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曳雪走后，屋子里很是安靜，有冷風自門外吹進來，燭輕輕搖曳著，比起北地的昭國，梁國實在算不得嚴寒，所以屋子里連個火盆都沒有。

但是看起來很冷，或許自己都沒有發覺，說話的時候，的子一直在輕輕抖，顯得更加孱弱纖瘦，冷眼看著，甚至還不如從前在莊國的時候。

如此看來，嫁到梁國后，日子也不怎麼風，住在冷宮里，那梁國的小皇帝甚至都沒想起來問一句。

北湛對著案上的鋪開的文書，走了一會神，燭火忽然開了一朵花，發出清脆的噼啪聲，拉回了他的思緒，他看了那搖曳的燈燭一眼，目落在一旁的案幾上，食盒靜靜敞開著，里面放著一碟咸菜，兩個冷的饅頭，看起來有些簡陋寒酸。

咸菜沒過，倒是饅頭被人咬了一口。

北湛挲著手中的白石子，然后輕輕叩響桌面，不多時，門外進來一個侍衛，恭敬行禮：“殿下有何吩咐？”

北湛指了指那食盒，道：“收拾干凈。”

“是。”

侍衛收拾碗碟的時候，正在看文書的北湛忽然問了一句：“中午和晚上都沒吃？”

那侍衛愣了一下，才答道：“午飯是吃了，晚飯似乎沒吃。”

北湛翻過去一頁，隨口問道：“為什麼沒吃？”

侍衛斟酌著，小心道：“屬下不知，大約是覺得不好……吃不慣？”

他才說完，北湛便抬起眼看他，他生了一雙瑞眼，線條凌厲，這麼看過去時，眼神鋒銳，深煙灰的眸中著一子說不出的迫，他冷聲地反問道：“吃不慣？吃不慣，還是你吃不慣？”

侍衛頓時唬了一跳，吶吶不語，北湛起，徑自走到他面前，親自拿起那個咬過的饅頭，端詳了片刻，遞給他，道：“你既然已經咬過了，就索吃完，不要浪費。”

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種抑的平靜，人聽不出他是喜是怒，那侍衛嚇得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捧過饅頭，支吾道：“屬下……屬下是……”

面對北湛冷冽的目，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只得捧著饅頭一口一口地吃起來，那饅頭放了這麼久，早就凍得邦邦的，如石頭一般冷，侍衛費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嚼爛了，抻著脖子死命往下咽，噎得白眼都要翻出來了，卻也不敢停。

等他把兩個饅頭并一碟咸菜都吃完時，已經齁得臉都綠了，北湛才淡淡道：“下去吧。”

……

時至半夜，聽得前庭門被篤篤敲響，趙曳雪從榻上下來，披上外裳，打開門時，冷風吹得一個激靈，原本的瞌睡一掃而空，太刺刺地疼。

忍不住按了按痛，穿過前庭去開了門，天漆黑，看不清楚人影，但趙曳雪還是聽見了一個激的聲音：“主子主子！是奴婢回來了！”

“玉茗？”

趙曳雪有些驚喜，玉茗撲過來抱住，又哭又笑地嚷道：“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嗚嗚嗚嗚……”

趙曳雪被撲得一個趔趄，好笑地輕拍的脊背：“好了好了，外面冷，先進去吧。”

玉茗重重點頭，連忙了眼淚，扶著的手，主仆二人回了屋子里，冷風灌進來，燭火一陣搖，玉茗連忙把門合上了。

趙曳雪上下打量，問道：“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有沒有打你？”

玉茗搖搖頭，道：“只把奴婢關了起來，給吃給喝的，倒是沒怎麼刁難，放奴婢走的時候，把包袱也還來了，還給了一些吃的。”

說著，連忙把一個小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試了試溫度，高興道：“還是熱的呢，主子，您用膳了沒？”

趙曳雪晚上沒吃，確實覺得，又見那吃食多，便對道：“你也一起吃吧。”

屋子里沒個火盆，和外頭幾乎一樣冷，趙曳雪實在不住，主仆二人索把食盒抱到榻上去，放了一張小幾，就著冷茶吃起來。

食盒里多是些糕點，趙曳雪吃了幾個就飽了，剩下的都讓玉茗吃，的手到了一個什麼東西，的，暖呼呼的。

有些驚訝地抬起手，借著昏黃的燭一看，正是玉茗之前的那個包袱，趙曳雪問：“這里面是什麼？”

玉茗吃著東西，含混道：“不知道，奴婢還沒打開看呢，應當是早上的吃食吧？”

吃食也不該是熱的。

趙曳雪心中一，把那包袱解開來，里面躺著一個白銅云紋的手爐，頓了頓，手輕，溫度是暖的。

他果然還了，從此往后，或許他們之間再無相欠了……

“主子，您怎麼了？”

玉茗喚得趙曳雪回過神來，輕輕眨了眨眼，道：“沒什麼，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舊事。”

玉茗喔了一聲，繼續埋頭吃糕點，趙曳雪抱著那個手爐，向黑黢黢的窗紙，輕聲道：“也不知今年還會不會再下雪。”

在梁國，往年的冬天都只下一場雪，玉茗接口道：“應該能下的，今年多冷啊？不過奴婢聽說，昭國一年下好多場雪，從九月開始，一直下到來年三四月，那兒的百姓都怎麼活呀？”

趙曳雪答道：“各有各的活法。”

玉茗吃著東西，不時看一眼，言又止，趙曳雪問：“怎麼了？”

玉茗搖搖頭，忙道：“沒什麼。”

實在不會撒謊，眼睛里藏不住事兒，讓人一眼就瞧出來端倪，趙曳雪問道：“遇到什麼事了？”

玉茗支吾了片刻，才小聲道：“奴婢就是聽說了一些沒影兒的話，怕說出來污了主子的耳，主子還是別問了。”

“是關于我的事？”

玉茗輕輕點頭，趙曳雪略一思索，忽然就想起今日那個侍衛來，他前后截然不同的態度，心中有了些猜測，道：“是我和昭太子的事麼？”

這樣追問，玉茗面上有些犯難，只好又輕輕地點了點頭，趙曳雪道：“他們怎麼說的？”

玉茗放下糕點，想了想，低聲道：“他們說……說您當初嫌棄昭太子，拋棄了他……”

趙曳雪接道：“又說我如今后悔，想要找他再續前緣，然后被拒絕了？”

玉茗急忙道：“不是的！您是為了奴婢才去找他的，本沒有什麼再續前緣，他們都是胡說八道的！”

說到這里，又紅了眼眶，自責道：“都是奴婢的錯，讓主子人非議，奴婢要是一開始就聽您的話就好了。”

趙曳雪輕輕了的頭，溫道：“沒事的。”

玉茗了眼睛，小聲道：“怎麼會沒事呢？您是皇后，名聲多重要啊。”

安懊惱的婢，道：“人活一輩子，誰能做到從不被人議論呢？即便是死人也不能。”

玉茗爭辯道：“可是奴婢知道，您上說沒事，總是要往心里去的，自個兒難。”

趙曳雪不笑了：“我不難，難聽的話我從前聽得更多，這些還算不得什麼，倘若句句都往心里去，恐怕我早就不了了。”

玉茗見面無異，似乎真的不影響，才漸漸放下心來，鼓了鼓腮幫子，生氣道：“這些人真是多，胡說八道，舌頭都爛掉才好。”

趙曳雪卻平靜地道：“他們說得其實也沒錯，當初確實是我拋棄了昭太子。”

玉茗輕輕啊了一聲，睜大眼睛，吃驚地著，趙曳雪笑起來，的眼角略略下垂，襯得笑有種一般天真恬，道：“現在覺得我是個不好的人了吧？”

玉茗使勁搖搖頭，道：“不是的，主子一直都很好！”

趙曳雪細細挲著掌心的手爐，輕飄飄道：“當初我與北湛互相心悅彼此，曾經一同去月老廟許過愿的，不過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昭國與莊國生了齟齬，起戰事，我的父皇要殺北湛祭旗，正好那時梁國要聯姻，我便嫁來了梁國。”

說著，看向玉茗的眼睛，道：“和親前夕，北湛想辦法逃了出來，見我一面，我卻向他了兩箭，一箭沒中，另一箭中了他的肩膀。”

玉茗輕呼一聲，掩住了口：“那……”

趙曳雪垂下眼睫，道：“后來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只知道他逃回了昭國。”

抱著那個手爐，暖融融的溫度傳遞至掌心，暖和極了。

恍惚覺得自己仿佛一個凍僵在路邊的人，瀕死之時，有一個年遞給一個手爐。

與當年小鏡湖畔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趙曳雪忽然又想起長公主曾經問的話：這樣做，你不會后悔？

現在后悔了麼？

恰在此時，玉茗也小聲道：“倘若那時主子沒有來梁國和親，是不是就會和昭太子在一起了？”

“不，”趙曳雪笑了：“我不會后悔來梁國，也從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