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需要大老遠跑這一趟。經過一夜的沉澱，他終於回過神來。比一般人還怕冷的亞由本不可能往北方走，更不可能跳進冷骨髓的沼澤裏。所以這趟路打從一開始就注定是白跑一趟。

前方已經空出了好幾輛車的距離，三上連忙把香煙撚熄，踩下油門。

看樣子不至於遲到了。三上把車子停在員工停車場，往本廳舍的方向加快了腳步，同時習慣地以眼角餘檢查記者專用的停車場，然後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平常這個時間總是空的停車場，今天卻停滿了車子。也就是說各家報社跑警察線的記者全都到齊了。三上一下子還以為發生什麽重大事件，但是仔細想想，應該是昨天的續集。他們正拳掌地等待三上的出現。

——一大早就充滿鬥誌嗎？

三上從本廳舍的正麵玄關進，沿著走廊走不到十步就是廣報室。當他推開門時，三張表生的臉孔同時抬起。分別是坐在靠著牆壁擺放的辦公桌前的諏訪長和藏前主任，以及靠近門邊的警雲。因為房間相當狹小，所以早上總是低了聲音打招呼。春天的時候雖然把跟隔壁資料室之間的牆壁打掉，讓空間變大了點，但是每當記者們全部進來時，還是跟整修前沒兩樣，很難有立足之地。

三上是在做好心理準備的況下進門的，但是辦公室裏卻不見記者的影。他覺自己揮棒落空地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還沒開口詢問諏訪就來到了麵前，出他從未見過的奇怪表。

“廣報，那個……昨天……”

三上滿腦子都記掛著要問他記者的向，所以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昨天深夜有打電話向直屬上司石井書課長報告過份確認的結果，所以他以為辦公室裏的同事都已經知道了。

“認錯人了。害你們為我擔心，真不好意思。”

屋子裏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許多，諏訪和藏前都出鬆了一口氣的表，看了看對方；雲則是仿佛這才回魂似地站起來，從櫃子裏拿出三上的茶杯。

“諏訪，人都到齊了嗎？”

三上用下指著牆壁的方向。隔壁就是記者室。基本上大家都稱其為“記者俱樂部”，這也是常駐在此的十三家報社的親睦團的正確名稱。

諏訪的臉再次蒙上一層影。

“所有報社都出了。他們揚言要對廣報展開公審。我想應該再過不久就會殺過來了。”

展開公審……三上的口一熱。

“先跟您報告一下，關於昨天的中途離席，已經告訴他們是因為廣報的親戚病危。”

三上想了一下，隨即點頭表示了解。

諏訪是一個很懂得臨機應變的廣報人。警務部土生土長的警部補[注]，在廣報室任職已經有三年的時間。在擔任巡查部長的時代也有兩年在籍的時間，所以很了解時下記者的生態。雖然有時候一些小聰明的舉會讓人覺得不太愉快，但是能毫無破綻地將真心話與場麵話巧妙融合，並借此籠絡記者的手段著實讓人佩服。在第二次分發到廣報室任職的時候，伺候記者的技巧變得更純，因此諏訪在警務部裏可以說是行看漲。

[注：日本警察等級之一，位居警部之下，巡查部長之上。負責擔任警察實務與現場監督的工作。]

同樣是再次回鍋，三上在廣報室裏的工作卻不是一帆風順。他已經四十六歲了，這次的異讓他時隔二十年再次回到廣報室。在今年春天以前，他一直都是搜查二課的第二把椅，再之前則是智慧犯搜查組的班長，長年在職及違反選罷法的事件搜查現場進行指揮調度的工作。

三上離開座位，走到放在辦公桌旁邊的白板前。“D縣警公告·平十四年十二月五日（四）”——檢查要給記者的聲明用紙是廣報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發生在縣十九個轄區的事件、事故的梗概，無時無刻都會過電話及傳真機傳送到廣報室。最近因為電腦普及的關係，也開始改用電子郵件。室員會將事件、事故的容整理在規定的用紙上，以磁鐵固定張在這裏和記者室的白板上。同時也會聯絡位於縣廳的“電視記者會”。這原本是警方為了簡化采訪所采取的舉措，沒想到所謂的“警方聲明”卻往往在警察與記者之間造嫌隙。

三上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鍾，已經超過八點半了，記者們都在做什麽呢？

“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藏前來到三上的辦公桌前。瘦竹竿的型與他的名字一點都不相襯[注]，聲音也一向細如蚊蚋。

[注：藏前在江戶時代是指糧倉的所在地。]

“是關於那個圍標事件。”

“嗯，已經問出來了嗎？”

“這個嘛……”

藏前吞吞吐吐。

“怎麽了？專務[注]還是堅不吐實嗎？”

[注：相當於常任董事。]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三上忍不住瞪了藏前一眼。

搜查二課在五天前檢舉了跟縣立館的建案有關的圍標事件，對業界有實力的六家建設公司展開了強製搜查，逮捕了八位高級幹部，然而二課的野心還不止於此。他們的目標其實是在臺麵下控著投標作業的當地承包商八角建設。據三上聽到的部報顯示，二課連日來都地把八角建設的專務請來局裏喝咖啡。如果能夠一舉破獲“幕後黑手”，肯定會為地方報的大新聞。二課的事件嫌犯常常會拖到半夜才認罪，或者是刻意把發出拘票的行為到半夜執行。換句話說，考慮到記者發表會的時間可能會跟各家報社的截稿時間撞在一起，為了避免這樣的況造混，他才會指示藏前要事先掌握住二課的向。

“就連有沒有把專務請來局裏都不知道嗎？”

藏前一逕低著頭。

“我剛才有試著請教二課的副手……”

三上終於聽懂問題所在，他們似乎是被當間諜了。

“我明白了，接下來由我來跟進。”

看著藏前垂頭喪氣的背影，三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以前，藏前曾經在轄區的刑事二課擔任過勤的工作，所以他才會要他利用以前的門路來探聽消息，但這顯然是自己太天真了。至今仍有很多刑警固執地認定，一旦把消息給廣報室，就等於是告訴了記者。如此一來，就會為組織與談條件的籌碼。

就連三上也不例外。當他還是基層刑警的時候，也認為廣報室的存在非常可議。或許也曾經仿效過不饒人的前輩，罵過“記者的爪牙”、“警務部的走狗”、“升遷考試的自習室”之類的難聽話。事實上，那種一目了然的結黨營私的關係也令人敬而遠之。為了奉承記者，每天都夜夜笙歌。即使出現在案發現場，也像是旁觀者似地隻顧著跟記者聊天，汗都不用流一滴。也難怪三上無法將他們視為組織的一員。

因此，在他刑警當到第三年，突然接獲前往廣報室的調職令時，著實消沉了好一陣子，還鑽牛角尖地認定自己已經被蓋上了“差勁刑警”的烙印。因為是以自暴自棄的心接下了新工作，所以他也有自己為“差勁廣報人”的自覺。但就在他還來不及搞清楚如何應付記者，才過了一年就又被調回刑事部。重新歸隊的喜悅自不待言，但他還是無法接這純粹是人事室搞，害他在刑事單位的曆練整整空白了一年的時間。這讓他對組織漸漸有了不信任的覺。比不信任的覺更深刻的是深植心裏的恐懼。他比誰都害怕“下一次的人事異”，因此不顧一切地埋首於工作中，仿佛後麵有惡鬼在追一樣。就算已經過了五年、十年，每當人事異的季節一到，他總是惶惶不可終日。完全不讓吃喝玩樂或懶怠惰的有一點可乘之機，這為三上帶來實際的績，說是恐懼鞭策著他埋頭苦幹也不為過。當三上還在搜查一課的時候，從竊案件負責到強盜案件、再到特殊犯案件，得到的獎勵無數。然而，他為一個刑警的能力真正開花結果的時代，卻是在他調到搜查二課之後。一樣負責智慧型的犯罪，在沒有本部、轄區之分的刑事單位的一隅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地盤。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敢說自己是“道地的刑警”，就算他想忘記，邊的人也不讓他忘記。每當報紙上出現不可以見的調查機時，上司和同事的視線都會不自然地避開三上。即使想要以被害妄想來自也不容易。就像“巫狩獵”般，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正朝他了過來，這種令人渾戰栗的可怕覺，沒有經曆過的人是絕對無法會。不管他的工作表現令上司接過多次表揚、即使他已經從警部補晉升到警部，也從來沒有人把三上拉進尋找泄犯人的狩獵陣營裏。就這層意義來說，他在廣報室工作過的資曆就跟“前科”一樣。

我要你去當廣報。今年春天，當赤間警務部長私底下告訴他人事異的結果時，變得一片空白的腦子裏也閃過了前科二字。赤間滔滔不絕地說明調派的理由：

本是狗屁不通的廢話。警察本來就是以“男子氣概”為賣點的漢集團。如果隻是要一個冷麵的鐵漢，刑事部裏裏外外多到數不清。突然把滿腦子隻想著要何如何運用刑事訟訴法的警部從悉的工作崗位剔除，再丟到跟警察本來的職務毫不相幹的領域，讓他去當組織防衛的看門狗，這種安排在人事上究竟有何好可言？赤間倒是一副“拔擢”的口吻，說什麽廣報是警部無法夠到的調查級職位。這項非正式的人事通知雖然確保他會升上警視，但是假使三上繼續留在刑事部，再過個兩三年也還是會自然晉升，所以這出搞錯對象的榮升鬧劇就像是把胡蘿卜掛在他的脖子上一樣，隻會讓人到不快。

他認為是“前科”對人選造了影響。當一個職位出現好幾個候選者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通常都是以過去有相關工作經驗的人來擔任，這是警界人事的常態。因此對於三上來說，有問題的並不是選擇自己出任廣報的警務部，而是同意把自己出去的刑事部到底在盤算什麽。他鼓起勇氣在深夜時分造訪荒木田刑事部長的邸，卻隻得到“這件事已經決定了”的答案。就跟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