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前安靜了一瞬。

林瑯扶額，心知定是他那句教導，才讓小孩如此認的字。

誰能料到會鬧出這種笑話。

他目不斜視，努力保持麵無表，但微微抖的肩卻暴了緒，旁邊鍾九亦是如此。

門房聞言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後隻道小孩故意搗，當即怒道：“走走走！別在這胡鬧，不然要被逮住打屁了！”

說罷不再理，將大門砰聲合上。

靜楠前驟然起風，將襟吹得淩。

抿起了，滿眼茫然，細看，還有些無措。

莫名其妙被兇一頓，也是知道委屈的。

鍾九忍笑咳了聲，上前道：“被兇了？”

“嗯。”小孩指著閉的府門，似控訴般，“好兇。”

小臉蛋嚴肅地繃了，鼓鼓的，亦是可。

兇是對的。鍾九心想，若他是這門房，說不定還得教訓小孩一頓。

荀宴拿過請柬，指著自己的名字問，“認識這兩個字嗎？”

“不認識。”

倒很誠實。

不認識就強行各讀半字……荀宴彈了小孩額頭，“等回去後，我再教你。”

時辰不早了，總不好再耽誤。

他令鍾九持上前再次叩門，這次毫無意外，三人得以順利進門。

**

府大宴賓客，來往並非隻有夔州商賈，看著形容，四海各地皆有。

甚至有口吐番語的西域商人被引府中。

府乃三進宅院，但坐地寬廣，尋常三進居所完全不可相提並論。宴客之所選在西園，案桌林木錯，花叢點綴，極是雅致。

眾人見了，都要誇一句知州風雅。

荀宴觀府家仆，俱從容不迫，進退有度，遊走於賓客之間，可見對這等場麵十分練。

為一方父母，九田膽敢如此明正大地宴請商客，其猖狂肆意可見一斑。

俗語言“天下大才（財），夔州獨占三分”，九田盤踞此地多年，斂財之恐怕能和國庫比一比了。

他在京中的靠山，正是宮中淑妃及其家族嚴氏。夔州地界每年的進賬，恐怕有五都孝敬給了淑妃。

如果不是這次儲位之爭鬧出的事端過大，讓聖上察覺到淑妃及二皇子錢財來源有問題，九田這尊饕餮，恐怕還能逍遙許久。

掃過園中賓客，對應上了腦海中的一些麵容，荀宴若有所思。

結|黨|營|私，等同於刀鋒行走。九田如此謹慎之人，不會沒有後手。

至會有一本記錄明細的賬冊。

以九田的，會將賬冊放在何？

荀宴出神間，線忽然變換，目之所及都暗了下來。

府仆從熄滅了所有燈火。

不待園中眾人，很快，亮的芒綻放，映在眾人麵頰，投出了道道翳。

仆從含笑手，“諸位，請看——”

眾人循聲看去，下一刻，雙目齊齊瞪圓。

繁花錦簇的園中，有十棵矮枝尤其獨特，無葉無花，樹幹鏤空，嵌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珠子，園中的線正來自於它。

“這是……”識貨之人立刻認了出來，這是有價無市的奇珍——夜明珠。

明珠生輝，不如燈火明亮，但更，更，泛著瑩潤亮麗的澤。

有它在旁，名花亦黯然失。

據傳，一顆夜明珠便可換得半城，這樣的絕世珍品，連宮中也不過五顆而已。

但在這兒，卻好似尋常玩意，被如此隨意地擺放在枝頭，連珠罩也無。

若是不小心掉落，沾了塵土，都有不人要為之心痛。

這時候，九田才悠悠負手踱了進來，麵帶微笑，視線掃過眾人。

回過神的人，哪還有不明白他意思的，當即對他的豪擲明珠大肆吹捧起來，極盡溢之詞。

九田對此雖不言不語，但從神來看很是高興。

仆從依次，添置酒佳肴。

園中坐席很有講究，離九田最近之人並非商賈，而是他府衙中的兩位下屬。

九田待他們極是親近，想來便是心腹。

再往下分座，憑的不是銀錢，而是單純看九田對此人的好。

出乎意料的是，荀宴座位離九田竟算得上近。

他本就是生麵孔，又得九田青睞，當即招了不打量的目。

荀宴今夜著赤頸窄袖，雲紋華，腰束寬帶，配飾上等玉。本是極其風流的富家子打扮，卻因了他眉骨廓的鋒銳，生生下了那輕浮，隻人覺得年冷傲，不好親近。

再看他神平平，對這位置似是覺得理所當然，即便不識得他的人，也頓覺不可小覷。

注意到他的反應，九田挑眉，當麵打開了鍾九奉上的那匣珍珠。

匣珍珠固然不錯，但和他方才的夜明珠一比，難免相形見絀。九田笑了笑，將匣子給管家，“荀小兄果然豪氣，來，為兄敬你一杯。”

又轉向園眾人，“諸位前來為某老母祝壽，某激不盡，千言萬語，便付諸這杯酒了。”

園中齊齊舉盞。

這杯酒後，園氛圍頓時熱烈起來，觥籌錯，推杯換盞。

荀宴酒量不佳，好在他早做了準備。他在袖中藏了一塊吸水強的布料，每次舉杯，便掩袖將酒吐了進去。

園中喧鬧，倒也無人注意這些小細節。

宴席過半後，九田終於生了醉意，目朦朧，移到了靜楠臉上。

正在荀宴畔安靜用飯，專心致誌地看著碗筷，神態可。

眷孩皆在廳中，獨獨在此，確實有些打眼。

“怎麽不讓去前廳玩耍？”九田詢問，不待荀宴回答便恍然般道，“也是，你邊畢竟未帶眷，不好照看。”

他招來婢，道：“帶小客人去前廳玩耍，讓三姑娘陪一陪。”

荀宴正要推辭，被九田抬手止住，含笑道：“莫急，我這還有個好地方，要帶荀小兄去呢。”

他眉弄眼，每個表中都含了一句話——給你看個寶貝。

畢竟是明正大來府拜壽，無論如何，九田也不會在此時生事。

荀宴略一思忖，令林瑯跟上靜楠，自己應了下來。

他隨九田起。

繞過西園，直穿雕花拱門，道路愈發昏暗之際，九田停了下來，畔噙著神的微笑。

“此我從不輕易帶人來。”九田道，“但既是荀小兄，自然可以破例。”

說罷，他從懷中掏出鑰匙，開鎖，推門。

瞬間映眼簾的，是一片和的，珠暈暈，令人下意識忽略了其他事。

荀宴發現，這間占地極大的房屋中，落了十餘座桐木架，架分六七層，每一層，竟都擺了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的芒匯聚，當真是寶璀璨迷人眼。

他立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他難得出這般態，九田見狀，終於流一得意，引人邁了房中。

湊近了看，方知夜明珠隻是小菜罷了。

古玩字畫，奇珍玉，皆靜置於桐木架上，隨意一層，都是無價之寶。

每顆夜明珠，都伴了三兩珍品，極為奢華。

來往數日，九田看得出，荀宴此人家境富裕，應是見慣珍寶，是以對外從來不以為意。

但房中的珍藏，他自認絕對是世間僅有，無人可比。

便是皇帝老子，也不一定能有他這般闊綽。

九田不敵視這些生來富貴的公子哥，但他十分他們因此出的驚歎。

此番能荀宴變了神，也算達了他的目的。

許久，荀宴道：“知州果然不一般。”

九田微微彎，他顯然不是第一次如此，毫不擔心被荀宴窺見自己的富貴會滋生事端，反道：“其實此也有不妥。”

“哦？”

過一隻筆洗，九田目憾，“譬如這隻筆洗，同這屋陳設卻是格格不。明珠潤，琺瑯未免過於冷，我時常想，要換玉製筆洗才好。”

他歎了聲，“可惜，能在明珠旁亦不失的玉筆洗，我至今仍未尋得。”

聞弦歌而知雅意，荀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老東西，當真貪心至極。

他眸中閃過冷意，口中卻道：“有缺憾自是不，知州無需擔心，給在下便是。”

九田頷首，慢慢笑起來。

須臾，二人相繼回座。

夜闌珊，宴會也將散了。

不賓客有了醉意，由家仆攙著告別。

林瑯帶著靜楠走回園中，影近了，荀宴才看到手中泛著芒的夜明珠。

林瑯解釋道：“方才經過，正好掉了下來，圓圓說要給知州。”

靜楠小跑過來，舉起了明珠，仰眸認真道：“掉了。”

燈下，小小的臉蛋愈顯白，雙眸澄澈，似一塊晶瑩剔的琉璃，不勝收。

九田低眸看去，這種不染世俗的幹淨著實令他心，隻能再度可惜。

“這孩子很乖。”他誇了句，靜楠的小腦袋，如同慈祥的長輩道，“既然撿了，就拿去玩兒吧，算伯伯送你的。”

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送給一個小孩玩？

聽到這話，鍾九和林瑯俱出震驚之，看向了荀宴。

靜楠眨眼，也茫然看去。

“無事。”荀宴淡道，“拿著吧。”