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宜尋著扶欄上了閣樓。

藏經閣有兩層，一層的經書都已經搬出來了，閣樓里的也陸陸續續在往外送。上了二層，抬頭只見高高的佛像與神龕，四面梁枋上掛了經幡與帳幔，上面繪了火焰與祥雲，還繡有小字經文。

尋著冊子登記的經架而去。聽見有人在說話……

“南藏與北藏在經、律部分是一樣的，只是在論藏部分有一些差異，慧覺師父很喜歡這兩部經書，您若有興趣下次可以拜訪方丈。”寺僧正說著話，卻見這位大人的目看向了他後。

轉過頭去，只見經架旁，一位穿著杏小襖，綾棉子的姑娘正看著他們。

窗外吹來一陣風，梁枋上經幡微。

王嗣年只看見那雙盛滿秋水一般的明眸。

他沒有說話，難得地頓了一下，寺僧也站在一旁，以為他們認識。

趙明宜：“我，我來找這個……”有些尷尬，只指了指王嗣年手上那本書。經書是線裝的，棉紙黃封皮，上面寫著‘北藏經’。

說罷又將手里的冊子遞給僧人，說閣樓下有人在找這本書，以為丟了。

“肯定是圓凈師弟了，他年紀小，剛來寺廟還不識，不知道我拿走了這本書。”寺僧撓了撓頭，接過手里的冊子。應該是知曉那位師弟的子，怕他哭得整個寺廟都知道，便急匆匆地下了閣樓去找人。

又看著王嗣年。

“您上回與我說要用宣紙補我的傘，我找了很好的生宣……知客師父融完紙後，與我說糊不了，會把好的傘面弄壞的。我的已經弄壞了。”隔著經書架遠遠地與他說了這句話。

“所以如果你以後也要補傘，還是不要用宣紙了。”提醒道。

只是說完後知後覺，這人氣質著都不像是買不起一把傘的樣子……誰人會像一樣去補一把破掉的紙傘。

要下樓去。卻聽見後傳來一聲很輕的笑，雅致又和。又回頭。

王嗣年卻先一步下了閣樓。

走在前面，笑著與說：“你的傘還在寺里吧……如果在的話，你可以找來給我，我給你補。”王嗣年指了指藏經閣旁的抄經堂：“你在這里等我吧。”

趙明宜想說不要了。都不認識他，怎麼好麻煩人家幫自己做這個。實在不行還可以托舅舅再找人制一把。

王嗣年卻已經往抄經堂去了。

左右不定，掙扎了一會兒，只能讓梨月回去拿。在門外遠遠地等著，并沒有進去。

“你回府將我案上的那盒磁青宣紙拿過來。”他低聲吩咐侍從，而後請抄經堂的寺僧為他清出一張桌案，備一些清水，還有刷子，剪刀等。

侍從聽完後愣了一下：“若要回府，那可得用快馬。”而且那盒子磁青紙是宮廷賜下的，聽大人的意思是要拿來給這姑娘補一把傘……

王嗣年沒有抬頭：“你要用腳走回去也無妨。”

侍從跑得飛快！

梨月將傘拿過來時，他的侍從也到了，應該是走得急，額頭沁出了汗。站在門外看他作，卻是太遠了，不太看得清，只見到他低伏在案上，青花的傘面遮擋了他半張臉。

又想起了文殊蘭。

王嗣年把青花傘給的時候，只見這姑娘輕輕地笑了起來，臉龐白白凈凈的，紅潤的瓣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又沒想好。

“你在家會委屈麼？”他不知為什麼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侍從在一旁已然驚駭無比。

“啊？”疑地抬頭，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個，明明也不認識。雖然多謝他幫自己，卻也不愿意太多，只回道：“自然不會。”明湘雖偶爾找的茬，卻有母親與大哥護著，也不算委屈。

王嗣年以為，依著趙溪亭那樣強勢的脾，他的妹妹大抵也是驕縱著長大的，說不定會欺負。……明明兩個都是妹妹，趙樞也委實偏心了些。

淡淡地嗯了一聲。

天漸暗，侍從給他準備車架，趙明宜抱著傘，與他有著一些距離，遠遠地問他：“我還不知道你是誰……我要怎麼謝您呢？”禮數要周到，母親教過。

王嗣年想了想：“以後再說吧，等你下次見到我……”忽而覺得不妥，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便只能淡淡地轉頭。

卻是已經走遠了。

這人真的很奇怪，是閨閣里的小姐，如果不是住在這大音寺，他們都不可能遇見。馬上就要回家了，怎麼會有下次呢。

搖搖頭，帶著梨月走了。

方才送磁青紙用的是快馬，他們回去的時候便也沒用車轎，徑直打馬而去。卻是往刑部的方向去的。

到的時候已經夜深了。更深重，早已準備好的獄卒點了火把，在漆黑的夜里帶了一名死囚進來，只是在弄進牢房之前，忽而將人用刀反扣在墻上，低聲道：“聽好了，你已經是死罪，不如用這條命為老娘孩子搏一條出路，也算你是條漢子！”一半威脅一半安。

死囚臉上一條刀疤直接橫到脖子上，咬著牙道：“只盼大人你說到做到，把剩下的銀子給到我老娘手上！”眼中都是。

獄卒這才放開他。

王嗣年在暗，盯著把人替了出來。

不過一會兒，一頭上套著黑布的囚犯被著上了馬車。他看了一眼，吩咐道：“送到趙大人手上。”

馬車遙遙駛去。

趙樞從督察院下值，錦衛指揮使張濟崖置酒招待他。道是因著上回底下人沒管好，驚擾了他府上的眷，所以把人抓來給他賠罪。宴上珍味不，也是下了功夫的。

魏三拖著沒多久打過板子的屁過來敬酒，上連聲賠禮。只微微抬頭，卻見氤氳的燭火下，那與指揮使對坐的人，神十分的淡。讓人看不清緒。

那樣出的一張臉，在這位大人上，屬實有些浪費了……

魏三腦子里七歪八想，姿態卻是放得更低了。

張濟崖職位雖不低，卻也不想因著底下人犯渾，輕易得罪他。因此也是連連說和。

趙樞只喝了一盞清茶。

從張府出來後，天已經黑。馮僚早已備好了車馬，上了馬車才道：“王大人已經將人替出來了，眼下正在東平街的宅子里，我已經確認過，人沒錯……您要不要去看看。”

這個探子是從趙家出去的，自然是無比清楚這位大爺的手段，早已嚇得哆嗦。進刑部都比進這位爺的私邸強。

趙樞還未進門，便見他已然跪了下來：“……只要您留我一條活路。”膝頭磕在地上邦響。

雜房里只有半截昏暗的蠟燭。偶有風從窗隙吹進來，燭火微明微暗。囚犯不敢抬頭，視線平齊之，只能看到那位負在前的手，修長如玉……一枚明凈通的玉扳指，刻了夔紋。

出了私宅，馮僚將披風遞上去，問他這人事之後留不留。

把探子放回遼地鼓那位殿下造反，實在是件很危險的事，肯定是要派人跟著的。只是那人有求生之意……

冰涼的夜風中，馮僚只聽見一聲嗤笑。

“自然是殺。”趙樞看了他一眼，隨手系上披風，意有所指道：“馮僚，你跟我也有這麼多年了……”話未說盡。

月下的長街飛起淡淡揚塵。

馮僚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閉了閉眼。

是他出刑獄太久，心腸變了……竟然忘了給人留下把柄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帶著諸多心事回了府。

回到趙宅的時候，下人忽然呈上來一件東西，紅漆嵌螺紋鈿錦盒，馮僚打開看了一眼，發現是不久前大爺吩咐他打的那對點翠青雀。

小巧而的雀鳥靜靜地躺在錦綢上。

那樣細致。

他思索良久，終于招來院里的小廝，低聲問道：“大爺可睡下了？”

“沒呢。”小廝搖頭：“方才打中堂過，燈還亮著吶。”說罷問他有什麼事要現在去。

馮僚不理他，拿著錦盒徑直往閬山苑去了。

他直覺大爺今夜對他已生不滿……幕僚很多人都能做，天津衛還有幾位府僚沒有跟回來，有的是人想把他下去。他若離開了這個位置，還不知道有多人盯著。他得做些什麼。

過了中堂，到了閬山苑，有侍從引他進去：“低聲道，爺在沐室，您興許得等一會兒了。”

馮僚掃了一眼周遭，問旁倒茶的侍從：“怎麼不見周侍衛……”周述真的手極好，一般輕易不離開那位爺邊。

“周侍衛在大音寺……小姐近來不舒服，在那兒小住著。”

夜越來越濃，天邊的星子閃閃發。院里的花圃傳來陣陣蟲鳴聲。

馮僚低了低眸，看了眼放在桌案上的錦盒，直覺他來對了。

閬山苑很安靜，來往的下人都很恭敬，輕易也不進正房……一道腳步聲由遠及近，馮僚微微抬頭，才見這位爺一面的白，腰間的系帶松松地挽著，不穿服的時候便是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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