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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之城》 家庭教師九

容嘉上帶著一酒氣,黑進了屋。他將外套丟在扶手椅的靠背上,正要擰亮桌子上的臺燈,忽然過窗戶見西翼正對著他這邊的房間亮著燈。那個家庭教師的影正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暗夜里亮著燈的房間是如此醒目,仿佛一個發的寶石盒子,里面的一舉一都清晰可見。

馮世真半挽著頭發,穿著一條淺白的西式睡過薄薄的料,勾勒出郎線條青春窈窕的腰曲線,圓潤的領下若若現。

這個人在干嗎?

以為住樓頂就沒人能看到了?

容大手要按鈴,想個娘姨去提醒一下對面,正好可以借機辱一番。可手到鈴時,卻又停住了。

那個人似乎在跳舞。

虛抬著手,腳步跳躍,輕盈地旋轉。仿佛有一個無形的人正擁著,同翩翩起舞。

秋夜靜謐,天空中星河浩瀚,流穿過萬古千年,投在視網中。空中仿佛飄著一首無聲的舞曲,悠揚婉轉,勾著人的心蠢蠢。昏黃的燈下,白郎像是西方油畫里的仕,妙曼清靈,充滿了原始自然的

挽著的長發忽而散開,披了一肩。馮世真停了下來,重新把頭發攏起,編了一條蓬松的辮子,搭在前。沒再繼續跳舞,而是依在窗邊,著茫茫夜發呆。

容嘉上在黑暗中又坐了半晌,這才起,把窗簾拉上,然後擰亮了燈。

幾乎是立刻的,對面傳來窗簾匆匆拉上的聲音。

容嘉上想象著那個人倉促狼狽的表,低聲輕快一笑。

以後想必是再也看不到方才的景了。

次日用過早飯,馮世真帶著課本坐在書房里,等著學生們來上課。

容芳林和容芳樺提前了幾分鐘進了書房,都帶著各自的課本,準備充分。

們兩個之前在清心校里讀書,那也是一所非常優秀的校。上半年學校鬧了一陣傷寒,兩個孩都不幸中招,回家養了兩個月才好,功課就落下了。容芳林又好強,一心想進中西塾,就纏著容太太給辦了休學,打算在家里努力半年,明年開春直接考進中西塾去。

馮世真取出了自己早就擬好的底試題,讓兩個孩做了,然後逐一點評分析。

“芳林,你記得單詞多,語法上卻學得有些不扎實。所以平時說話流暢,做卷子卻難得高分。芳樺恰好相反,還需要多背單詞。”

兩個孩連連點頭。容芳樺也暫時將對馮世真的嫉妒放在了一旁,認真聽講解課本。

時鐘滴答滴答地從八點一直走到了九點半,容大爺依舊芳蹤難尋。馮世真等許久,終于忍不住問:“大爺今天有事不能來嗎?”

容芳林嗤笑道:“大哥昨夜同雲馳哥哥去玩到好晚才回來,現在怕還沒起床呢。康嫂,去看看大爺起來了沒?”

康嫂在書房外應了一聲,匆匆走了。

又過了半個鐘頭,馮世真已經結束了課,兩個學生收拾了課本正要離去時,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容大爺面無表地走了進來。

他今日穿著一輕煙的中式長褂,顯得材頎長雋秀,頗有詩詞里翩翩濁世佳公子的風度。

容芳林譏嘲地哼了一聲,朝馮世真瞟了一眼,表示自己的猜測果真沒錯。

容嘉上忽然扭頭沖著容芳林道:“大妹,傷風了就去吃藥。”

容芳林氣得俏臉通紅,一甩頭跑走了。容芳樺有幾分懼怕這個喜怒不定的大哥,也著脖子溜了。

馮世真一邊收拾著書桌上的草稿紙,說:“大爺,你遲到了兩個小時。”

容嘉上慢悠悠地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撿起了一張草稿紙看了看,溫潤的角挑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馮先生并不是專門為了上課而來的。我來不來上課,又有什麼區別?”

馮世真沉著氣,說:“太太請我來教書,我領了薪金,自然要盡到義務。大爺若是不想聽我講課,可以同太太說,讓另請高明。不然,我一日是你先生,便要管你一日。你的書本帶了嗎?沒帶也沒關系,讓人去給你拿。你先把這張卷子做了。”

容嘉上著修長勻稱的手指,拈著卷子看了一眼,又是戲謔一笑,倒沒再說什麼,提筆開始寫寫劃劃。

馮世真坐在對面,不地看著他。

這是第一次在一個線明亮的地方,鎮定從容地打量著這個年輕男子。

容嘉上確實生得十分俊,長眉鬢,丹細如畫,廓分明,清秀卻并無氣。即使此刻隨意地坐著,也習慣直背脊,肩膀平整,散發著利落端正的軍人作風。他就像一株拔的樹,種在容家蔓草萋萋的庭院之中,顯得那麼格格不

相信他也深有會,所以才會有那些冷漠,用來掩飾住自己心的煩躁。

“寫完了。”榮嘉上抬頭,手一推,卷子在桌子上翻了一個面,到了馮世真面前。

馮世真拿起紅筆一條條批改,一路打叉,面不改

“零分。”馮世真寫下分數,朝容嘉上勾一笑,“大爺比我想得要聰明呢。拿低分容易,拿零分反而難。有本事功避開每個正確答案的人,往往是全部都會做的人。尤其最後這道題,你看似用的是個錯的公式,其實卻是一個解題的捷徑。最後答案錯了,只因為你在第三步的時候點錯了小數點。”

容嘉上優雅地站了起來,目冷清地注視著馮世真。

“也許你確實真有幾分本事,但是你教不了我,馮小姐。”俊的青年背對著,愈發顯得材高挑拔,充滿了,“太太和楊秀選了你,是什麼用意,你我心知肚明。你們那些勾當,我沒興趣參與。”

他推開椅子,大步朝書房門口走去。

馮世真坐在書桌邊,拽住手中的筆。知道如果讓容嘉上走出了書房的這道門,就再難讓他進來。而自己在容家逗留的時間也會進倒計時。

深吸一口氣,按著桌沿站了起來。

“容大爺,請留步!”

容嘉上回頭,眼中帶著些不耐煩之意。

馮世真心平氣和地著他,說:“我進容家,沒有背景。我需要這份工作,努力應聘,憑著實力選。容太太選我有什麼用意,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容嘉上依舊冷眼看著

馮世真說:“容太太并不知道我去跳舞場的事。相信若知道,也絕對不會選我。我并不了解容家。但是就我這兩日所知,容太太掌家十來年,周全,從沒做過什麼落人口舌之事——只除了將你送去重慶。”

容嘉上臉一沉,眼眸晦年被家人拋棄,顯然是他心中之痛。

馮世真把手一攤,“所以,我不認為容太太會找一個有污點的家庭教師來。這對毫好。要知道,我不僅僅教導你,還教導小姐們。我行為不檢點,容小姐們也影響,要被人說閑話的。”

容嘉上挑眉,神又冷峻,又充滿著凌厲的俊

“那這同你是否教我,有什麼關系?”

“容太太吩咐我要教好你的,你是我的職責所在。”馮世真雙目直視,正道,“大爺,我是真的需要這份工作,更需要維護我這個能給我找到好工作的名聲。所以,大爺,我比你更加不想在容家有半點出格之舉。我若說我保證在容家一日,就恪守本分,盡我教師之責,大爺可否能考慮再給我一次機會?”

容嘉上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馮世真,“馮小姐,我知道你是金陵子大學的高材生,還功糊弄住了楊秀那個半桶水的家伙。但是,我還是那句話。哪怕你真是個家庭教師,也是教不了我的。”

他不再廢話,去拉書房的門把。

“那假如我證實了我有教導你的實力,你就會接我教課咯?”

話語中的被捕捉到。容嘉上松開了手,緩緩轉過

那個年輕子筆直地站在書桌邊,清秀的面孔泛起了薄薄的紅暈,神堅毅,雙目明亮,仿佛有火苗在里面燃燒。

容嘉上輕蔑地冷笑:“馮小姐,你并不了解我。軍校并不只是教我們打槍走正步。”

“我不需要了解你的學識程度。”馮世真從容道,“我只需要向你展示我的本事就夠了。到時候,你自己來判斷我是否夠格教你。你若覺得我不合格,我立刻辭職,絕不二話!”

容嘉上抄著手,他的好奇心和好勝心被功地挑撥了起來。

“馮小姐對自己很有信心。你打算怎麼證實自己?”

馮世真把手一攤,“我是來教英法文和數學的,你可以選擇一樣考我。”

容嘉上挑眉,“數學吧。你打算如何自證?”

這個選擇正中馮世真的下懷。眼中起笑意,彎腰從書包里出了一樣東西,亮了出來。

那是一套撲克牌!

仿若一道流星劃過沉寂的夜空,容嘉上原本冰冷清寒的眸霎時被點亮,臉上浮現了遇到挑戰者才有的興,更給他本就清俊分明的面容增添了一份攝人心魄的

馮世真問:“21點,橋牌,還是德州撲克?”

“橋牌。”容嘉上不假思索。

馮世真微微笑,翻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容嘉上不慌不忙地解開袖口,將袖子挽到手肘,在馮世真對面坐下。

馮世真白皙纖細的手指靈巧地掉了大小王後,練地將牌唰唰洗了兩遍,發好了牌。

“三局兩勝,還請大爺做莊。”

“承讓。”容嘉上勾出一個炫目的笑,出了手。

日頭高照,長長的樹影逐漸短,照在書房地板上的格退了回去。初秋干燥溫熱的風從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掀起了輕薄的紗簾,吹過屋中人的發梢,卻吹不散屋濃郁的硝煙氣息。

這里正在進行著一場堪比廝殺的較量。馮世真如蛇,容嘉上如狐,狹路相逢,一擊不中,絞纏在一起,都拼命去想咬住對方的命脈。

容嘉上一步領先,馮世真後起居上,步步,奪下第一局。容嘉上被到絕境,超常發揮,又將比分扳了回來。馮世真卻十分從容,有條不紊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出著牌,像一條咬住了敵人的蛇,纏住,一點點去對方腔里的空氣,著獵心跳一點點放慢,直至停止。

容嘉上秀的鼻端泌出了細細的汗,白皙的面孔浮現了薄薄的紅暈,猶如染著第一抹霞的雲,給他的容貌增添了一抹難言的艷

他在努力挽救,想從馮世真手下逃。可是這個人如沐春風之下,卻有著極其強狠辣的手腕,死咬住他不放,一寸一寸吞噬下腹。

最後一局打完,無需算分,就已知道了勝負。

容嘉上咬著牙關,無聲地長長出了一口氣,站起,走到一旁倒水喝。

馮世真不地抹去了額角的細汗,將牌收整。

唰唰洗牌聲中,容嘉上站在窗下,頭一次認真地注視這個人。

馮世真的面容秀麗且端莊,有一種沉靜的,讓人容易將當作一個溫順弱的子。而容嘉上卻看到這個子背後有一個強大的靈魂,于今日手之中出面目,讓他一個男子都覺到了人的威懾。

棋逢對手,一強烈的征服順著脊柱攀爬,仿佛電流竄過,促使心跳失控。

馮世真收好了牌,站了起來,朝容嘉上嫣然一笑:“多謝大爺承讓。”

容嘉上咽下茶水,不愿地低聲說:“你技高一籌,我輸得心服口服。你可以留下來,我不會對太太說什麼的。”

“多謝大爺。”馮世真笑意絢爛,眼眸里流轉著一鴻秋水,“那麼,明日請你準時過來上課。”

容嘉上點了點頭,依舊有點悶悶不樂,偏頭著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

馮世真收拾好了書包,腳步輕盈地走向書房門口。

手放在門把上時,停頓片刻,扭頭對容嘉上說:“我已許久沒有遇到你這樣強勁的對手了。我曾是金陵子大學橋牌社社長,帶隊在大學橋牌社聯盟里大殺四方,稱王稱霸。你輸得不虧,容嘉上。”

容嘉上神,轉過去,卻只看見馮世真姍姍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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