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定六年，三月初八。

風和日暖，又是宜嫁娶的好日子，今兒永寧坊有兩戶人家親，一家娶媳婦兒，一家是嫁閨。

迎親的迎親，送嫁的送嫁，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鑼鼓樂聲穿過街巷，越過墻頭，傳進了崔家府邸。

外頭歡喜熱鬧，崔府卻是從主子到下人，皆是一片愁雲慘淡。

“阿留，這事兒可不是玩笑，西北距京城千里之遙，那庭州更是苦寒。”

崔家正房前廳，男老，眾人皆是一副眉頭鎖的神態，卻不知出了什麼事。

唯有那位做“阿留”的，盈盈淺笑。

“祖母，孫兒已經想清楚了。”

話音剛落，邊上一個著碧衫的姑娘便站了出來。

“祖母，孫兒是崔家長，親自然要分長，要去那也該是我去，怎能阿留妹妹去？”

阿留姑娘眉頭一蹩，“大姐，你馬上要定親了，作甚要攬這事兒。”

“左不過口頭承諾罷了，不礙什麼。”

話雖這麼說，可是攥著擺的手卻暴了心的想法，可是這又能如何，圣上的賜婚，如何能推拒？

難道這個做姐姐的不去，讓妹妹出去嗎？

眾人聽見姐妹倆的“爭辯”，眉頭皺地更，昨日家中長輩瞞著小輩們已經爭過一兒了，只是還未有個結果。

讓誰去接下那賜婚圣旨？

最後還是老夫人拍了板兒，讓姑娘們自個兒決定。

崔家有四，剛才一直在說話的便是老大崔琳玥和老三崔琳瑯。

崔琳玥是崔家大房嫡，崔琳瑯則是崔家二房嫡，兩人乃是堂姐妹。

剩下兩位崔家郎，老二崔琳璃同樣出自大房，不過是崔家大爺侍妾所生，既是庶，又患有心疾，這門賜婚自然是不合適的。

至于最小的姑娘崔琳珊，年紀尚小，還未及笄。

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掃了眾人一眼，讓嬤嬤去後頭拿了個木匣子來。

“你們都是崔家的好姑娘，你們哪個去祖母都舍不得，但是皇命難違。”

崔老夫人嘆了口氣，提出讓二人簽，誰中“去”字，誰便接了賜婚圣旨。

“阿鈴，你是姐姐，你先來。”

崔琳玥緩步上前，手向木匣子，卻遲遲不敢落下，不知道自己該期待怎樣的答案。

崔琳玥心想，一切就給天意吧。

閉著眼睛，狠下心便抓了一個出來，給嬤嬤。

廳眾人，皆盯著嬤嬤手上的字條。

“回稟老夫人，大姑娘中的是空的字條。”

崔琳瑯上前拿出盒子里另一張紙條，打開掃了一眼便塞進了自己袖口里。

“大姐你可得快點兒讓韓二郎來提親，妹妹還想先看著你親呢。”

崔琳玥神怔忪，崔大爺夫婦卻松了一口氣。

他們不是不疼侄兒，但是人總有個私心，跟侄兒比起來，自然是自己的兒更要些。

更何況兒馬上就要定親，韓家二郎的父親是二品的太子傅，韓二郎雖不是長子長孫，但是本人也是才華出眾的青年才俊，若非崔氏名聲在外，他們崔家也攀不上這樣高的門戶。

這樣好的親事，如何能說丟就丟了呢。

“此事就這樣罷，圣上恤，允了明年再出嫁，但一年轉眼也就過去了，咱們阿留是遠嫁，可不能委屈了，該準備的，現在就得準備起來了。”

一樁婚姻大事，就這般定下了。

從正房出來後，崔琳瑯隨父母回他們二房所在的院子，一路上父親母親都是眉頭鎖，臉沉。

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連步子都邁得比平日里更小心，生怕發出一點兒聲音，就惹了主子不快。

反倒是即將要親的正主，面是最輕松的一個。

一家人誰都沒說話，等進了屋，崔琳瑯的母親李氏才發作。

“崔琳瑯！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崔琳瑯知道，娘這是氣急了，娘如寶，平日里從不說一句重話，也只小名阿留。

今日都直呼大名了，顯然是氣得不輕。

崔琳瑯腆著臉上前賣乖，拉著母親的袖子聲裝傻：“娘，您說什麼呢？我又怎麼惹著您了？”

崔家三姑娘在外時，一顰一笑都似比劃過的一般，也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見著這副模樣。

可惜這次，李氏完全不吃這套了。

“你可是我生的我養的，你當我看不出來是不是？”

李氏說一句，便用手指點一下兒的腦袋，這回可不是以往那般玩笑似的輕點了，是真使了勁兒的。

幾句話說完，崔琳瑯眉心已經紅了一片。

若換了往日，李氏看見兒上這樣，都得心疼壞了，可今日卻只背過去，當作沒瞧見。

崔父看著兒倒是心疼，忍不住說了一句，“攸竹，事已至此，你就別怪了，我們阿留自小便心善你是知道的呀。”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李氏直接炸了。

“崔博言，你閉！兒不是你生的你倒是不心疼。”

“怎麼不算我生的，阿留是咱們倆的兒。”

“崔家四個兒，怎麼就著我們阿留了？我就阿留一個兒，嫁去庭州，那麼遠，我這輩子不知還能不能見著了。

滿京城這麼多人，怎麼就非得是崔家！要勞什子賢名有什麼用，到頭來我的兒都不能在我邊。”

李氏一開始是怒，這會兒便是痛了。

“莫哭莫哭，怎麼就見不著了，咱們還年輕，一定還能見著的。”崔父手忙腳地安妻子。

看著母親聲淚俱下的樣子，崔琳瑯心中也閃過一後悔。

“母親……”

“你當我不知道嗎阿留，嬤嬤那個匣子里，本兩張都是空的！你一早就跟你祖母串通好了是不是？”

崔琳瑯沉默下來，確如母親說的這般，無法反駁。

“要是你真中了，娘我也就認了，可你為何要早早就把這事兒攬下來？你想沒想過娘，想沒想過你爹，還有你兩個兄長？”

“娘……”

崔琳瑯在母親邊坐下，心逐漸變得堅定。

“您有沒有想過，兒并不只是為了誰，是自己愿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