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針傷。”

上景福收回探秦曜淵口中的銀箸，朝桌前的秦穠華行了一禮：

“有人用銀針一類的銳，在舌反複紮刺，故此九皇子難以發聲。此外九皇子咽、都有程度不一的發炎潰爛現象，難以吞咽，所以造食不振。好在這些都是外傷，假以時日就能調養好。”

“……知道了，你開藥罷，此事勿對他人提起。”

“喏。”

上景福退下後，結綠端上兩碗冒著熱氣的藥，年一碗，秦穠華一碗。

端起瓷碗，看著一旁用左手端起碗來的年，不笑了。

“如今，我們還真是同甘共苦了……”

結綠撅著，抱怨道：

“公主還呢，要不是您把鬥篷給了別人，怎麽會需要吃藥！”

“吃便吃了，反正我也吃習慣了。”秦穠華笑道：“淵兒定然沒吃習慣，快去廚房拿些糖果子來。”

“是公主您想吃吧！”結綠不上當，毫不留地破的借口：“張院使特意囑咐奴婢不能慣著您，您喝的藥呀，和什麽餞、蜂、糖果子都相衝，不能吃，吃了就影響藥效啦！”

“好結綠，我不吃，隻看著淵兒吃。”秦穠華：“快去拿一碟來，你若走慢了，淵兒的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秦曜淵：“？”

他剛想開口拒絕，一隻手已經堵了他的。

秦穠華笑瞇瞇道：“不，你想吃。”

一冰雪融化後的冷香直往鼻子裏鑽，他一時怔住，也就忘了要什麽。

結綠很快拿回一碟糖核桃仁，個個又大又飽滿，如焦糖一樣，也散發著焦糖一樣的甜香。

秦穠華貪婪地吸了一口空氣裏的香味，不舍推到年麵前：

“吃吧。”

秦曜淵：“我不……”

這句話大概和梧桐宮生犯衝，這一次，他依然沒來得及出來，就被糖核桃仁堵上了。

年的頭咽了一下，秦穠華趁機把糖核桃送進他半推半就的牙關裏。

“甜嗎？”問。

“……甜。”

像是自己吃到這枚糖核桃似的，心滿意足一笑，轉頭對結綠：

“你去問問廚娘，能不能開發一種纏在木棒上的麥芽糖？”

結綠一臉迷：“纏木棒？”

“有木棒的話，既可以含在裏，也方便拿在手裏。麥芽糖裏加橙、蘋果、梨……就可以做許多水果味的。要是有創新神，還可以試試香菜……”

“奴婢一會就去轉告廚娘，但是現在——”結綠把端著瓷碗的手往上送了送，嚴肅道：“公主該喝藥了。”

秦穠華苦著臉喝完藥，立即沐浴更，以徹底洗去苦的藥味。

再回到寢殿時，年也藥浴過了，披著淋淋的頭發坐在桌前，洗後微鬈的長發打了白中，發尾還在往下滴著水珠子。

“怎麽不把頭發？”秦穠華問。

烏寶彎著腰，一臉委屈地抖了抖手裏幹淨的長巾：“九皇子不許奴婢近，奴婢不了。”

秦穠華接過他手裏的長巾，走到年後，輕輕拭他腦後的發。

他一不，背影像隻溫順的狗，桌上的銅盤卻映出一雙半掩在濃黑墨發後，鋒芒畢的眼睛。

故意使壞，長巾在他頭上來去，水珠四濺，長巾和發不住掃著眼睛，侍立在旁的烏寶一臉驚恐，生怕這位脾氣不好的九皇子跳起來就把銅盤砸公主臉上。

不想，公主都欺負累了，九皇子依然穩穩坐著，任戲弄。

秦穠華手酸了，他的頭發也半幹了，把潤的長巾拋給呆住的烏寶，神憾：“……不好玩。”

烏寶：“？”

碧芳的臉現在還沒好呢！公主，咱們能玩點安全的嗎？

秦穠華開完玩笑，斂了笑意，在年麵前坐下，提了他的右手，端詳當日被一刀貫穿的掌心。

黑紅皆有的傷口目驚心，再加上新長出來的，這隻手掌足以讓絕大多數人避而遠之，秦穠華卻看得目不斜視。

烏寶和結綠悄悄退了，寢殿的空氣靜謐安寧。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好嗎？你我各問一個問題，誰要是回答不出了，誰就輸了，輸的人要接懲罰。”

年抬眼看。

秦穠華微微一笑，低頭取過上景福留給的玉膏打開。

“你多歲了？”

他遲疑了一會，似乎在回憶，片刻後，：“十……”

“該你問我了。”

握著銀質刀，從玉膏裏挖出一點抹在手背，以指尖沾取，輕輕點按在年臉上的細碎傷痕上。

“五……皇子……”他沙啞著。

“五皇子是我的雙生弟弟。”秦穠華：“出生不久就過繼給了舒德妃。這宮裏有許多你不能惹的人，舒德妃和後的舒家……至不算敵人。”

衝他溫一笑，神平淡地補充道：“暫時不算。”

“你和他……”

“該我了。”微涼指尖上截斷他左眉的一條黑豆長短傷痕：“這是什麽時候弄的？”

“……不記得。”

對上秦穠華懷疑的視線，他急忙再次開口：

“是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

“阿姊信你。”秦穠華笑道：“你問吧。”

年沉默片刻，沒有再問五皇子，而是問：“我……真的……是九……？”

他的話沒有完整，秦穠華依然能猜出他想的是什麽。

“我你是，你就是。”

年不話了。

秦穠華輕聲：“對你做下這些事的人……你恨嗎？”

“……”

這一次的緘默時間格外漫長。

秦曜淵別過臉，避開的手指。

“懲罰……”他。

秦穠華剛一抬手，他的線條就明顯繃起來。

抬起的手落到年發頂，輕輕了。

“好啊，懲罰就是……我阿姊吧。”笑道。

“……”

“我想聽你我一聲‘阿姊’，你不願嗎？”真摯地看著他。

“……”

秦穠華耐心等待。

“阿……”

年張開，神糾結，好像即將出的是什麽奧妙詞匯。

“阿……阿姊……”

騙的狼，終於對搖起了尾。

秦穠華嫣然一笑：

“嗯，阿姊在。”

……

夜已深沉，連暗紅宮牆下草蟲的微都消失無蹤，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卻響徹在寂靜的夜裏。

碧芳抱著一個布包，鬼鬼祟祟走出梧桐宮，一邊疾走一邊回頭觀，鬼祟之不言而喻。

無人的冷宮前，將布包塞給一名侍衛裝束的人。

“大人要的東西都在裏麵嗎？”侍衛低聲音問。

“都在。”碧芳同樣低聲回答。

“行……你走吧。”

碧芳接過侍衛遞來的賞錢，掂了掂重量，滿意地揣進兜裏，笑道：

“明年我就到出宮的年紀了，還哥哥幫我向大人幾句好話，若是能進穆府伺候，碧芳一定不會忘記哥哥大恩大德。”

侍衛敷衍點了點頭，轉離去。

碧芳堆著討好的笑，直到侍衛走得看不見了，才垮下臉往回走去。

“哼……不就是穆家一條狗嗎，有什麽神氣的？”

等進了穆府，想辦法爬上穆家哪位老爺的床榻，這些人見了還不是要跪下喊姑？

碧芳悄悄推開梧桐宮後門，見無人發覺，心裏鬆一口氣，轉把後門重新鎖上。

再轉，廊下坐著一個麵帶微笑的人。

雙一，撲通一聲癱坐地上。

烏寶從木臺上跳下，冰冷發白的月照在他笑瞇瞇的圓臉上，無端滲人。

碧芳蹬著雙腳後退，轉過，拚命長雙手去夠後門的門把。

一隻手按上後門。

碧芳抖地抬起頭來，烏寶堆滿笑容的圓臉近在咫尺。

“別走了，和我聊聊吧。”

慘白的月鋪滿玉京，肅穆氣派的穆府大門前，忽然發出吱呀一聲。

原來是正門旁的偏門在夜中開了一條，門房和侍衛裝束的男人耳語幾句後，退居一邊，男人往後看了兩眼，心翼翼鑽偏門。

男人一路疾行，來到還亮著燈的正院書房外，剛要邁進門檻，門前守衛的一名親隨手把他攔下。

“東西拿到了嗎？”親隨問。

“拿到了，正要稟告大人。”侍衛點頭哈腰道。

“那汙穢，別帶進去髒了大人書房，你就在這打開我看看。”

侍衛應了一聲，當即解開布包袱。

裏麵的東西讓兩人都變了臉。

“這……”親隨。

侍衛立即跪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碧芳拿給我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絕對不知啊！”

書房裏出的燭忽然一黯，一個白發蒼蒼、著華麗的老者拄著手杖走到門前。

“首輔大人——”親隨急忙行禮。

穆世章冷眼看著地上十發黑的手指，半晌後，緩緩開口：“好……好啊……”

親隨不敢抬頭，跪在地上的侍衛更是冷汗直流。

“前幾日才給貴妃娘娘送了人頭，今日就給我送了十指，這是在警告我不要把手得太長啊……”

“大人，我們該如何是好？”親隨問。

“把東西拿去埋了，人把地上衝一衝。”穆世章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侍衛：“這事不怪你，回去吧。”

“喏。”

侍衛如獲大赦，連忙退走了。

穆世章走回書房，他的長子穆得和站在門，早已將包袱裏抖出的東西看了個一清二楚，沒有公主的月事帶，沒有九皇子的，隻有十已經發黑的手指。

“父親，七公主如此惡毒，我們還要繼續忍下去嗎？”

穆世章坐回桌前，端起還冒著熱氣的茶杯抿了一口，緩緩道：

“你啊，要是有一半忍，我也不必擔心我百年以後，我們穆氏一族的未來。”

“父親！”

“你不想忍，又想怎麽辦？是公主，是陛下的兒，你無憑無據，要怎麽扳倒？靠妧憐宮的人頭，還是靠這門前的十手指頭？”

穆得和沉著臉坐下，：“難不我們就要一直退讓？七公主去年才剛及笄——一個剛及笄的姑娘，就可以左右陛下的心思，掌控後宮諸人，甚至影響朝堂……父親，難道你不覺得可怕嗎？如今就可和我穆氏作對，日後豈不是還能扳倒穆氏，扶持那雙生弟弟上位？”

“可怕啊……當然可怕。”穆世章：“五皇子忍有餘，聰明不足……不過是庸人一個，不足為懼。七公主城府頗深，看似淡泊名利，實際壑難填，有野心，也有相應的能力，好在，隻是一個子。子，再怎麽聰明，也翻不起大浪。販夫走卒或許願意聽命於人，士大夫卻絕不會心甘願為一個子效力。”

他停了下來，輕輕吹走水麵上的茶葉，：

“這是的不幸，卻是我們的幸。若為男子，這下無論如何也不到泰兒。”

“要是早知會為我們的心頭大患，當日父親就該聽我的斬草除！如今這中宮皇後雖是我穆家的人，陛下卻依然心係周氏，六皇子雖流著穆氏的，卻不是中宮嫡出！我們忙活這麽多，最後兩頭不著好！”

相比怒形於的穆得和，穆世章神平靜。

“路要一步步走，事要一點點做，你想一口吃個胖子，最後隻會噎死你自個。”

“那父親要怎麽辦？！”

“你不是已經找到可以推翻滴法的人了麽？這便是扳倒七公主的第一步。”

穆世章放下茶杯，白的須發在燭下閃著銀，他聳拉的眼皮下，一雙銳利的鷹眼也閃著。

“想扳倒公主，難，想扳倒一個統不明的孽種，卻有上千種方法。”

穆得和麵上一喜，不自站了起來：“父親，你終於同意了？！”

“原本我還猶豫，可是看到今晚這一幕，卻不敢猶豫了。”穆世章沉聲道：“年僅十五就如此狠辣狡詐，等長起來，泰兒焉有活路？”

“父親的是！”

“七公主調換了包袱，一定以為已經阻撓了我們驗親的謀，現在正是最鬆懈的時候。既然你對那李仁如此有信心，試試也無妨……讓他明日一早便來見我吧。”

穆得和激應聲：“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