目:“嬸子沒騙你吧?阿陵頂頂會疼媳婦兒,這麽快就給你扯布做新裳了。”
沈玉走回院中,沒有接柳嬸子的話,而是睜著雙清淩淩的烏眸,安靜看向堂屋前那年輕的玄袍男人。
謝無陵一對上那雙眼,便知有話想與他說。
“嬸子,今日又麻煩你了。”謝無陵轉從紙包裏抓出一把糖:“拿著給狗娃子他們吃。”
“你再這樣客氣,以後我可不來你家了!”柳嬸子連連擺手:“今日是你家娘替我擇菜呢,該是我麻煩。”
一句“你家娘”鑽謝無陵和沈玉的耳中,一個是眉開眼笑,一個是怔忪無措。
最後那把糖還是塞到柳嬸子手中,柳嬸子提著菜籃子笑瞇瞇往外走:“行,那就不打擾你們了。”
謝無陵送走柳嬸,將院門從裏栓上,轉見沈玉抱起孩子要往屋裏去,他慢悠悠上前,語氣疏懶:“小娘。”
饒是沈玉知道這人就是個下九流的地,聽他這輕佻的喚,還是忍不住面熱:“你別這樣喚我。”
偏偏謝無陵就喜歡看紅臉的模樣,白皙染上緋,有種說不出的,勾得他膛一陣又一陣湧起熱意。
“為何不能這樣喚?難道你這又是個假名兒。”
“不是。”
沈玉仰起臉:“這次是真的。”
對上澄澈的烏眸兒,謝無陵扯了扯,不置可否,又朝出手:“喏。”
沈玉看去,男人寬大的掌心是一顆淡黃的糖。
“老子覺著這個味道最好吃。”謝無陵低頭看,雖沒再說,可那雙直勾勾看來的眼,分明在等拿。
沈玉本想說待會兒再吃,但終是抵不過他那熾熱目,手接過,又他的注視下,送進裏。
糯米紙口即化,甜味在舌尖彌漫,有淡淡的梨香,味道的確不錯。
但從前在長安、在、甚至在聞喜,吃過比這滋味更好、樣式更漂亮的糖果,實在不覺這顆糖有何特別之。
可眼前的男人一雙眼明亮如火地著:“怎麽樣?”
沈玉瓣了,忽的想起柳嬸子說的,他自小的那些經歷。
或許這顆在看來再尋常不過的糖,便是他吃過的……最好的糖吧。
“好吃的。”
纖長眼睫輕眨,看向他:“多謝。”
謝無陵聽說好吃,笑了,又瞥了眼懷裏的孩子:“先抱進屋去,再出來看看我給你買的東西。”
給買的?
沈玉看向堂屋桌上那一堆,眼皮微,卻也沒多說,抱著孩子進了屋。
謝無陵就倚在門邊等。
見出來,手要拉:“走吧。”
沈玉下意識避開。
那只修長的大掌就僵在空氣中。
沈玉表也僵了下,心下惴惴。
謝無陵明顯看到那雙清澈烏眸裏的懼怕,兩道濃眉擰起,這樣怕他作甚?難道他長得很兇?
空氣有短暫靜默,謝無陵也沒多說,收回手,長一邁,“行了,別傻站著,跟上。”
看著那寬闊拔的背影,沈玉遲疑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堂屋方桌上,兩大包袱拆開,裏面有菱花鏡、胭脂水、巾帕篦子、枕頭被套、繡鞋衫……
甚至還有兩條小,一件水紅繡牡丹的,一件大紅繡鴛鴦戲水的。
沈玉眼眸睜大,他怎麽連這個都買了,還選這樣豔的和花樣?
簡直沒眼看,默默偏過臉。
謝無陵卻還獻寶似的,一樣樣拿出來:“……這盒是碧玉堂最時興的胭脂,這兩瓶是劉記的刨花水,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哪種,薔薇和梔子各拿了一瓶。還有這個丁香面膏,說是塗臉用的,用了臉白。不過你臉兒已經夠白了,放著吧,想用就用……”
沈玉雖不知金陵城的價幾何,但看這滿滿當當一桌,想來對平頭百姓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耗費。
靜了兩息,遲疑地看向桌邊的男人:“你為何…要買這些?”
謝無陵一副理所當然:“給你用啊。”
沈玉微怔,默了默,低聲道:“若我執意不肯嫁你,你豈不是白花錢了?”
“那不能夠,你是一定要給我當媳婦兒的。你想想看,金陵城那麽多土地廟,你哪家不進,偏偏就進了老子t供的那家,可見你就是土地公送給老子的媳婦兒,咱倆是天定的緣分。”
“其實那天,是一個包子鋪老板給我指的路……”
“那不管,反正吃了老子供的東西,你就是老子的人。再說了,烈怕纏郎,你現在不願嫁我,不代表以後不願。反正我有的是耐心陪你耗,耗一輩子都。”
他如此理直氣壯,沈玉瞠目結舌:“你…你這是耍無賴!”
“欸,對咯——
謝無陵單手撐桌,高大軀朝俯去,那雙黑眸還是笑瞇瞇的:“老子本來就是無賴,最擅死纏爛打、不擇手段。小娘,你落在老子手中,可算是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咯!”
沈玉:“……?”
哪有人威脅恐嚇,將自己比作狗的。
腹誹歸腹誹,男人靠近的軀源源不斷散發的熱意下意識往後退,然才退半步,腰就抵到桌邊,慌偏過臉:“…你、你退開點,我與你說正事。”
看出的窘迫,男人非但不退,角弧度更翹,笑得惡劣又氣:“你說,我聽著。”
眼見他幾乎將圈懷中般,沈玉面頰滾燙,終是扛不住這熾熱注視,雙手抵上眼前的健碩膛:“真的是正事!”
的剎那,明顯覺著那軀僵了下。
急急收回手,語調也有些惱地拔高了:“你到底還想不想我答應嫁你?”
話音未落,那高大形陡然停住:“你想通了?”
沈玉含糊嗯了聲,又從他長臂下鑽出。
待拉開彼此距離,才鼓足勇氣迎上男人那雙熾熱bi人的狹眸,咬輕聲道:“不過,你得答應我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