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栩凝視他：“你和你的老師真的很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他更無為。”

“我呢？”徐卿安請教。

上栩輕笑一聲：“你更張揚。”雙眸微覷，好奇道，“你師承張凡時年歲尚小，按理說，你們師生之間不應有如此大的差別。”

徐卿安點頭，勾道：“看來臣的生平娘娘查得詳細。”

他說：“臣的確五歲拜張公為師，迄今已有快二十年，可是娘娘不知臣拜師不久，老師便遠赴京城參加銓選，而後中試去地方為了麼？”

“娘娘應該還知道，臣還有位年長臣幾歲的哥哥，他更先拜老師門下，其實他才是老師的得意弟子，臣不過是沾了他的才有幸忝列師門。”

“只是可惜三年多前州水災，長兄路過時不幸遇難離世，臣未得他太多教誨，也未得老師太多真傳，故而風格也就與他們并不相像吧。”

說到此，徐卿安停了停，神落寞，似在對故人緬懷。

然後他才再道：“兄長早逝，自多病，娘娘覺得臣經歷這些之後，臣還應該對自己的一腔抱負循序漸進，徐徐圖之麼？”

上栩思忖，他的確沒有那麼多時間。

而他也看出了所想，接著說道：“旁人逐志，是與竟者爭，與自己爭，而臣在此之上還要與時間爭，所

以臣若想盡早實現青雲之志，臣便不能將時間都耗在那些需要按部就班的事上。”

上栩接言道：“所以你選我，是因你覺得我可用之人很，而歷來朋黨之間爭權奪利是最快的上位之徑，且我用你謀事，事之後你就是大功臣，而你也能因此得到你想要的。”

聲音微沉帶厲：“你這是在拉著我和你一起賭！”

“是賭麼？”徐卿安去，“娘娘不也有匡扶皇權的想法麼？”

他輕嘆：“就算是賭吧，然而這也是臣一人的賭局，臣既決意投娘娘，自然事事都要擋在娘娘前，開路也好，敵也罷，臣左不過就是娘娘手里的一把刀，什麼時候娘娘覺得臣這把刀無用了，拖累娘娘了，娘娘也只管棄了就是，不必擔心臣牽連到娘娘。”

他笑了笑：“臣壽數已定，這些事還是看得開的。”

縱是其中真假不知，可說得這些話也到底有理。

上栩沉默。

而徐卿安一眼不眨地關注的神，突然凝眸道：“而且……臣還有一個非選擇娘娘不可的原因。”

上栩瞧過去：“什麼？”

他目盈盈，真意切：“臣還……慕著娘娘。”

——

饒是知道他一貫花言巧語，上栩聽到這句話時還是驚了一瞬。

微微恍惚，蹙眉道：“你說什麼？”

“臣說，臣慕娘娘。”他毫不躲避的目，相反，相比于上一句話，他這次說得竟還要更認真。

上栩覺得自己簡直就要被他欺騙。

徐卿安拱手：“臣自杏園宴上見到娘娘的第一眼時，臣便覺神搖意奪，只是初時，臣以為那不過只是驚鴻照影、剎那驚艷，想如娘娘這樣皎如明月的人，自是容易引人欣賞，臣也不過其中之一而已。可是後來，隨著臣與娘娘之間不斷的接，臣才知曉臣已對娘娘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上栩輕笑：“既知是不該有的心思，你為何還要說出來？”

徐卿安：“若論君臣，這自是悖德僭越，但若只論男呢？臣也不能訴明意麼？”

上栩無言，忽而想起他剛才從山坡後出來時的作……

原來他早就心思不純，他剛才就是在……！

可惡。

徐卿安見不說話，腳下往一旁了幾寸，歪垂著頭含笑地去尋視線。

“娘娘也不必生憂，臣自知是臣一廂愿，只是實在是今日難自，一時沒忍住便說了出來，臣不會求娘娘給臣代的。”

上栩譏諷：“你還想要代？”

徐卿安拱手：“臣失言。”

他低頭之際再抬眼悄悄瞧了一眼，說道：“今日之話確實是臣一時唐突，驚擾到了娘娘。為表歉意，不如臣為娘娘賠上一樁補償之禮可好？”

“又送禮？”上栩揶揄道，“上次送個禮徐大人可就把史臺攪得一片混，這一次又是看準了哪兒啊？”

徐卿安含笑，干脆道：“娘娘不都說了麼，史臺了，那麼就總得收拾收拾。”

“哦？你是想……”上栩聽出他話中之意，將說不說。

徐卿安順著步道往山下看了眼道：“剛才那位蘇大人娘娘覺得如何？”

上栩一下了然，凝眸沉聲：“他可是蘇公最重的侄子。”

徐卿安卻道：“在他之前，蘇四郎應該才是最重的吧？呵，下場還不是那樣。”

“蘇相公樹大深，娘娘無論是想將他連拔起，還是制他的勢力，都絕對討不到好，只能從旁開始，斬其枝丫，削其羽翼。”

“所以你就最先選擇了蘇行正？”上栩語氣聽不出好壞的，“以前在史臺時，他可是你的長啊，你就這麼對他？”

“娘娘此言詫異。”徐卿安接言，眉目間帶上怨，“他雖是臣的長，但其實劉昌背後的人到底是誰，娘娘與我都心知肚明，如今臣背上的鞭痕仍在，臣又豈敢忘其傷痛，而事行到這一步，他之後會如何對臣，臣也清楚，故而充其量這也不過是臣的自保罷了。”

“再者說了，古人有雲‘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1]，朝堂之爭亦是如此，臣先選他也正如娘娘說的那樣——這位蘇大人備重，那麼若是最重之人折戟沉沙，頹然傾覆失勢，那他後的培育之人是否也會因此心創，元氣大傷呢？”

他微微笑了笑，如今表溫潤，看似無害，上卻說著最無，最讓人膽寒的話——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就讓其將死之前，百足盡斷。”

——

風拂樹，草葉沙沙。

林中，上栩與徐卿安著，長久無言。

總算知道為何分明抵他卻又需要他，但又還帶著一無端的惡意。

只因他眉眼之間帶著多年已不見的故人氣韻，每每與他相時，視線都控制不住地停留。

可也正是因此，厭惡他！

故人的氣韻干凈高潔，是認為的世間上最好的郎君，可是眼下這個相似之人卻行著與他背道而馳的事！

縱是千人千面，上栩缺也始終覺得他帶著故人的影子。

明月高潔、雅正，而他鷙、腌臜，他自是遠遠比不上故人，可偏他就像暗夜潭水，縱是明月高懸，他也總能倒映出一抹濁暉。

這又何嘗不是對故人的玷污？

上栩深深凝著他，心室中憤意翻涌。

然而轉念一想，那又如何呢？

故人已逝，世間本就沒有與之相替之人，如今要做的本就是那些骯臟的、讓人不齒的謀詭計，這又和以往相悖了多呢？

既已決意于見不得的污穢中行走，那本就是要尋一個能在暗夜里為所用的人啊。

而他虛偽、狠毒、不擇手段，不正好麼？能有幾分故人氣韻也不過意外所得罷了。

如此想來豈不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好事？

忽然抑著，卻又著肆意地低笑幾聲。

也罷也罷，這樣的人管他真心多，利用也好，虛與委蛇也罷，只要能為所用，不然他若真轉投于蘇旗下，那才是禍害無窮。

而倘若他真有心于，也不必避如蛇蝎，相反那便是能掌控他的最好利。

徐卿安哪知現下所想，只覺笑容肆意、張狂，心緒驀地沉下，又作痛，起了慍意。

“娘娘……”他開口輕聲喚，如今已無半分笑意。

而上栩靜下來，眼尾笑意仍在，目有痛快之意：“好，從今日起，你我攜手共謀事。”

“贏了，我興皇權，你登青雲，輸了……”

“輸了，臣下地獄，娘娘……”徐卿安眼底閃爍一瞬，角扯出笑，“再擇良機，東山再起。”

——

“娘娘！”

話音一路，山下突然傳來青禾的一聲高喊聲，而伴隨著這聲音的同時，其他的尋喊聲也紛紛響起。

第22章

蘇然本想趕在前頭，到剛才下山時歇腳的位置查探況，誰知青禾突然大喊起來，他遲疑一瞬，只說擔憂太後娘娘的安危，三步并作兩步地就往山上跑去。

青禾隨其後。

然而奔襲一路，到了剛才的位置時卻找遍了都沒發現奇怪的痕跡。

青禾見狀上前道：“蘇大人是掉了東西麼？”

蘇然回過，尷尬笑一下：“沒有，這不是擔心娘娘勿小徑迷了路麼，便想著到林子里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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