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隨著花燈水, 瑩瑩燭落在暗中，流轉起來。

曾看閑書，偶然間, 陸念安讀到過一則關于花燈節的典故。

‘村頭喬家的大兒子同李家的小兒, 同年同月同日出生，這是莫大的緣分，父母便做主替兩人訂下姻緣。

兩個孩子自一起長大。李家兒日日都會穿過小河, 跑去喬家找喬家兒子。

只是有一天, 等再穿過小河去找喬家兒子時，喬家兒子卻告訴：“你走吧, 我不喜歡你了。”

他還說了許多傷人的話，令李家兒難極了。

李家兒離去時, 已經掩面哭泣，從此消沉。家中人知道以後, 只好替兒退了婚事, 又另則了一樁姻緣給。

于是在一個春天裏，李家兒被迫嫁給別人。

嫁人那天, 說著不喜歡的喬家兒子卻去看了，回屋以後, 又哭著放了一盞花燈。

原來他沒有不喜歡李家兒, 只因為他生了重病，大夫說他時日已不多, 他才出此下策。

他親手將人推開，又放下花燈, 祝往後幸福。

他用筆寫下小楷字祈願，那燈順著河流而下，卻將河下的神仙化。

神仙尋來了李家兒, 替喬家兒子治好了病。

兩人解開誤會，有人如願在一起。’

起初看這故事時，陸念安還曾到流淚。可這世間，真的會有什麽仙子姐姐嗎？

不過是編出的故事，試圖安自己罷了。

陸念神空，目視著前方，片刻後，指尖落在水中，還是將那花燈輕輕往前推。

荷花燈跟著，在原地晃悠了瞬，水波層層開時，花瓣下方的一行小字跟著顯出來。

小楷字，很和的筆。

院中寂靜，湖面暗沉，那花燈過水面，像是深黑的夜空裏，閃過了一顆星星。

可是這星星卻轉瞬即逝——剛放下的花燈還未飄遠，便被一只大手稔起。

陸念安一怔，順著那截青筋凸起的手腕仰起頭。

黑暗之間，只明燈一盞，散發出微弱且稀薄的芒。沉在中的一張臉，被模糊了廓，白寡淡，虛虛實實，讓人看不真切，就似月般高不可攀。

陸念安下意識站起，視線因此明晰了些，見陸祈手執花燈，垂眸看著那行小字。

“……”

夜朦朧，心事在這一刻被破，一種很微妙的難直直湧上心頭。

陸念安忽得就愣在了原地，還沒等有反應，竹架斷裂的聲音就落在耳邊，這聲音在寂靜的院中，尤為清晰。

那花燈落在陸祈手中，被大手收，脆弱的竹條崩散開來。

不過頃刻，就已支離破碎。

陸念安看著那花燈被碎。

陸念安看著那花燈崩散開。

為做出這盞明燈，對照著宮的示意，反反複複纏繞著紗絹，不知重複了多次，最後才在一匣子花片中，勉強挑出了最勻稱的十六片，合在一起。

指尖上人細細麻麻的傷口仍在泛。

可此刻，這盞燈，就在哥哥的手掌中，直接瓦解掉。

他甚至未曾細看一眼這燈。

他一句話也沒說。

陸念安有想過哥哥會不喜歡這燈，卻未曾想過，他會毫不猶豫就將這燈毀了。

陸念安仰起頭，雙眸已然紅了，幾滴淚水順著脖頸落，覺得自己的心髒，也同那花燈一樣被人碎。

“哥哥……”張想說些什麽，雙手不安地搭在擺上，有些無措。

空氣中，浮著一種微妙，如同地上崩離散架的花燈一樣，預示著什麽。

再次以前，陸祈出聲打斷，語調置事外般平靜：

“今日宴席，宮中眷客無數，來往切，出現每一盞花燈都備關注。”

“阿念，你可知這花燈流河中，順著水流，最終也會流護國河中。”

他平靜冷漠地分析著，對那花燈上的小字沒有一起伏，他不關心那燈盞是誰做的，可以隨手掉，就如同他也不關心那花瓣上的一行小字。

所有的一切，他不甚在意。

比起無用的質問，這顯然才是哥哥應該說出來的話。

他替分析放花燈是錯的，告訴宮裏的所有河水會彙集到一，就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解釋一樣，他讓知道自己錯在何。

他們是兄妹的關系。

在世俗眼中，他們早已經如同親兄妹一般，不可逾限。

可是，可是，他怎麽能這般冷靜地來分析呢……陸念安想，真的很討厭這樣的冷靜。

相稱之下，的喜歡，的難過，的崩潰，的眼淚，都是那樣的微小。

不爭氣地哭出來。

陸祁第一次近乎漠視地看著哭，半響後，別開眼：“是阿念還小，許多事都還未想明白，讓青竹先送你回去靜一靜。”

“我不要回去。”

寂靜的院子裏，孩的聲音稍顯稚，被黑暗下來，又如同雨後春筍，破土而出。

“明明總說阿念長大了，為什麽這時又要說阿念還小呢？”

“阿念就是不想當陸祈的妹妹了。”

陸念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燈盞燃盡，院中線稀薄，一番話清晰耳。

陸祈將視線落在眼前的小姑娘側。

今日穿著最喜的鵝黃，剛才及笄，剛剛長大，是他喚了十多年，同樣細心照料了十多年的妹妹。

“陸念安，別不聽話。”陸祈已然冷下了聲音，態度強：“青竹會送你回府。”

這一次，他并不給反應的聲音，轉過，影沉在黑暗之間，就讓人徹徹底底地看不真切了。

好兇啊。

陸念安被扔在原地，心間的疼痛下肩下灼燒，疼得厲害。

一直守在外的青竹此刻從黑暗裏走出，哆哆嗦嗦地了額頭：“小，小姐，大人讓我送小姐回府。”

是送，也是命令。

陸念安被迫離開，乘馬車離開時，遠的黑夜空中，升起一連片橙黃芒，過車窗往外看，燈盞將夜空點亮。

今夜的宴會過去，哥哥大抵是要娶崔姑娘的。

陸念安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哀。

心中有一場暴雨而過，是雨中，被澆得東倒西歪的小黃花。

陸念安從沒這樣難過。

*

隔著不遠的距離，歌清脆的嗓音，同悠揚的琴聲被風吹散，約約耳。

聖上攜子民在宮中最大的池塘邊點燃了燈。

這是不亞于上元燈節的一幕。

千盞燈升起，燈燭映照而出的火紅芒，將每個人的面龐點亮。

衆人帶著祈願的目隨著燈盞飄向遠方。

等放了燈，心中一件大事被解決，有穿著道袍的僧人對著皇上點頭，見此幕，皇上總算呼出口氣。

夜裏酒意醒了幾分，皇上站在高，環視了一圈，才找到站在角落的陸祈。

他想起來，今日的最後一件事，是給陸祈賜婚。

宮中許久沒喜事了，皇上興致上來，朝陸祈走去。福德也極有眼力見，忙喚了一個太監來去書房拿聖旨。

“陸卿今日許了什麽願？”皇上笑了笑：“此番去清平，也是辛苦卿了，朕今日呢，也準備了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耳邊天子的聲音斷續，陸祈執白，眉目寡淡冷靜。

罕見地出了神。

十多年前，烏恒族起謀反，派了幾萬大軍南下，陸將軍領兵親征，戰爭一即發，其中最先遭殃的，莫過于那些小村莊裏的百姓。

作為整個景國最小的將軍，陸祈也領兵而戰，其中一次，只用了一支人馬，便奪回整座城池。

年將軍正意氣正風發，剛回到軍中，卻被父親收了軍牌不許再戰。

陸將軍讓先他去接一個孩子。

軍中無父子，所以這是命令。

陸祈只好騎馬奔波至寧南，這裏是邊陲小鎮，前日裏才經過了一次戰爭。

到了寧南，踩過滿地的鮮殘骸，陸祈走到最裏間的院落。推開門，就見到一室混。

這間院子的主人家早已慘死，屋鮮彌漫開來，是陳舊空。

陸祈找了找，最終推開水缸上的厚重的木蓋，才瞧見一抹瘦小的影。

過刺目的白往下看，是個小孩，下很尖，蜷在缸中，渾上下髒兮兮地，就仿若死去。

軍牌被收後，陸祈下了戰袍，換上了更素淨的白。

此時沉片刻，才彎腰將那髒兮兮的孩子抱出來。

本以為昏死了過去，下一瞬，小孩竟睜開了眼——出一雙潤烏黑的眸子，一點也不髒，澄澈而幹淨。

陸祈將帶回軍中，再用這孩子換回了軍牌。

一個月以後，陸祈奉父親的願，又將這孩子接回了陸家暫住。

那時他沒有多餘的心力，同樣是將這孩子放下以後便離開。

又是一個月以後，陸祈收到了家中來信，信上說，這孩子要死了。

他回了上京，找來了大夫，那大夫雲游而來，平生最喜算卦。告訴陸祁這孩子天生命短。

陸祁主替添字為安。

終于醒來——這啞醒來以後了他哥哥。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到真的如同兄妹一般。

一日的晚間，他帶妹妹去看了花燈。

也是那一年，他選在留在上京。

初春。陸祈從刑獄司回來。

還未走到院中，忽得被人什麽東西抱住了。

低垂眸，果然瞧見一個小東西。

是陸念安從園子裏跑出來，穿著鵝黃的子，抱著他，就跪坐在地上開始哭，一邊哭一邊喚著哥哥。

陸祈倒也耐心，等著哭完。

這個時候的兄妹兩，已經很是相的關系。

等陸念安平靜下來以後，著眼睛，噎噎主開口：“哥哥，今日阿念和他們，他們都說我是撿來的，不和阿念一起，還說等阿念長大以後哥哥就會不要我。”

“為什麽阿念不是哥哥的親妹妹。”

“哥哥會像對親妹妹一樣對阿念好嗎？”

“阿念要當哥哥的親妹妹。”

“你要像對親妹妹一樣對我好”

“哥哥，你要對我好。”

他一一應下。

然後抱起這個髒兮兮地小東西回家。

自此以後，他先是兄長，才是陸祁。

*

自宮宴的第二天，陸夫人也于清平回來。

此回在山寺之間，抄經禮佛了小半月，本想再留幾日，卻想到宮宴之後，陸祈的婚事提上日程。

聖上賜下的婚事，總歸是要好好準備一番的。

回到千山宛，陸夫人靜坐在塌上，連日奔波了一晚上，疲倦地著額頭，找來一個小丫頭去西院將陸祈來。

那丫頭來去一趟，不過半刻，等再回到千山宛時，卻道：“夫人，大公子被留在宮中，一夜過去還未回來。”

這話實在是讓陸夫人疑。

按理來說，昨夜宮中大喜，聖上怎會將祈兒哥留下來？

沒等細想，北院又傳來靜。是陸念安昨夜的燙傷未及時理，傷口加重了。

陸夫人只好先去了一趟北院。

此時晨熹微，陸夫人來到北院時，陸念安正躺在床上，被燙到的皮燒紅了般，仍在灼燒著。

北院裏的小丫頭們已經急得團團轉。沒有人能喚醒陸念安，睜不開眼，仿若會這般一直睡去。

昨夜宮宴，陸念安回到府中以後，便獨自睡了。北院裏的小丫頭只以為是累了，那時無人察覺到不對。

直到今日一早，秋前去喚陸念安用膳，屋中遲遲未有靜，拉開薄被，才忽覺有什麽不對。

小姑娘出了太多汗。冷汗已經將整個人都沁，黑發黏在脖頸間側，漉極了。

這場大病來得突然，就像第一次來陸家時生得那場重病一樣，燒了整整一天一夜。

可這一次，陸祈遲遲未歸，府中之事，皆落到陸夫人肩側。

陸夫人找來了大夫。

那大夫很快替陸念安施了針，燙傷的也被抹上藥膏，一日以後，病得以控制。

人也跟著醒來，只是沒什麽神，明顯瞧著不對勁。

晚間屋子裏還有些悶，陸念安醒來後便捧起藥碗喝藥。陸夫人正同大夫談，仔仔細細打探了一番的病。

大夫再三強調已經無事，餘下只要注意後續的調養，便可恢複。

他們談話并沒有避開任何人，陸念安便一邊喝藥，一邊聽著。

沒多久，又聽見秋的聲音，好像是在對陸夫人解釋前夜的事：“……小姐應是不想責罰那丫頭，便先忍了下來，我就先去尋備用的裳給小姐了，只是等秋在回到殿中時，小姐已經不在了。”

聽到這，陸念安總算有了反應，無奈轉頭：“阿娘，我真的沒事了。”

秋支起來窗戶氣，午後的傾斜著散進屋中，落在陸念安掌大的臉上，烏黑明亮的眸間，小姑娘皮蒼白，沒什麽神，也著病態。

頂著這副病弱的模樣，此刻說這話，并不能讓人信服。

陸夫人嘆氣，還擔憂的狀況，守著喝完藥。

片刻後，北院外的門被人推開，陳嬤嬤踩著日走進屋：“夫人，大公子方才回來了。”

陸夫人這幾日都在北院守著，忙碌間，無暇顧及旁得事，也將那樁婚事給忘了。

這會兒祈兒回來，免不得要過去一趟，臨走前，心地替陸念安合上房門，讓先好好睡著。

屋安靜下來，四周無人，陸念安跟著躺下，一張臉藏進薄被中，眼睛眨著。

“小姐想去看看嗎？”秋走來心地說。

“阿念還是先睡覺吧。”聲悶了。

秋關切：“小姐可是還頭疼？”

“沒有的。”

沒有頭疼，只是此刻……只是不想看見哥哥。

陸念安沒什麽骨氣，往日裏同陸祈生氣，不過半日，便會主跑去和好。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那一晚的畫面浮上心頭，只要一想到自己說了些什麽後，陸念安神空，視死如歸地將臉埋進被中。

都還沒想好怎麽面對哥哥呢。

病中神不濟，陸念安胡想了一會兒，沉沉睡去。

這一夜睡得并不踏實，又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中看見了一朵麗的大花，正欣賞著，那花卻突然變了食人的妖，要吸人吃人骨。

陸念安忙要跑走，卻跌倒在地，那妖果然追來，速度很快，眼瞅著就要將陸念安一口吃掉。

陸念安只能不安地抖，還以為自己就要被這妖食下時，一淺淡的冷香傳來。喜歡這香氣，那妖卻害怕極了，避之不及，最後散滿天的花瓣被風吹走。

“……”

真是奇奇怪怪的夢。

因著這夢，醒來時陸念安有些懵，著額頭下床。

秋聽著靜，將溫熱的藥送來。

藥泛著淺淺的苦，聞著味道就要讓人呼吸不上來。陸念安呼出口氣，剛要喝這藥，聞到屋中，被苦下的一淡香。

像在雨後的寺廟裏焚完香，這味道極其淺淡，令無比悉。

陸念安捧著藥碗地手一頓，仰起看向秋：“哥哥來過了？”

秋拉開窗氣，沒回頭，只道：“沒有呀，秋今日都沒看見公子呢。”

“是嗎？”

窗戶已被拉開，微風裹挾著暖意散進屋中，將苦一并吹走。

陸念安便聞不到了，低下頭喝藥。

等翌日病氣稍散時，陸念安去了一趟千山宛找陸夫人。

推開門，卻聞到了悉的苦，空氣中全是藥味。陸夫人好些年沒病過了，這一次卻已一日未下床，此刻閉著雙眼。

這一幕落在眼中，陸念安神擔憂，著急道：“怎麽母親也病了呢，是阿念染給母親的嗎？”

陳嬤嬤卻說，這病也是心病。

兩人說話間，陸夫人睜開眼，神疲倦道：“走了？”

陳嬤嬤答：“今日一早就走了。”

誰走了？

陸念安迷茫著，下一瞬，瓷盞碎掉的聲音傳耳中，尤其刺耳。

“嘩啦——”一聲，陸夫人擡手將案上的藥碗往前一摔，極這般急躁，平日裏也不會用這樣地語氣說話。

“怎麽這回就說不聽呢？非要去非要去，等死在外面回不來了就知道了。”

那一日，熱夏，綠槐高柳，萬裏無雲。府中剛剛用冰。

陸念安已四日未見過陸祈，最後一次聽見他的消息，是從別人口中，知曉到他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母親撕裂的嗓音還回在耳邊，有人忙去收拾那瓷片。陳嬤嬤端著藥上前安：“哎喲，夫人快緩緩。”

只有陸念安像犯了什麽錯一樣站在原地。愧疚排山倒海席卷而來，忽然有些無助——

只有察覺出了那個非去不可原因。

這是兄長在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