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爺嘆了口氣，指了指一旁的竹凳：“含章，你先坐吧。”

曾經也算意氣過的孟老爺，此刻也兩鬢斑白，眼角皺紋再也無法遮掩。

孟蹊坐了下來，一灰的布裳穿在他上，也掩不住他如玉的氣質。白皙俊秀的面容，拔的姿，在這簡陋的室，有些格格不。

孟老爺看著兒子，不住地嘆息。

“含章……你與徐醫正相識？”他看看自己的，終于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孟蹊搖頭：“這位醫正已經離開太醫院多年了，輕易不出來為人診治……我也不曾與他有過往。”

“那倒奇了……”

孟老爺曾經也闊綽過，自然知道這位老太醫的底細，當年為太後老娘娘請脈的人，醫卓絕，這位老醫正來看過後，只說他這能救回來的概率只有三四分……孟老爺差點兒老淚縱橫。三四分也夠了，哪怕是一分也讓人看得到希不是。

能救便好。

孟老爺錘了錘自己的，沉默了片刻，才道：“能請他過來的人，份恐怕不一般，想來也是不愿讓我們知曉……那便暫時不要深究了。”

他想或許是自己當年同朝為的哪位同僚。

孟蹊聽後，平放在膝上的手忽然握了握。

他其實有猜測……卻不敢肯定是不是。

可是他們素未相識，能在路上幫他一把已是莫大的幸事，又怎麼會大費周章地再幫他請醫正。

天漸漸地亮了，雲彩明。他從父親房里出來，抬頭看了看院子里的綠柳。

他抵京的時候這棵樹還是枯枝，今天卻好像能看見一點點芽梢了。

不知怎的，他腦海中忽然浮現起一張如春芽般明的面孔。

第5章 趙樞

孟蹊決定親自去一趟趙家。

門房替他傳了話，出來的是一位梳著單髽髻，年齡稍長的婢，見到他時好像有些意外，只告訴他夫人此時并不得空：“公子有何事，說與我聽也是一樣的，我必當一五一十地轉告夫人。”

那婢說完便看著他。

孟蹊平生第一次有些不自在。

為什麼不自在，也說不清。或許是因為這是母親的婢。

他表示了謝，那日實在狼狽，來往去廟里上香的人眾多，卻只有這位小姐幫了他：“那天走得匆忙，我父親的病耽擱不得，便也沒有向府上道謝……”他不能很確定是不是幫他請了徐醫正，卻直覺是，好像不希有人知道，隨即又道：“我馬上要離京，想必往後很難再有機會，便想今日過來……歸還小姐那日落下的果珠。”

他出手，修長勻稱的手里托著一串秀氣的薏苡珠串。

婢冷眼瞧著，也只能暗贊一聲真是一副好模樣。通的氣質，冰冷如玉，也難怪小姐……

這是一種植的果實，采摘下來後能串珠鏈，去往大音寺的那條路邊有很多，有些玩兒的小姑娘會拉著同伴去摘了來做手串。

他手里這串珠子很勻稱，果實還是綠的，一點都不老。

婢知曉那日府上的小姐確是去廟里上香……摘些玩兒也是有可能的，便收了下來，不過終究有顧慮：“公子，您也知曉，這到底是外頭的東西，您給我，我恐怕也是要給夫人過目的……您不知道，那日小姐從大音寺回來，惹了些閑話，府上老太太命人罰了小姐……”

終究沒細說。

孟蹊確是心中震了震。

“不知姑娘現在怎麼樣。”原本垂在側的手握了握。

“小姐病了些日子，這兩日才活潑些。”婢嘆了口氣。

頷了頷首，說完正準備離開，卻見不遠走出來兩個小廝，正彎腰套馬車。門走來一個穿褐長衫，書生模樣的人，下頜蓄了須，站在石階上逡巡了片刻，看向了他們這里，又很快走了。

小廝套完了馬，正要回府看見後咧一笑，里喊著張姑姑。

婢多問了句：“這是誰要出門？”

小廝道：“嗐，是馮先生，馮先生要去趟天津，大爺有事兒要他辦。”

張姑姑眼皮子跳了跳，立馬閉了，沒再多問。

孟蹊看到那人，只覺得那位喚做馮先生的人看向他時很有幾分意味。

那是一種審視的味道。

這樣的目他見得多了，并不為然，心下微哂，很快便離開了。他本不該來，聽說是趙家的小姐……趙家的人。

馮先生也是很快到了天津。

大爺傳信過來要他去一趟，送信的侍從也沒說清楚就走了，他只得匆匆出發。

馬車進了天津城，一路往西北隅駛去，他先去了大爺的私宅，府上的侍從卻說他在署：“今兒個周爺提了個犯人回來，這會兒才下了大獄呢，大爺興許忙著……不過既是喚您來，興許有什麼要事，您不然往署衙走一趟，也好過誤了事兒不是？”

馮僚想了想，也不多耽擱，桌上的茶也沒喝就起離開了。

到了署，有衙役引他進去。

牢房暗冷，進去便覺著後背發涼，他許久不曾來過大獄。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

有衙役認得他，調笑了一聲：“馮爺，您當年也是刀刃上行走過的，什麼沒見過，怎麼在京里待了幾年，進這牢獄都不習慣了呢。”

馮僚笑著搖搖頭：“可不是，骨頭都松了不。”

中途不停傳來開關鎖鏈的聲音，牢房一層著一層，直到往最深走去，馮僚這才發現去的是水牢。不時傳來慘呼號的聲音，現在他也適應了，不僅如此，他還有些興的栗。

順著水牢深看過去。

首先目的是一個困在鐵籠里的男人，渾漉漉的，目似乎有些麻木，看見他走進來，只微微了眼皮。

離鐵籠不遠放著一把太師椅。一旁是擰著長鞭靜立的周述真。

椅上坐了一人。

牢房昏暗無，馮僚卻能辨別出那是誰。走上前去恭敬行禮：“大人。”

那人揮了揮手。

馮僚只好退立到後。

幽暗的牢獄里只有頂上一方天窗是亮的，刺目的穿過鐵欄進來，馮僚往這位年輕的大人這邊看去，只見他半邊臉落在影中，眉骨優越，而另一邊映在下，在這暗的牢房里，平添幾分幽微的味道。

“你可以一直不說……”

趙樞沒有看馮僚，目只落在鐵籠里的人上。那人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趴在欄邊大著氣，兩眼發青。

“大人想知道，何不去拷問寺卿大人邊的人，卻來拷問我。到底是懼怕你父親的威嚴，還是不敢冒犯遼王……”

“我已經告訴你了，遼王安的探子就在你父親邊，能不能找到，端看兵備大人魄力如何了。”

大理寺卿正是趙家大老爺。

他的父親。

趙樞面上沒有什麼緒：“既然如此，那趙某便先招待招待你罷……”說罷拍了拍手，一行人端著酒食忽然出現在牢獄中。

都是上好的酒，豬羊。

那人早已得兩眼發昏，也不怵什麼，大口大口吃起來。

馮僚看了一會兒，心知此人活不過今晚。

趙樞坐了一會兒，那人吃飽喝足，終于緩了過來，他卻笑了笑，淡淡地道：“既吃飽了，那便有力氣了……”

馮僚聞言，心神一凜，不到一會兒就聽見鋪天蓋地的狗吠聲，水牢的另一邊，有衙役弄了什麼東西進來，都用籠子關著，眼冒綠，不時發出低吼。

竟然是狼!

趙樞已然起，不再關心後事如何。一切都留給周述真收場。

馮僚看了那男人一眼，發現他竟嚇得癱下來。很快收回目，跟上前方的影。

出了大獄，眼前這才明亮起來。

趙樞走在前面，馮僚跟在他後。

不不慢地走了一會兒，前忽然傳來一道淡漠的聲音。

“這些時日京中如何？”

馮僚手里管著產業，還有京中往來天津的信件，此話一出，便知這位爺是要了解京中的向，于是一五一十地稟報起來：“……吏科給事中陳百年封上奏皇上，彈劾吏部侍郎萬大人貪墨賄，皇上命都察院嚴查。”

不知不覺走到了署正堂。偶有員往來辦公，看見他們前來，都很有默契地退了下去，趙樞坐到了正堂中間的椅上，頭微微後仰，按了按眉心。

馮僚沒有停頓，細細地說著，一時又提起在趙家的探子。

“……若是那人在老爺這邊，倒有些不好辦，一來找不到人，咱們總不能都抓了，二來老爺脾氣不好，您拷問他邊的人，難免惡。”

他話音剛落，只聽見後傳來有力的腳步聲，馮僚轉頭，只見是周述真。他腰間纏了鞭子，鞭梢還有跡。

“大人，他招了。”周述真拱手。

上首之人揮揮手，只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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