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說，這是天罰？本是好好的船，結果我和陛下一上去就壞了？”上栩冷聲道。

工部郎中聞言，脊背一涼，慌忙一下就跪了下去：“臣……不是這個意思……”

上栩乜他一眼，哼一聲繼續道：“說來也真是巧啊，長安已經快四年沒有舉行這樣的水祭了，結果今年才第一年重來，就出了這樣的事，而上一次，也是船艙水，也是意外……”

說著，上栩眼中閃過一悵然，然後又抬眼，眼神驀地染上霜寒：“所以工程無恙，驗收無恙，就是我天家有恙？坐不得游船，行不得水祭？”

“上一次先帝因此而崩，這一次上天就是要我的命了？還是說要的是與我同行的，陛下的命啊！”

“撲通”幾聲，殿里站著幾位員全部跪下。

這些話事關天家，而天家天德最是諱莫如深，朝堂之上但凡說到這些話，員們都會如驚弓之鳥，不敢多說半句。

而當年昭帝猝崩也確實是震驚朝野之事，雖然最後定的是意外，但是當時被牽扯進去的人卻不在數，上栩現下把兩件事合在一起說出來，威懾的同時，也大有一副想把今日之事和當年昭帝之事擺在同等嚴重層面的態勢。

然而正與眾人一起跪埋著頭的徐卿安角卻無聲地勾了勾，輕輕嗤了聲。

意外，上天殛罰……

真有你的。

四年前就用了這套法子拉人下水，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了？

嘖嘖，那將要被拉下水的人啊，提前為你備一杯清酒，送你上路吧。

蘇在此時開了口：“殿下不必如此驚慌，所幸今日沒有釀大禍，船艙水也許是哪一個地方沒有注意好，才出了岔子，讓他們自己查查，挨個問責就好了。”

上栩便嘆：“今日確實幸運，尤其是陛下，只微了驚嚇，上倒是無恙，可是蘇公，這件事壞就壞在百姓看見了。”

“水祭重啟，本想著讓陛下與民同樂，為民祈福，以顯陛下民仁德之心，然而接連兩次水祭皆是出了同樣的問題，中間甚至還隔了那麼久，難免就會讓百姓多生擔憂——”

“是否是我天家真有失德之嫌，才讓上蒼接連兩次在水祭上降災。”

“蘇公，就算你我都知道這是意外，可是百姓那兒總得有個代啊。”

蘇垂眸，淡聲道：“那殿下想要如何做？”

上栩也算有商有量道：“其實我想的和蘇公一樣，就是查一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但是，要查得徹底，要查出之後對相關之人從重置，以此向百姓代——此為人禍，而非天罰。”

蘇沉片刻，抬眼問地上跪著的人：“你們的意思呢？”

這事直指工部，工部的人自然不敢多言，而偏巧祈福一事又是禮部主導，若不和工部劃清界限難免火就會燒到自己上，然而禮部員又不清蘇這話里的意思——到底查還是不查，所以便是心里想讓上栩去查工部，也不好說出來。

跪在最後的徐卿安在此時跪直子拱手道：“臣覺得，太後殿下說得極是。”

上栩不聲地看過去。

徐卿安也沒抬頭，繼續道：“這件事一則事關殿下和陛下的安危，陛下更是一國之主，此事若不嚴查，恐怕有損天威。”

“二則，正如殿下所說的——天德，長安水祭本已停了幾年，偏巧今年再舉行時就遇上了與之前同樣的事，若有居心不軌之人將兩者聯合起來做文章，那更是于大晉和陛下都是不利的。”

“所以我們要趁此之前，先向百姓給出個代，也是向陛下和殿下給出代。”

話落，既有人站了出來，禮部的員便也連忙跟著附和了徐卿安的說法。

上栩垂眸，朱淺揚，下來後又向了一旁的蘇。

他默了默，終是聽他說道：“既都這樣想，那就依殿下的意思來辦吧。”

上栩神如常：“好，那這件事就先由史臺去查辦。”

適才落了水，上栩有些咳嗽，事商量好之後就讓眾人先回去了。

徐卿安走在隊伍的最後頭，腳步緩慢，他聽見上栩愈發頻繁的咳嗽聲，與端藥進來的宮肩而過。

那藥是剛煎好的，還冒著熱氣，只是那縷縷霧就像是苦化作而的，順著風，侵人的口鼻中。

徐卿安聞見後，舌尖一下泛起苦，眉頭一皺，頭不覺往後，往上栩的方向一偏。

然而只一瞬，他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沖，偏頭回來。

有什麼好心疼的？

當年掩護刺客，拖他下水的，不正是麼？

那年春三月的水可比今年上元夜的要冷得多啊。

徐卿安神恢復如初，甚至眸變得更冷，繼續邁步向前。

只是袖中握著的拳頭，更了。

第5章

三月三，春回地暖的時節。

可是曲江的水依舊是冷的，依舊是冰寒刺骨的。

好冷……

江水侵蝕著全，從背後的傷口流出，跟著江水蔓延。

周遭的一切都是黑的，周景知無助地浸泡在江水里，著自己的下沉。

那刺他的匕首上應該涂了毒，讓他所有的都變得麻木，視線開始模糊。

江面上是有的，可是他用僅存的意志凝眸著一離他遠去的黑廓——

那是他的皇後被跳下來的軍救走了。

沒有回頭，沒有掙扎，極為從容地在軍的攙扶下向水面上游去。

好冷啊……

他的邊也有軍趕來。

可不是來救他的。

軍游到他邊，一腳，將他踹進了更深的深淵……

……

房間的窗戶沒有合攏，碳爐也沒有點上，屏風後的浴桶蓄滿水，卻是平靜非常，周圍沒有任何霧氣繚繞。

徐卿安從水面下一下破水而起，水珠淋漓落下，滴嗒聲一片，房的平靜方才被打破。

發梢、指尖皆是浸水後留下的痕跡。

外面的風繞過屏風吹過，上殘留的水珠緩緩蒸發，帶走熱氣。

可是這樣也還不夠冷。

就算浸在冷水中，吹著寒風，也不夠冷。

不夠那年上巳夜的冷。

徐卿安抬眼，長睫下的眼底通紅。

他呼吸微，想著青禾對他說過的話，凝眸著虛無。

怕水麼？

可該怕的不應是我麼？

——

徐卿安回了臥房，坐在書桌前，桌案上鋪陳著紙張，上面麻麻的，寫滿了字。

然而徐卿安現下卻是手支著案，極為閑適地把玩著手里的小白瓷瓶，一目不錯地端詳著。

這是上栩扇了他一掌之後派人給他送來的消腫藥。

白瓷凈冷，上面尋不到的任何氣息。

但他始終沒有放下，也沒有用過——

雖然那時很生氣，但以的力道，不至于把他扇得臉紅腫、口吐，不過多留一會兒印記在臉上罷了。

“咚咚咚！”

“開門！”

房門被急促敲響，外面傳來的開門聲不容拒絕。

徐卿安回神，將白瓷瓶放好，趕忙就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有兩人，一個是頗有仙道之氣的長須霜發的老者，一個是站在他後神態姿極為恭敬乖巧的青年。

徐卿安眼神和後方的青年相接一瞬，便也立馬變得乖巧起來，語氣中還帶著忐忑：“先生，您怎麼來了？”

那老者霸道十分，眼中還滿含怒氣地恨他一眼，徑直走進了屋：“我聽人說，你洗了個冷水澡！”

徐卿安心虛地倒吸一口氣，向了老者後之人。

“你別看他！”老者厲聲打斷，“你們兩個，沒人能瞞過我！”

徐卿安不得不承認：“是，是剛洗了個冷水澡。”

老者責備道：“你還嫌今日在昆明池里泡得不夠是不是？偏還要回來洗冷水澡？怎麼，你上的毒拔完了？”

“我……”

眼前的老者是五巖山上的名醫，須以，當年徐卿安難，多虧了他才保住了一命，而他後的年青人就是他的徒弟，荀。

他授醫嚴格，對待病人更是嚴格，這幾年來，但凡徐卿安有哪里不遵醫囑，都免不了被他數落，罵一頓。

再加上他又是前輩，徐卿安在他面前當真是聽話得不得了。

徐卿安支吾道：“我今日出門前不是已經吃下了先生給的驅寒丹嗎？”

須以不茍言笑道：“所以就可以來了是嗎？”

徐卿安語塞。

“坐下！”須以命令道，“把手出來。”

徐卿安聽話照做。

須以把著脈，眸漸沉：“免不了又要遭一陣風寒。”

“荀！”

老者後的青年應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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