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歌》 【23】
【23】
【23】/首發
翌日一早, 沈玉原以為謝無陵應當像前兩日那樣,出門去了。
沒想到推開門,那堂屋的門還閉著。
真是稀奇, 他竟還沒醒, 難道是昨天采購搬東西太累了?
沈玉覺得這個可能很大,也沒多想, 自顧自去後院洗漱。
待梳洗完畢,便去後院羊、燒火、煮羊——
這些都是跟柳嬸子學的,一開口想學, 柳嬸子很是熱地答應, 邊教還邊誇阿陵娶了個好媳婦。
沈玉只想著, 多學些東西,自己會了, 總比開口求別人強。
別看現下謝無陵待千好萬好, 他願意這般待, 還不是一時新鮮, 貪圖好?
然以侍人, 衰而馳,若他日後變了心,不再對千好萬好, 這些事不還得靠自己?
與其等到日後兩眼一抹黑,倒不如趁早學了, 總歸技多不,學了沒壞。
忙忙碌碌一個早上, 喂飽平安, 又煮了兩碗馎饦。
眼見著日頭更高,堂屋的門仍是關著, 遲疑片刻,還是上前敲門。
“謝無陵,你還沒醒麽?”
嗓音放得輕緩:“我煮了馎饦,再不吃的話,怕會冷了。”
屋靜默了好一陣,才傳來男人著幾分喑啞的懶聲:“就來。”
果然是在睡懶覺。
沈玉回了聲“好”,也沒再管他,自顧自端了碗馎饦,坐在院子裏吃。
不多時,堂屋的門推開。
聽得那吱呀靜,沈玉下意識看去。
當看到那僅著一條單薄,赤著上的男人,睡眼惺忪地走出來時,先是一怔,而後“啊”地一聲,轉過,閉上眼。
謝無陵懶腰的作一僵,再看那端著面碗,背對著恨不得一小團的纖細影:“你見鬼了?大中午什麽。”
沈玉雙眼仍是閉著,想到方才所見,耳尖滾燙:“你…你…你怎麽不穿服!”
“昨晚有些熱,就膀子睡了。”
“那你現在都起床了,怎麽還不穿……”
“這不是剛起來嘛,再說了,在自家院裏怕什麽。”
男人的語氣理所當然,沈玉眼前仍閃過他那寬闊的肩背、勁瘦的腰,還要往下那不容忽視的.......
不行不行,用力咬,試圖將那些非禮勿視的記憶從腦中摒棄,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你仔細點,碗拿穩,別把馎饦灑出來……”
“我知道。”沈玉頭也沒回,輕嗓音難掩慌張:“你先去把袍穿好吧。”
那靠近的腳步聲停住,須臾,一聲慵懶的低笑傳來:“至于這麽大驚小怪,難道你之前沒見過男人的子?”
沈玉形一僵。
他不提還好,一提本就糟糟的腦子裏,不想起從前與裴瑕親近的場景。
雖說他習慣夜裏熄了燈燭敦倫,但新婚那晚,卻是燈火輝煌,亮亮堂堂。大部分時候都是閉著眼,赧不敢看,但也睜開看了一兩眼。
錦繡羅帳裏,男人那張平素謫仙般清清冷冷的臉龐,沾染上一抹克制又沉淪的慾。
狹長眼尾,豔人。
那抹豔,本就怦然的心跳愈快,連忙閉眼,不敢再看。
心裏卻是吃醉酒般,暈乎乎地想,這樣好看的男子,是的夫君呀。
這偌大天地間,也唯一人,能窺得如玉君子的這一面。
“又裝啞了?”
男人略顯不悅的嗓音冷傳來,沈玉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腦子越發污濁,心下懊惱。
都怪這個謝無陵,哪壺不開提哪壺。
“天化日之下,你這樣有傷風化。”腦袋垂得更低,咬悶悶道:“你再不去穿裳,那我回屋吃去。”
惹不起,總躲得起。
謝無陵聞言,看向那背對而坐的小娘子,晌午明淨的裏,那兩只雪白耳尖,紅得滴般。
心下不嘖了聲,這不解風的小書簍。
要不是肚裏的的確確懷著個娃,他都懷疑和那短命鬼前夫,親後是不是夜夜躺在被窩裏打葉子牌?
不然怎的見個男人子就這樣?
“別躲了,老子回去穿就是。”
謝t無陵轉過,又看了眼他那壘塊結實的,頗為惋惜地嘆道:“別人想看都沒機會看,你個蠢婆娘,在福中不知福——”
沈玉:“……”
他以為誰都像他一樣厚無恥麽!
-
等謝無陵換好裳,呼哧嘩啦幹完滿滿一碗馎饦,他一抹,對沈玉道:“昨日忘了和你說,劉瞎子算了三個黃道吉日。”
沈玉輕拍襁褓的手一頓,愕然看他。
“一個是九月二十八,一個是臘月初九,還有個是明年開春二月初七。”
謝無陵道:“我打算定在九月二十八,另兩個日子,一個太冷,一個又太久,你怎麽說?”
“九月二十八?”沈玉裏呢喃,柳眉輕蹙:“會不會太趕了。現下已是八月,也就是不到兩個月……”
“不是老子等不及,是你的肚子等不及。”
謝無陵瞥過那把依舊盈盈尚未顯懷的纖腰,不不慢道:“你有孕的消息,我已和柳嬸子、山貓他們打過招呼,他們不會往外說。我想著咱們趁早把婚事辦了,到時候你把謝地生下來,對外就說早産,從此他就是我親生的娃兒,誰要是敢瞎說八道,老子就去把那人的腦袋擰下來當尿壺。”
後半句,他語氣裏著份狠勁兒,不似玩笑。
沈玉仍覺得九月底婚太快,但謝無陵這話又的確在理——
終歸也不是第一次婚了,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區別呢?
再說去歲和裴瑕婚,也是匆忙間就進了門。
也許此生的姻緣,注定是倉促匆忙,無法如在閨閣時期待的那般,三拜高堂,十裏紅妝,風風。
罷了。
扯了扯角,再次擡眼,朝謝無陵笑得釋懷:“那就照你說的,九月二十八。”
九月底,天也轉涼了,再他睡地上也不太好。
兩個月的時間,應當也夠與他悉,漸漸適應“謝家娘子”這個份。
謝無陵見應下,也松了口氣。
本以為還會往後推些時日的,這小娘子倒是比他預想的識時務。
“那就這樣定了,過幾日我帶你去府辦籍冊,順道把婚宴要用的也給訂了。”
他說著,站起,哼著小曲去廚房刷鍋洗碗了。
***
三日後,謝無陵帶沈玉去金陵府衙辦理籍冊,平安暫時托柳嬸子照看。
這是自逃難以來,沈玉頭一回著整齊、無牽無掛地上街。
走過第一條巷子時,看著過往路人頻頻朝和謝無陵投來的目,渾不自在。
悄悄扯了謝無陵的袖,小聲道:“不然還是買個帷帽吧?”
無論是在長安還是聞喜,世家娘子出門,必然要戴一頂帷帽,若拋頭面,便是失了面與規矩。
謝無陵不以為意:“咱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姘頭,戴那玩意兒作甚?”
但走過第二條巷子,眼見不男人的目都往沈玉上落,謝無陵臉也沉了下來。
哪怕知道那些狗東西只敢看看,不敢上前放肆,但一想到那些狗東西惡心的眼神,他膛一陣燥郁怒火都不住。
最後還是拉著沈玉去買了頂帷帽,又仔仔細細給將白紗放好,確保瞧不見了,心底那團火氣才漸漸消去。
沈玉帶著帷帽,也覺自在許多。
畢竟十幾年的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也改不了。
買好帷帽,倆人直往金陵府衙而去。
常六爺那邊提前打了招呼,是以登籍造冊的流程很是順利。
沈玉只需站在謝無陵邊,那登記的文書問什麽,如實作答便是。
臨走前,謝無陵還給那文書塞了貫銅錢,道:“勞煩了,請爺吃杯茶潤潤。”
那文書見他會來事,掂了掂那貫錢,笑容也越發真切:“謝兄弟客氣,那我就提前祝你和弟妹喜結連理,永結同心了。”
“一定一定。”
謝無陵笑著拱了拱手,便帶著沈玉離了府衙。
那文書將一貫錢放進袖中,又擡手揮了揮黃冊上的墨痕,看著那新登的“沈玉”三字,漫不經心地想。
這個謝子運氣倒不錯,方才瞧見那姓沈的小娘子不但容好,且看言行舉止,也是個踏實本分過日子的。
都說妻賢夫禍,若是這小娘子能治得住這小子,想來往後這日子應該也差不到哪去。
胡作想之際,見字跡漸漸幹涸,文書將黃冊一蓋,抄著手慢悠悠往籍冊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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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與一路逃亡目之所及的殍遍野、易子而食相比,金陵城,煙柳畫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真真繁華熱鬧得宛若另一個世界。
從府衙出來後,謝無陵便帶著沈玉一路逛、一路吃、一路買。
待訂好婚宴要用的喜燭紅綢、喜餅喜果、婚服繡帕等一堆瑣碎,初秋遼闊的天空已是暮四合,餘霞綺。
沈玉本以為要回去了,沒想到謝無陵帶去了家十分氣派的酒樓。
看著那雕甍畫棟、燈籠高懸的酒樓門牌,沈玉也顧不上矜持,再次扯住了他的袖:“我們來這作甚?”
“用飯啊。”謝無陵瞥了眼揪袖子的白纖手,黑眸輕,問:“逛了一下午,你不?”
沈玉抿了抿瓣,誠實道:“有點。”
謝無陵:“那不就得了,走,帶你吃頓好的。”
袖依舊被扯著,一回頭,就見滴滴的小娘子睜著一雙瑩潤烏眸,局促又擔憂:“可在這吃一頓,一定不便宜。不然還是回去,煮碗馎饦吃吧。”
謝無陵本想說不差這點錢,但看到那潤潤、綿綿的眼神,心底好似被貓爪子輕撓了下。
忽又想起說的那句,之有愧。
算了,日後多的是帶下館子的機會,且容緩緩。
“聽你的。”謝無陵道,“改日再吃。”
沈玉輕輕籲了一口氣,剛要撤回手,男人大掌一翻。
未等反應,那修長手掌直接將的手牢牢握住。
沈玉驚愕看他,謝無陵卻不看。
就如牽手不過一件尋常小事般。
他擡著臉,目視前方,大步往外走:“走吧。”
沈玉試圖掙了掙,沒掙,紅著臉:“謝無陵。”
謝無陵依舊朝前走,也依舊不看:“嗯?”
沈玉囁喏:“……手。”
謝無陵:“怎麽?”
見這男人裝傻,沈玉有些惱,但這會兒是在大街上,只得咬,悶聲道:“這樣不好,還是松開吧。”
“有何不好?”
他那只手握得更了些,又盛氣淩人地看一眼:“你是我媳婦兒,拉個手怎麽了。”
這人耍無賴都耍得理直氣壯,沈玉一句“還沒正式親”未出口,前頭陡然進來一道聲音:“喲,這不是謝老弟嗎?”
沈玉微怔,擡眼看去。
迎面走來個遍綾羅的男子,生得賊眉鼠眼,卻拿著把折扇故作風流。後還跟著兩個小廝,其中一個有些眼,好似在哪見到過。
這邊思忖著,一旁謝無陵見著半路冒出來的常松,臉上雖還笑著,眼底卻是一片冷淡:“松二哥,巧了啊。”
“是啊,沒想到在這遇上。”
常松搖著扇子上前,視線落向那道戴著帷帽的小影:“謝老弟,這位難道就是你那還沒過門的小媳婦?”
謝無陵眸一深,腳步往前,高大形將掩在後:“是我媳婦兒。”
又偏過臉,隨意給沈玉介紹:“這是常府的松二爺。”
哪怕隔著一層輕紗,沈玉也能到那人毫不避諱投來的目,心下不虞,面上卻不顯,客客氣氣做了個禮:“松二爺好。”
“弟妹客氣了,隨謝老弟喊我一聲二哥便是。”
常松笑應著,都說人如花隔雲端,如今隔著薄紗只朦朦朧朧瞧見個清婉的影兒。
看不真切,卻愈發人心,想要一窺真容。
“天不早了。”
謝無陵又往沈玉面前挪了步,這下幾乎將擋去一大半:“松二哥若無事,我和媳婦兒先走一步。”
“走這麽急作甚?到就是有緣,何況都已經在六味齋的門口了。”
常松一敲折扇:“這樣吧,今天我做東,請你和弟妹吃一頓,謝老弟,這個面子你不會都不給吧?”
謝無陵黑眸瞇了瞇。
這狗東西一向就和他不對付,今天忽然冒出來攔路,還要請客吃飯,用腳指頭都猜到他打得什麽算盤。
要不是看在六爺的份上,他早就一拳頭錘上去了——
想看他媳婦兒?這雙狗眼睛也配。
謝無陵克制著心底不耐,正要開口拒絕,卻是後響起一道輕輕卻不卑不的嗓音:“還松二爺知曉,我可能著了風寒,這會兒有些頭暈,想著早些t回去歇息。二爺的好意,我與郎君心領了,但未免過了病氣,這飯還是算了罷。”
這聲音一出,謝無陵和常松皆是一怔。
謝無陵眼神輕晃,喊他郎君了…怪順耳的。
常松心神漾,這小娘子說話的腔調,可真好聽。
“哎呀,既是不適,那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常松道:“等下次,下次有機會再請弟妹…咳,請謝老弟和弟妹一塊兒吃飯!”
謝無陵一看常松這樣子,心裏直惡心,淡淡丟下一句:“松二哥,回見。”
就牽著沈玉的手,大步繞開眼前的主僕三人。
直到走遠了,常松仍駐足原地,著那夕餘暉下,被長紗遮擋下的婀娜姿,目流連。
小廝湊上前:“二爺,怎麽樣?小的沒誆你吧。”
“雖不能一窺佳人芳容,但那談吐與儀態,絕非俗。”
常松敲著折扇,又惋惜嘆道:“只如何這樣的人,沒我上,卻謝無陵那子得了?真是暴殄天!”
小廝覷著他那神,也猜到自家郎君心裏打的什麽主意,卻也不敢再隨便出主意——
那可是謝無陵的人。
金陵城裏誰不知道謝無陵橫起來不要命,十六歲就一人敵十,打得渾是,還能兩拳頭能把人腦漿砸出來……
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另一頭,謝無陵拉著沈玉走了一段,才停下腳步,長指略略開帷帽輕紗一角,板著臉盯:“方才為何與那狗雜碎搭腔?”
他用詞俗,沈玉眉頭蹙起,有意糾正,但看他這臉,還是咽了回去,只道:“我不想你與他爭執。”
謝無陵瞇眸:“怎麽說?”
沈玉抿,而後擡起那握一路的手:“你方才得很用力,所以我猜,你與他應該早有積怨。但礙于六爺的面子,不得已與他虛與委蛇。”
謝無陵眸閃,再看眼前這張婉麗小臉,多了幾分別樣審視:“繼續。”
“若你直接拒絕他,他面上掛不住,心裏定要記恨你。沒準還會繼續糾纏。”沈玉道:“他們有三個人,萬一打起來……”
“就那三個廢?何足畏懼。”謝無陵嗤道。
“打一架是痛快了,但六爺那邊,你該當如何呢?”
相識這幾日,沈玉也大概知曉謝無陵的況,放緩嗓音:“六爺一向對你多有照顧,若你當街與他的嗣子爭執鬥毆,你難道不是在打他的臉。”
稍頓,道:“其實你也不想與他爭執吧?”
不然那會兒也不會失了力道,疼了的手。
謝無陵沉默不語,沈玉想了想,被裹著的小手指,輕勾一下他的掌心:“好了。”
嗓音的,似撒,又似輕哄:“反正已經一句話揭過去了,又何必計較呢。”
謝無陵被勾了一下,只覺掌心宛若劃過一片輕羽。
的,直到心尖裏似的。
再看那雙清亮明撤的眼,間那陣悶窒好似也被吹散,暢快許多。
“,這次算你在理。”
他再次將的手裹,牽著往前走:“不過下回你搭理那種人,他不是什麽好人。”
“知道了。”
“蚊子哼哼呢?”
“知道了!”
“這還差不多。走吧,回家煮馎饦,今晚多加兩個蛋。”
晚風輕拂,晚霞旖旎,兩人影被夕餘暉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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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空明月懸,彩沾。
裴府的侍衛從淮南軍營,帶著家書抵到時,恰逢八月十五中秋節。
雖然府上主在外征戰,五月裏又新喪一位夫人,但這等世家大族,便是隨意地辦,也是一派金燦爛、燈火輝煌的富麗氣派。
水榭之,裴家三房皆在宴上,二房三房嫡庶子一堆,顯得人丁旺盛,熱熱鬧鬧。
而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裴氏嫡脈長房一門,卻只有王氏這麽一位寡婦。
眼看著另外兩房那一張張笑語歡聲的臉,王氏端坐在上座,面上雖不顯,心頭卻有一晃。
已好些時日未曾想過那沈氏了,現如今,忽然想到。
若那日自己在聞喜等一等,或是派兩個親信去接,或許此刻,也能列座席上,婆媳相伴,也不至于顯得長房太過清冷蕭條。
那沈氏雖家裏落敗了,但子乖覺,不惹是非……倒也不是不能容。
怪只怪裴彤那小蹄子,出手那般狠辣,愣是只能著鼻子,上了同一條賊船。
思及此,王氏端起杯中花釀,不聲瞥了眼下首那一襲杏錦、頭簪金釵的裴家三娘子。
見吃著螃蟹,一片憨可,再想事敗那日,跪地哭訴的模樣……
這樣的子,真要讓進瑯琊王氏的門麽?
王氏淺啜一口花釀,明明是溫酒,咽了中卻又縷縷著寒涼。
思緒游離間,高嬤嬤側耳來稟:“夫人,淮南家書到了,侍衛已在偏廳等候。”
家書抵萬金,何況是佳節裏獨子的來信,王氏一時也顧不得還在宴席上,拿帕子掖了掖鼻尖,緩緩起:“諸位慢用,我去更。”
高嬤嬤扶著,翩然離席。
裴彤見狀,朝自家母親崔氏投去一眼。
崔氏略作思忖,招了個小丫鬟去打聽。
偏廳,王氏姿態優雅地坐在太師椅,細細問過侍衛裴瑕的近況,瘦了胖了,黑了白了,可有傷之類。
那侍衛一一答了,末了道:“夫人放心,郎君一切皆安。”
王氏一顆慈母心這才稍定,見桌上兩封信,眼皮輕,先拆了給自己的那封看了。
這個兒子向來老穩重,信上所言來來去去,也只是勿念保重,叩問慈安。
放下這家書,指尖停頓片刻,又拆了給沈氏的那封——
相較于那封一本正經的問安,寫給沈氏這封,雖也是代一切都好,字裏行間卻著幾分不自覺的隨和親近。
再看桌上放著的那個竹葉紋荷包,王氏拿起:“這是?”
侍衛面悻悻,垂首道:“這是臨行前,郎君讓小的送給、送給……夫人的荷包。”
他又將裴瑕那句贈言說了。
“聊贈一枝秋……”王氏解開那荷包,裏頭的桂花早已幹涸,然一打開,桂花馥郁香氣撲了滿鼻。
這個守真啊……
饒是已這把年紀,嗅到這香氣,看到這桂花,都不住挑眉。
若是沈氏尚在,收到夫君這份風雅巧思,婚不久的小娘子知道夫君記掛著,又該是如何歡喜……
“夫人。”高嬤嬤躬,輕問:“是又頭疼了麽?”
王氏斂眸,并未作答,而是將那荷包放回桌邊,又屏退侍衛,才輕嘆一聲:“守真他在信上說,戰事順利,最遲年前趕回。”
高嬤嬤道:“這是好事呀。”
“是啊。”王氏扯,沉默下來。
“那夫人為何嘆氣?”高嬤嬤遲疑:“難道是為沈氏……”
王氏擡手了額心,閉眼道:“我今夜總想起,方才竟還生出一悔意。”
高嬤嬤訕訕,心道人都已經沒了才來悔,有何用?上卻寬著:“木已舟,多思無異。夫人還是往好想,待到郎君凱旋,得了封賞,到時候長安大把的名門貴由您挑,您還怕尋不到賢媳?”
王氏心不在焉嗯了聲,視線又飄到那個裝滿桂花的荷包,眉頭蹙著。
原以為兒子求娶那沈氏,只為君子一諾。
可這一支秋,豈非風月?
唉,只願是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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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千裏,天涯此時。
淮南郡,宣州城府衙,軒麗正廳觥籌錯,笙歌曼舞,熱鬧非凡。
朝廷軍連連大捷,又于昨日攻下叛賊張英的老窩宣州城,著張英帶著一萬殘兵朝東狼狽逃竄,只待最後一擊。
現下朝廷軍士氣大振,恰逢中秋佳節,二皇子下令酒食犒賞離家征戰的將士們。
將士們喝酒吃,主將們自也設宴作樂,那張英棄城逃跑時,也顧不上府中那一堆妾歌姬,那些子有剛烈的,或是撞柱或是投繯,有些膽小的,便一并被當俘虜抓來。
二皇子一向有賢名,治下嚴明,下令將士們不可欺侮這些俘,只與其他俘一并關進營裏,們給將士補戰甲。
不過今日宴飲,為著助興,還是讓人挑了些姿容出衆的過來,彈琴歌舞,陪酒助興。
酒過三巡,耳酣面熱,氣方剛的將領們也挑了合心意的人,擁懷中,一親芳澤。
二皇子側也有一貌寵婢,持盞奉酒,笑道:“殿下請飲。”
“好。”二皇子勾,就著人白荑飲了那一杯。
再看廳堂之,人人都有人相伴,唯獨左側t那一席,裴氏宗子,白袍簡冠,獨坐飲酒,一派不染紅塵,清貴雅正之氣。
二皇子挑眉:“守真,一人獨飲多無趣,我看那彈琴的小人有意侍奉你,不若給個機會?”
其實何止那個彈琴的人,今夜作陪的歌姬們甫一場,目皆是先被席上這位俊郎君吸引,而後才看向宴上最尊貴的二皇子。
可偏偏那郎君冷淡如冰,無論送了多秋波,他置若罔聞,自顧低頭喝酒用膳。
現下聽到二皇子金口提起,那彈琴人心下歡喜,忙擡起一雙水眸,盈盈看向那白袍郎君:“煙兒願侍奉郎君。”
裴瑕眉心輕蹙,只淡淡拂過那子一眼,轉而向上座:“殿下好意,臣心領了。只今夜中秋,臣心系親人,無意。”
二皇子早猜到他是這麽個回答,扯了扯,再看那煙兒,搖頭嘆道:“可惜神有意,襄王無心呀。”
右座的副將彭析見狀,大手一擡,紅滿面朝那煙兒招手:“來來來,既然裴軍師不要你,今夜讓本將軍好好疼你。”
煙兒看了看那滿臉絡腮胡的獷虎將,又看了看那邊如玉卻冷似冰的神仙公子,最是咬了咬,眸含怨地走向彭副將。
二皇子端著酒盞,有幾分薄醉,笑睇著裴瑕:“守真啊守真,你這般不解風,也不知傷了多小娘子的芳心。”
裴瑕淡淡道:“裴瑕就一人,若顆顆芳心都要顧及,何來閑暇顧及黎民百姓,家國社稷。”
二皇子被這正氣凜然的話噎住,再看他一副清心寡模樣,不好奇:“那你家夫人呢?你待也無心無?”
裴瑕眉眼微,靜默兩息,緩緩道:“殿下豈可將正妻與旁的子作比?臣妻于臣,自是不同。”
二皇子再次語塞,這些時日,看這裴守真作戰出策,靈活詭詐,并非那等墨守規、不懂變通之人。可一涉及到男風月事,他就迂腐不化,活像個不解風的老古板——
真不知道這人私下裏與他夫人相,又是怎麽一副模樣。
二皇子心下琢磨片刻,舉杯和裴瑕飲了一回,再放下杯,忽道:“待擒到張英老賊,割了他的腦袋,守真你與我先回長安,清掃戰場與殘軍之事,由康梁兩位將軍理。”
裴瑕略一思忖,頷首:“好。”
二皇子又推開側的人兒,朝裴瑕湊近些,低聲音:“回程會經金陵,我母妃寄信,讓我順道探我姨母,我打算在金陵停留幾日,守真陪我一道?”
二皇子的母妃楊氏,乃四妃之一的賢妃,出自名門弘農楊氏。
而楊賢妃的嫡親妹,嫁給了博陵崔氏子,後隨夫君外任金陵太守,親姐妹已近十年未見。
這回知曉兒子去淮南征戰,楊賢妃就提到,若是戰事告捷,得了閑暇,就順道去金陵探妹妹一家。
二皇子至孝,他又久在長安,對金陵這等江南富庶地也心神向往,便將此事擱在心裏。
現今見戰事已到尾聲,回程有,遂邀裴瑕一道去金陵。
“也好。”裴瑕沉應下:“臣的故淨空大師也在金陵同泰寺,臣正可尋他飲一盞茶。”
二皇子眼前一亮,雖他不是什麽詩文大才,卻也知道這淨空大和尚的詩才天下聞名。
真不愧是裴守真,竟然與淨空大師也有舊識。
“甚好甚好。”二皇子笑道:“到時若得空,我也隨你一起去討杯茶喝。”
裴瑕應著,再次垂眼,靜靜看著杯中清酒。
對那繁華金陵城倒沒多興趣,只想著若能斬獲賊首,提前回去,或許十月,便能返回。
“十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
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1」
長指輕過腰間系著的那枚平安玉扣,他看向窗外那明月。
不知家中現下如何。
,又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